過了幾天,高卿卿和六個女兒一起吃午餐的時候,一個丫頭從門外進來對司徒菀說:“三小姐,大門外有人求見你,他說是慶祥字畫店的老闆。”
司徒菀心裡有數,打個馬虎眼說:“好,帶他到倒座房去等着。”
倒座房就在大門裡面,背靠院牆,是給那些連二門也沒機會進的來訪者歇腳的地方。高卿卿聽見了,就問道:“菀兒你是買了什麼字畫嗎?要多少銀子?叫賬房準備好了跟你一起過去吧。”
司徒菀答不上來,模棱兩可地說:“多少銀子還沒講好呢,等我看了最後的貨色再說。”
坐在她身邊的司徒蕊馬上提醒:“那太危險了吧?被他宰一刀怎麼辦?”
司徒菀靈機一動答道:“我有五十兩銀子的私房錢,這就是上限,多了我就不買了。”
高卿卿聽她這麼說,也就不擔心了,還囑咐道:“如今是年關下,不買他的東西,也給幾個賞錢,不要讓他白跑一趟。”
“知道了,母親。”司徒菀連連點頭,心中覺得僥倖,沒出什麼破綻。簡天書的事,母親還不知道呢,家裡時不時有人借宿,沒有大事母親是管不到這上面來的。司徒蕙雖然見過簡天書,但是因爲事關她那張要送給袁景的畫像,小姑娘就守口如瓶了,暗中還幫着三姐遮掩呢,可見她也不是小得什麼都不懂。
午飯之後,司徒菀到倒座房去,那字畫店老闆一見她就說:“哎喲喲,我果然猜對了,那天的小公子果然是位小姐。”
司徒菀很客氣:“麻煩你跑一趟,辛苦你了。老闆貴姓啊?”
“敝姓張,三小姐客氣了。”張老闆恭恭敬敬地說明來意:“簡公子那張畫,有人出價了,我做主,收了人家一百兩,敝店留下三十兩,這裡七十兩是簡公子的,請三小姐代爲查收。”
原來那幅畫值一百兩銀子。司徒菀暗暗記住了。她以前可是從來沒有留意過什麼東西值多少錢。
司徒菀收了銀子,客氣地送客:“那我就不耽誤張老闆的時間了。”
但是張老闆卻不肯走,懇求地說:“三小姐能不能跟簡公子說說,再多給敝店一些書法字畫的生意?或者,簡公子在哪裡下榻,我自己去跟他談?”
司徒菀留了個活話:“過了年再說吧,眼下公子的時間排得滿滿的,我也見不到他。”
張老闆很失望地“哦”了一聲,然後說:“那我過了年再來。”
司徒菀趕快阻止:“你不要來了,我見你不方便。我會叫公子去找你的。”
張老闆不肯放棄:“可是簡公子上次說把銀子交給三小姐,三小姐要是不方便見我,我就叫我老婆來。”
司徒菀點頭道:“那好吧,過了年再說吧。”
張老闆從太師府出來,盯着大門口氣派的廊柱,心想,簡公子能讓三小姐收銀子,兩個人郎才女貌地般配,又有太師府這樣的家世撐着,這是條大魚,一定不能讓他脫了鉤。
結果,大年初三這天,就有一批人到太師府來,求見北境來的簡大才子,索買字畫。原來買了簡天書那幅畫的人家,過年的時候向客人們炫耀簡天書的真跡,於是衆人到慶祥字畫店去打聽,張老闆喝得半醉之際,透露了簡公子與太師府的特殊交情,這幫人就到太師府來了。太師府的家丁們當然把他們都攔在大門外,沒有主人家允許,這太師府是隨便進的嗎?於是門外一片喧嚷。
正好司徒慎之從外面應酬回來,一見這個亂勁兒,連忙問管家是怎麼回事。管家如實稟報:“這些人都是慕名前來,要買簡公子的字畫。簡公子是北境王爺世子的朋友,在我們府上借宿,有一個多月了。”
司徒慎之一驚,問道:“來了一個多月的客人,我怎麼一點都不知道?”
管家答道:“北境王爺世子是託我們三小姐招待這位簡公子的,三小姐都做主了,所以就沒有驚動老爺夫人。”
“哦。”司徒慎之知道袁景跟幾個女兒的同窗之誼,不覺得借宿這件事有什麼不妥,一邊往裡走,一邊吩咐:“既然簡公子這麼大名氣,請他到正堂來見見我。叫這些人都到倒座房等着,別吵了。”
管家到湖邊小樓去請簡天書見老爺,簡天書嚇得兩腿發軟,難道他跟菀菀的暗中往來被發現了?這一個多月他忍了又忍,老實得連他自己都要讚歎自己,難道還是露了馬腳?
“太師大人爲什麼要見我啊?”簡天書小心地探問:“三小姐知道嗎?她怎麼不來通知我?”
管家回答說:“簡公子!原來你名頭這麼大!小的我是今天才知道,因爲外面有一羣人要買你的字畫,正好讓老爺撞上了。三小姐還不知道這事呢。不過,這麼大動靜,現在內宅裡應該也知道了。”
簡天書硬着頭皮到正堂去見司徒慎之,向司徒慎之行晚輩的半跪禮:“小生簡天書,參見太師大人,給太師大人拜年!”
司徒慎之很客氣:“簡公子請起!請問公子府居何處?”
