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十三

亂神館中, 苑兒正對着一張棋枰聚精會神,手伸進藤簍中摸出幾枚棋子,在上面提提放放。

離春見此情境, 已猜到她在作什麼, 卻明知故問:

“怎麼?忽然打起譜來了?”

苑兒瞥過一眼, 又收回視線:

“還不是爲了這案子?我也想自己弄個清楚明白!”

“那怎麼搬出這一套東西?”

離春在旁邊坐下。苑兒丟開棋子, 轉過身來:

“我所知的破案手段, 就只有兩種。一種是館主你的,透過涉案人的言行舉止,窺伺其內心。因亂神館的生意, 以及你平時的裝扮,孟白將之命名爲‘陰陽術’。封家這案子, 你也說了, 不論他們心裡想的是什麼, 都會是現下這般表現。那你通常的法子,不就不管用了?我只好試試另一種——杜大人的——手段。”

相傳, 現任大理寺卿有一門奇技,每逢疑難案件,便會在棋盤上排上許多棋子,再一枚一枚提去。如此周而復始,難題自然有解。由於這用具的顏色, 孟白爲這方法取雅號“黑白朮”。

“這一招要能隨隨便便讓你學會, 他也就不是杜清平了。”離春低頭看着凌亂的棋子, “你是怎樣作的?”

“正想着該怎樣開頭, 你就回來了。”苑兒揮手將棋盤上清理了, “我認爲,棋子應該表示一個個涉案人, 之後逐一排除。”

離春於是失笑:

“錯了錯了,一定不是這種用法。其實,這法子的正主不過是用它來作個調劑,輔助他聚集精神思索案情而已,只怪那些不知情的人信口開河,傳得太神了。”

“我管它正統如何,反正我這樣用就是了。”

“收效呢?”

“甚微!現下終於知道,館主爲什麼說,紅羽和管事二人的話,不可不信。”苑兒抿着嘴脣沉吟,“只因這封家宅院之內,除了他們透露的‘盜珠’和‘姦情’外,再無其他引發兇案的緣由了。”

“牡丹姑娘就不算麼?”

“可封乘雲說得在理。男子無需對髮妻忠貞,只要供養得起,想娶幾個擺在家裡不行呢?也許有朝一日,律法會規定只准一夫一妻,不得納妾,到那時多半會有好色男子爲了另娶殺死原配的,但放在現下,可就沒有必要了。”

這一番話,離春也是贊同,不禁點頭稱是。

“再說,人家已喪了妻子,還要被官家懷疑,方纔我又冤枉了他。這樣一想,就覺得煞是可憐。”

“苑兒啊,你又矯枉過正了!”

“那館主怎麼想?他那樣哀痛,是真心的嗎?”

離春看那望來的眼神,就知道這丫頭在試探自己,凝思片刻,審慎答道:

“他曾說夢見妻子背影,其時意態狂亂,絕非裝假。這點,我敢以項上人頭擔保!”

“既然這樣說,就更無可疑。”苑兒精靈地一笑,“那我就按這兩種動機分析了。首先是珍珠失竊。爲了此事敗露而殺死夫人的話,兇手必然就是盜竊之人。這真是讓人爲難啊。”

“怎麼?”

“封乘雲是一家之主,妻子的財物自然歸他所有,根本無須做賊;趙管事或是貪財,或是渴望得到夫人心愛之物,但這樣想來,總是似是而非;難道是莫成生活所迫?卻又不像;紅羽則有頗多的下手機會,小門小戶出來的女子,喜愛風雅,難免對珠寶心存貪戀。但她也只是在此事上態度可議,若說真是她偷竊,還是不大對勁。”

“那未曾謀面的紅翎如何?你將她置於何地?”

“這人我始終不願去想。她處處透着詭異,在此事中,卻不知要把她安排在哪裡,地位十分微妙。但珍珠一件,該不是她做的。畢竟,若不是夫人忽然要觀賞,這事情本可以繼續隱瞞。失主發現丟了東西,盜竊者理應驚恐擔憂。而據紅羽說,她當時面露喜色。這反應雖更是古怪,不知該怎樣解釋,卻並無可疑之處。”

“說了半天,這珍珠原來是悄悄生出了腳,自己跑丟的?”

