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分紅!
秦明遠渾渾噩噩,在自己的房間裡呆了整整三天。
這三天裡,他的頭腦不再運轉,不知道自己眼睛裡看到的是什麼,更不知道自己吃到的是什麼。
秦母也沒有理會他。
直到第四日一大早,秦母才帶着秦嬤嬤,身後還跟着兩個看起來比秦明遠大了一兩歲分別做小廝和丫鬟打扮的一男一女,來到秦明遠的房間前。
秦母神色淡淡地向房間裡看了一眼,看到那雜亂不堪的牀榻上隱約能看出的自己兒子的身影,她並沒有踏進去。側了側身,秦母對那兩位小廝道:“那裡面就是你們以後需要服侍的主子了。去將他弄乾淨,然後帶來見我。”
說罷,秦母轉身,去了秦明遠的書房。她並沒有碰自己兒子書房裡的任何東西,只是在窗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她那麼一坐定,整間書房彷彿都跟着她靜止了下來,連浮塵,也安安靜靜的。
她一坐,就是大半個時辰。
終於,梳洗一新,似乎也恢復了清醒神智的秦明遠,有些虛弱地走進房間後,跪倒在秦母面前。
此時,他身上穿了一件八成新的藏青色的緞面長衫,乍一看並不起眼,但識貨的人很快就能辨認出來:這分明是一件全新的衣裳,特意做舊了的。而那衣料,也不是隨便就能買到的,雖然算不上頂級貢物,但也是很不錯的了。
只是,秦明遠顯然不識貨,對於這一件比他平日所穿的衣物的價值大出十來輩的新衣裳,根本沒有意識到。
秦母看見她,略擡了擡眼,並沒有對他這幾天的行爲進行任何評論,而是直接道:“林世卿昨晚已經從貢院回家了。你現在就去林府。去請罪。”
“請罪?”秦明遠吶吶。
秦母道:“是請你被盛京浮華所惑沒能全心於學業之上以至於科舉失敗給林世卿丟臉的罪,請你生出妄圖從林宜佳那裡試探題目的糊塗心思的罪。而不是別的什麼罪,你明白了麼?不該提的,你半個字都不能提,知道不知道!”
秦明遠甩了一下有些沉重的腦袋,低聲道:“我知道了。”
秦母看着有氣無力的秦明遠,心頭似乎又有一種無名之火衝了上來。她長長的手指甲掐進手心,微微的痛感讓她剋制住了情緒,緩緩道:“出了這道門,就給我打起精神來!只不過一次失敗就被擊倒的貨色。沒有人願意同情你!”
秦明遠身子一顫,再次應了一聲“是”。
“你去吧。”秦母揮了揮手。
秦明遠聞言叩了一下頭,起身倒退着離開了自己的書房。在門口。他遇見了秦嬤嬤,便見秦嬤嬤擔憂又心疼地看着他,向他問好。
“我很好。”秦明遠點了點頭。
他才十五歲。
想去年他參加府試的時候,有多少頭髮花白的秀才進了場。而那些老生,考了一年又一年。卻是連個舉子都考不中!
而自己十四歲就成了舉子!三年後再試,也才十八歲!
只是,連一個嬤嬤眼中都有心疼,而他的母親卻從來不會!秦明遠心中不免升起一絲嘲諷來。
“夫人都是爲了您好,爺……”秦嬤嬤低聲替秦母解釋了一句。
“我知道。”秦明遠應了一句,腳步從秦嬤嬤身邊邁了出去。那位小廝裝扮的少年跟上了他。
他走之後。秦嬤嬤進入了書房,對靜坐在椅子上的秦母低勸道:“小姐,您從前總是善於說服……您爲何就不能對少爺婉轉一些呢?您們可是親母子啊。”
秦母只彷彿沒有聽見秦嬤嬤的話。靜坐不語。秦嬤嬤只好垂首站立一旁,心中不住嘆息。
再說秦明遠。
“你叫什麼?”秦明遠問道。
“奴才秦三元。”那小廝的容貌不過是普通,十分的不起眼。但當他說話時,不過的簡單幾個字,從他口中說出來。就給人一種十分舒服的感覺。“奴才原來是唐家一間鋪面的二掌櫃,對盛京的人物都比較熟識。才被老夫人要來到主子身邊。”
這麼小小年紀就成爲二掌櫃,顯然這位秦三元是十分有本事的。而他又是盛京的老人,做生意當然要對盛京上下大小的貴族都十分熟悉……正是自己所需要的小廝。
同他相比,原來的秦起根本就不能幫他的什麼不說,有時候還會拖他後腿。
只是,這個秦三元,從風光的二掌櫃,淪落成爲一個窮舉子的跟班小廝,他的心中就沒有對於自己的不滿嗎?而秦明遠更不知道該收服這個人,於是只好問道:“是哪家店?”