“小生是北境東洲人。”簡天書決定儘量少說話,言多必失嘛。
“恕我後知後覺,”司徒慎之態度很和藹:“公子來了這麼久,我今天才知道,失禮了。公子在這裡還住得慣嗎?”
簡天書聽他說“這麼久”,心想我覺得時間很短呢,不會這麼快就趕我走吧?
“謝謝太師大人。這裡很好,住得慣。”簡天書還是不多說話。
司徒慎之見他拘謹,就主動打開話題:“今天有一羣人上門索買公子的字畫,公子這麼大名頭,我竟然不知道公子就住在我府裡,慚愧得很。”
簡天書靦腆地答道:“小生只是浪得虛名,卻驚動了太師大人,實在是該我說慚愧。”
“公子擅長哪一類字畫呢?”司徒慎之很有興趣地問道。
簡天書答得謙虛:“擅長談不上,小生經常畫的是工筆仕女圖,花鳥蟲魚也能應景,只是水墨山水甚少涉獵。至於書法,小生喜歡的是瀟灑自如的行書。”
“哦,”司徒慎之想了想,建議道:“今天索買字畫的人,都是慕名而來,公子不妨見他們一面,想個法子安撫一下,大過年的,不好太過冷淡吧?”
“太師說得對。”簡天書抱歉地說:“我一時不慎,給府上添麻煩了。我這就去跟他們說說,讓他們回去。”
簡天書從正堂出來,一眼看見司徒菀在影壁那邊緊張地往這邊看,他做了一個抹汗的動作,然後鬆了一口氣,司徒菀知道沒出岔子,做了一個按住胸口的動作,然後也鬆了一口氣。兩個人也不敢說話,打過眼神招呼就各做各事去了。簡天書心想,今晚見菀菀一定要更謹慎了。
簡天書回到湖邊小樓沒多久,管家又匆匆來了,客氣地說:“簡公子,我們老爺剛纔匆忙之中忘記說了,請公子今晚到暖閣赴宴,老爺要親自款待公子。”
簡天書心裡壓力頓生:“就請我一個人嗎?”
管家回答:“是,專門請公子一個人,老爺讓三小姐作陪,因爲這一向是三小姐負責接待公子的。”
“哦,好,好。”簡天書嘴裡說好,心裡真沒把握是福是禍。
當晚,簡天書跟着小廝進了暖閣,司徒慎之和司徒菀已經都在了。司徒慎之雖然是長輩,看見簡天書進來還站起身來招呼:“簡公子來了,快請坐。”
司徒菀當然跟着站起來,福了一福:“簡公子。”
簡天書連忙走到司徒慎之面前,深深作揖說:“小生怎敢勞動太師大人宴請,惶恐之至!”
司徒慎之剛要說客氣話,司徒菀搶着說:“簡公子這麼客氣幹什麼。你是我家的貴客,我們請你是應該的。”
簡天書連忙對司徒菀客氣有加地答道:“還勞動三小姐,深感不安!”
他一邊說,一邊也做個揖,只是腰彎得沒有那麼低。直起腰的時候,他對司徒菀使了個眼色,想提醒她說話不能太近乎了,要保持距離。
結果他的小動作弄巧成拙,引起了司徒慎之的注意。司徒菀是幾個女兒中最大方豪爽的,剛纔她的表現純屬自然。可是簡天書的反應,倒像是他心裡有鬼似的,或者,像是他跟司徒菀有什麼合謀似的。
於是席間司徒慎之就不動聲色地觀察簡天書,順帶着也注意了司徒菀的表情和反應。只要一用心,就不難發現,司徒菀總在看簡天書,而簡天書總在刻意迴避她的目光,迴避得過分了。一般來說,如果不是太熟,人家女兒家跟你說話,你怎麼眼睛一下也不看她呢?她跟你說話,你看我幹什麼?一點都不合常理。如果簡天書時不時瞟一眼如花似玉的司徒菀,哪怕眼光不安分不老實,那纔是人之常情。
等到司徒慎之試探着問簡天書的家人,簡天書只苦澀地答了一句:“父母雙亡,兄弟分離,小生浪跡天涯,隨遇而安。”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很自卑,低頭看着眼前的酒杯。一旁的司徒菀沉不住氣了,埋怨道:“父親,你問人家這個幹什麼,讓人家難堪。”
司徒慎之意味深長地看了女兒一眼,他已經明白,女兒肯定早就知道簡天書的家境了,他們的交情不淺了,女兒纔會護着這個年輕人。他司徒慎之是很開明的父親,女兒是爽快的脾性,但是這個簡天書······靠得住嗎?而且女兒還不到十五,還應該等等。
於是司徒慎之抱歉地說:“簡公子,是我冒昧了,勿怪啊,勿怪。”
太師說話這麼客氣,簡天書心裡又不安了。
後面就冷場了。司徒慎之不好再問什麼,只能殷勤地勸酒夾菜,簡天書不敢多說話,只好多吃多喝。然後簡天書就舌頭大了,顯出了醉態。
“父親,簡公子不能再喝了,找人送他回去休息吧。”司徒菀着急地站起來,也不等司徒慎之答應,就叫旁邊的兩個小廝:“你們快送公子回去,好生伺候,今晚就在那裡守着,一定不能出事!”
兩個小廝把簡天書扶起來往外走,司徒慎之看司徒菀的目光一直跟着簡天書,直到暖閣的門關上了,司徒菀才心不在焉地坐下來。
“菀兒,”司徒慎之嚴肅地說:“你老實告訴我,你跟這個簡公子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