“那……”

苑兒思前想後,終是決定——這盜竊珍珠的重任,還是由紅羽來承擔!手裡掂起一顆白子,將它當作這女嫌犯,放落在棋盤上。

“然後,若是因奸而殺人,”說罷拾起黑子一枚,“首推莫成。那趙管事雖不討喜,倒也沒有說錯,封家衆人裡,定要有一個姦夫的話,非他莫數。”

“因夫人要斷絕來往,氣急敗壞,於是犯下刑案?還有呢?”

“封乘雲!”又一枚黑子擺上棋盤,“如果他始終愛戀妻子,自然無法忍受她與旁人有染。就算不及表現出的情深,事關一名男子的臉面,茲事體大啊!”

“除了以上兩人呢?”

“他二人之外,”苑兒眼睫一垂,“就該沒有了。”

離春伸手再撿一粒黑子:

“趙管事呢?又被你拋諸腦後了?”

“他又不是人家正牌夫君,最多算個仰慕者,綠雲怎麼也罩不到他頭上,憤起殺人憑的是什麼?”

“天下男子,”離春低咳一聲,補充道,“是一些男子,無論形容如何猥瑣,行事如何齷齪,也絕不相信竟會有女子不愛自己,而趙管事正是個中翹楚。當這類人切實碰到釘子時,總會找些藉口自欺。他仰慕之人若待字閨中,當面表白心跡遭拒,便以爲是這女子太過羞怯;向意中人父母提親碰壁,那定是長輩抱有成見,姑娘本人雖對他甚有好感,奈何不能違逆;等她嫁作人婦,他再行追求時慘遭訓斥,也並非少婦自身不願,縱然她心存嚮往,還有‘道德’二字約束不是?可當她與丈夫以外的其他男子有了牽扯,清楚表明她不是不敢偷情,只是全不把他放在眼裡,這時,再無言語自圓其說,難以承受也是當然的。”

離春手指一彈,棋子“叮”地掉落。苑兒皺着眉頭,把它當趙管事本人一般嫌惡,支着手指按住拖到面前。

至此,一白三黑四名疑犯已然備妥。離春見自家丫鬟只管手託桃腮凝視,許久不再開言,便問道:

“這樣盯着,可有看出什麼?”

“看出此案關鍵,不在兇徒的心事,卻在死者的品性。諸多疑點同時指示出一個實情,我卻不願相信。”

“是怎樣的實情?”

“就是夫人與莫成。趙管事所言,也許有所誇大,但他曾透露夫人對外表過度修飾。這點極容易向旁人確認,料他不敢撒謊。那些抄錄的詩詞,也確實表明此婦人在男女之事上心思起伏。那日在柴房,館主問及此事,莫成竟跌坐在地。紅羽也稱主母與這下僕‘親如故人’。這許多事情,都明白表示此二人關係絕不單純。但在我心目中,會背叛丈夫弄出私情的,都是煙行媚視、狐狸精一般的女子,像夫人這樣被人交口稱譽的,無論如何想象不出。”苑兒遇到疑問時,從不肯獨自承擔責任,推卸道,“館主真該就此事明白地問問紅羽的。她到底是夫人身邊親近的人,怎麼也略知真相。”

“我問了,她就會說嗎?”離春完全不以爲然,“詩稿那事,她明知趙管事是私自取用,不也編出個忠心的理由搪塞我?這丫頭深知‘上樑不正下樑歪’的道理,她家主人背上臭名,自己也香不到哪裡去。真要拿這事問她,明明知道有,也要堅稱沒有。”

“不管‘是’‘否’,答案卻唯一。本案中一再出現這種把戲,我實在看得煩了。”苑兒厭惡之餘,心裡不斷權衡,打定主意承認事實,“就算我方纔所說都是偏見,不守婦道的女子也可以極有人緣,但如此一來,趙管事那些詆譭般的推斷,反而變得句句在理,‘珍珠贈情郎’一段尤其令人讚賞。”

“你別忘記了,珍珠只有一顆,如果私相授受了,就沒有所謂‘失竊’一事。”

“若真是如此,紅羽殺人的理由也就消失了?”

“是嗎?”離春身子後靠到椅背上,眼眸陰暗而有神,“深宅大院之中,總有些常態。比如妙齡的小姐夫人和年輕的長工,再比如正室房裡的丫鬟,通常會被納爲小妾。”

苑兒秀眉軒起,瞠目道:

“館主是說,紅羽和她家老爺?”

“那日她去送飯時,態度親切,磨破嘴皮勸他按時用餐,甚至連去世的夫人都擡了出來,這可逾越了下人本分。紅羽她又不是你,”略帶無奈地瞟上苑兒一眼,“整日待在亂神館這不論規矩的地方。那人極講禮數的,如果不是心中憐愛,怎麼會這樣冒犯?與她談話時,每次提及那位老爺,她便溫柔羞怯;分明主子待下人不如主母仁厚,經她一番詮釋倒有理有據,言語間着實維護。封乘雲怎樣心思,我是不知;但紅羽對他,已然生了情了。”

“若說她想嫁進封家,卻不甘屈居偏房,爲此謀死女主人的話,這丫鬟的犯案可能,倒遠比其他三人爲大。”

“你以爲,這封家命案是一名女子溺死另一名女子嗎?從力道上講——如果不用些機巧的手段,總是有些不逮。‘犯案者是個男人’,這怕是趙管事說的唯一有理的一句話!

這般堅定地否決,令苑兒胸中的局勢大爲動搖,只好低頭死盯着那四枚棋子,似要看得其中一個自己跳起來似的。

見狀,離春出言引導:

“之前分析這四人心態時,你的一些話語,說明你已經注意到此案關竅所在,只差把它們串連起來。我現在要你分析,這盜珠與殺人,到底是什麼關係?一件事情還是兩件事情?相同人所爲,還是不同人所爲?是一因一果,還是更爲微妙的聯繫?”

這些題目,苑兒從未考慮過,只是貪圖方便地將它們混爲一談。現下正經提了出來,倒不知如何應對,心裡原有的推斷被全盤打散。

離春卻還繼續說着:

“至於姦情一節,如你所言,夫人的操守至關重要。涉案的三名男子,死者若水性楊花,就都有犯罪可能;若安分守己,便同時失去作案動機。倒真有幾分共同進退的味道呢。”

“那館主以爲,他們是‘同死’還是‘同活’呢?”

苑兒目光灼灼,望着離春的雙脣,直到它隨意地吐出一個“活”字。

“即是說,莫成、趙管事、封乘雲三人,均是清白無辜;紅羽礙於性別,又不能犯案。”邊說邊將四顆黑白子斂起,棋盤上一片空曠,“這樣豈不是沒有兇手了?”

有沒有兇手,不是目下的要緊事。時間已近正午,有沒有午飯纔是燃眉之急。

這一樣交由苑兒去操勞。離春不是不通易牙之道,只是比起淑女,行事做派更像一名君子,自然遠庖廚,獨自坐在廳中,將方纔弄亂的棋子分色收好。

手伸到藤簍裡,冰涼的棋子抓得滿把,再放手讓它們緩緩掉落。在“嘩啦啦”的脆響中,想些兇案以外的私事,不時自言自語幾句。

忽然聽得一聲招呼:

“亂神館主離娘子在麼?”

這一句說得抑揚頓挫,宛如吟唱,聽在耳裡無比受用。離春卻無心欣賞,只覺得惶急,因這聲音極其清晰,應該就在門外。也許是出神得太過專心,竟完全沒有察覺。待要閃避,說話人已跨進門來。

離春近日本不想再多接生意,但落荒而逃的事,還是做不出來,索性轉身施禮道:

“在下就是。”

那人站定,躬身一揖:

“鄙姓房,名競蕭,代表房氏一族來向您致謝。爲略表心意,寒舍已備下薄酒,不知館主能否賞光?”

這就是那位年輕的族長?離春擡眼觀看,只見此人十分英挺,俊眉朗目間意氣風發;衣着顏色素雅,再無其他贅飾,卻華貴不可逼視;舉動流暢舒展,配上寬袍大袖,竟有股大開大闔的氣魄。

想不到苑兒那丫頭的描述,竟是如此精準啊!

離春含笑之際,房競蕭也在打量這形如鬼魅的女子:乍一觸目,也是驚心,怔愣片刻,臉色便不見異狀了。

廳中兩人相對頷首,分賓主落座。離春接續寒暄道:

“房公子盛情,真令在下受寵若驚!邀我作客這點事情,隨便支派個下人來說一聲,也就是了,怎敢勞動您親自出馬?”

這位房公子微眯起眼,狡詐一笑:

“如果打發僕人來,只怕離娘子痛快地回絕了;若是我奔波到此,或許能換來一句‘卻之不恭’。”

見離春皺眉,臉上的笑容便漸漸散去邪氣,淡然有禮了:

“說老實話,我跑這一趟,也是因爲好奇心重。在下生平最愛稀奇古怪的東西,曾遊歷四方探訪奇聞異事。館主是傳聞中的奇人,又與我家同在長安,怎麼也要過來見上一面的。”

同樣這些話,換一個人來講,離春只怕心中不快。雖對眼前人無法生厭,出口卻仍是嘲諷:

“只希望這副尊容,沒有令閣下受驚!”

“您不要妄自菲薄了。”房競蕭自知唐突,陪笑道,“飽眼福只是其一,主要的還是另一目的。離娘子考慮得如何了?”

“在下生性冷漠,不愛熱鬧,府上就不必破費了吧。”

“可您幫我家撫慰亡靈,平息詭異事件,怎麼我也該有所表示。”

“您已經付了足夠的銀錢呀!再說,這生意對我而言,實在算不得什麼。”

“是啊。”房競蕭眼神一飄,低聲道,“只是新舊傢俱的高度差異,確實算不得什麼!”

語畢,直直盯着離春如何反應,那張生了胎記的臉卻毫無驚恐之色,只轉個角度一扯嘴角:

“公子既然知道,怎麼不省下那筆錢,反而要拿來建設亂神館?”

如此平靜的應對,着實令人驚訝。

“你就不怕,我去官府告你欺詐嗎?”

“那您徑去京兆府就好,何必來我這邊走一遭?再說,我也看得分明,公子可不是那種生事的人哪。”

“若是我突發奇想,定要在這事情上糾纏,又待如何?”

“那也無妨。就算官家介入,難道就治得我的罪?你家屋頂無故降低,以此求助我亂神館;我支出‘復原擺設’一招,解決了這件事情;你送我一些財帛作爲謝禮,這犯法了不成?如果我明知此事簡單,還故弄玄虛,確有欺詐之嫌;但從頭至尾,我亂神館從無一人施展過‘神力’呀!不錯,在下承接的生意多與鬼神相關,但偶爾作一筆無干陰陽的買賣,也沒礙着誰吧?”

“哈哈哈!”房競蕭不急反笑,“離娘子果然厲害!光這一張嘴,就足以確保亂神館屹立不倒!”

離春見他性情奇特,心中暗暗讚賞,索性不再隱瞞:

“初時我也願意坦誠相告,但轉念一想:這樣擺在眼前的事實,你家居然沒人察覺;無計可施後,直接找到我慰靈,真是迷信到了極點。我若實話實說,反而不能服衆,乾脆順水推舟了。原本以爲這樣的推測無懈可擊,今日見了公子,恐怕還要作些修正。”

“哦?從我身上,又看出了什麼?”

“在下聽說過您的經歷——不安於室,離家出走,婚事也不由父母,自己作主,再加上年紀尚輕,怎樣想都是個離經叛道的人物。本以爲公子是個新派代表,一定會作時尚的胡族裝扮,想不到衣着竟是古典風格。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灑脫的味道,把傳統服飾行雲流水般的魅力表露無遺。要說這人,我也見過不計其數了,能將這樣裝束穿出如此風情的,算公子在內,也不過兩個。如果您本來喜愛流行,迫於家規才作此打扮,其實心下厭惡,那就絕無可能達到這般境界。除非這套服飾您穿在身上,得意在心頭,無限的舒暢自在,這才合乎道理呢。若是這樣,您就是個對往日事物愛之刻骨的念舊之人。”

聞言,房競蕭臉上的笑容漸漸淡去。離春恍如未覺,接着說道:

“這麼一來,豈不是與閣下家訓不謀而合?那又怎會生出齟齬,鬧得出門遠遊?恐怕是您與長輩們的想法雖然同歸,但究竟殊途。公子頭腦清醒,主張沿襲舊例,不是爲了什麼‘三年不改父道’,而是因爲它們經時光鍛鍊,底蘊沉厚,自有動人心處。而歷任族長卻不知用這優勢說服後人,他們希望守舊,卻只是一味拿鬼怪亡靈恫嚇,使小輩恐懼之餘,不得不從命,可又心生不甘,反而對舊時事物憎惡起來。這樣適得其反的作法,讓你這真心喜愛的人十分不快,甚至認爲是一種褻瀆。

“不久前,公子受命歸來,即將執掌家族,終於可以按自己的意願行事。你決定首先放任,讓族人隨心所欲,等他們自由夠了,長期積壓下的逆反心態也發泄了,自然體會到新的東西並非十全十美,或許就發現了舊物的好處。沒想到卻出了這件‘靈異’事。理由何其簡單啊,可家裡那許多人,被鬼神之念蒙了心竅,居然無人看清;也許有明眼人,但怕被指責不敬英靈,也不敢吐露真情。這必然讓您火冒三丈,決定用些手段——順着他們的心意,找到亂神館。您不信鬼神,便以爲離春我會和別個神婆一樣,登門去危言聳聽詐取錢財,而後狂歌亂舞一番,號稱祖先魂魄已經安息。但慰靈之後,屋頂該變矮還是變矮,不會有絲毫起色。這時,公子再道出事情原委,並以我行騙爲例,證明神靈之說不過是唬人的鬼話,讓輕易上當的衆人無地自容。您就是想試試羞愧這貼猛藥,能不能醫好他們僵死的腦筋。這計劃確實不錯,可惜錯找了亂神館,沒能讓您遂願。驚訝之餘,公子就來到這裡探訪,看我到底是誤打誤撞碰巧猜中,或者根本就是一名令您興味盎然的奇人異士!”

房競蕭聽得肅然起敬,急忙站起躬身一揖,眼光從袍袖上方射出,閃動喜悅之色:

“離娘子真是知心人!若您是個男子,只憑方纔這段話,我就要纏着您結義金蘭。”

離春也不再怠慢,起身還禮道:

“多謝公子擡愛!有您這一句話,我是否可以認爲,您已將我視爲知交?”

“自然!”

“那我也不說暗話。最近正在操勞一件重要事,實在無暇他顧。再說,繁文縟節,在下十分反感,公子想必也不愛。所以,若是赴宴,恕我推脫了;不過,什麼時候空閒下來,路經貴府時,也許會上門叨擾,討一頓便飯吃,不知是否妥當。”

“如此,甚好!”

房競蕭是個廣交朋友的好客之人,今日認識了離娘子,不勝歡喜,告辭時也是笑容滿面。許是忘了形,走動時衫袍竟兜在椅上,只好尷尬地往下拆解。衣服的下襬側對着館門,光線斜射進來,照出衣料中隱藏的暗紋。

這一幕落在離春眼裡。想她平日面對外人,總是一副不喜不怒陰惻惻的神氣,這時卻極是動容,一把扯住房家公子袍袖,迫切道:

“這件外衣,您是在哪裡裁的?”

房競蕭一時錯愕,順口應着:

“是我妻親手縫製。”

“那衣料呢?又是在哪家綢緞莊購得?”

“紡織這工序,還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房公子接連兩次提到自家娘子,不禁露出驕傲自喜的微笑,依然困惑卻已不掛心。離春緊抓人家的袖子不放,心下揣度:

遊歷四方……娶了個身份低賤的妻子……難道天下竟有這般巧事?

“尊夫人真是巧手!這樣的技藝,讓同爲女子的我羞愧之餘,也羨慕不已。請您准許我登門學藝!”

說着不待回答,牽住房競蕭往外就走。行至館門時,忽然把他撇在一邊,自己徑回內室。不等人反應過來,就已經迴轉,手裡多了柄黑白雙面的奇型團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