“攬星閣。”
秦明遠沉默。攬星閣是盛京唯一一家能夠同邀約樓比上一比的酒樓——也是他從未踏足過的。
秦明遠不說話,作爲跟班的秦三元也沒有說話。兩個人一前一後沉默着走到前院,秦明遠一眼就發現了影壁邊上停了一輛新的馬車。以秦明遠不怎麼高明的眼光,他大約能夠看出這輛馬車是用什麼特別沉重珍貴的木頭做的,沒有太多裝飾,只是雕刻了簡單的雲紋,簡樸而大氣。
還有那兩匹拉車的駿馬,高大健壯,一身皮毛油光水滑,正悠然地踏着蹄。
“爺,請上車。”秦三元彎腰道。
秦明遠眯了眯眼睛,問道:“這馬車又是從哪裡來的?”
秦三元道:“回爺,這自然是老夫人吩咐定做的。”
這樣一輛馬車,加上這兩頭高頭駿馬……就算秦明遠有些弄不清楚這些“昂貴”的物事的價格,也大約知道,這一套行頭,沒有三五百兩銀子是弄不下來的。或許更多,要一千兩也說不定。
“你給我說說這馬車和這駿馬。”秦明遠聲音突然有一些黯啞:“相信你該有這種眼光了?”
秦三元彎了彎腰,面上既不得意也不謙虛,道:“回爺,這輛馬車完全由鐵力木製作而成。鐵力木只有雲南山野蠻荒之間出產。材質較其他木料更爲沉重,且耐腐性非常好,最爲經久耐用。這樣一輛馬車,以奴才估算,木材價格應該在一千兩左右。而又因爲鐵力木異常堅硬難以雕琢,所以匠人多數會收取十一的製作費,也就是一百兩銀子。”
秦明遠眼皮一跳。
一千一百兩銀子……可憐他在十四歲中舉之前身上只有幾文銅錢……之後雖然見識了銀子的樣子,最多時候,身上也不過是揣了五十兩銀票……
“至於這兩匹駿馬,倒並不算什麼珍貴品種……”
聽到這一句。秦明遠的心不知爲何舒緩了些。
但隨即,秦三元又道:“不過,這兩匹馬正值壯齡。十分健康,性格是十分溫順,只需稍作訓練就能成爲不錯的軍馬。軍方價格,一匹這樣的駿馬,價格在五十兩銀子上下。”
兩匹馬就是一百兩。
一套馬車。就是一千兩百兩。
秦明遠踏上馬車,拉開車門,環視一眼車廂,心道:這個車廂佈置,只怕也要幾百兩銀子……
秦傢什麼時候這麼有錢了!
既然秦家有錢,那從前那些苦哈哈的日子又是怎麼一回事!
秦明遠在車廂裡坐下。抿了一下脣,問道:“老夫人同唐家關係如何?”
這麼多的銀子,不可能是母親一天從前存下來的。若是從皇家唐家拿到了。那才解釋的通。但自從他們到了盛京,只是最初的時候,母親讓他拜訪了一下唐府,之後就再沒讓他過去過。甚至,母親自己就從未回去過。
他一直認爲。唐家同秦家的關係肯定是不親厚的。或許,在秦家那場案子裡。唐家扮演了什麼不光彩的角色也說不定。不然,作爲姻親,秦家家產全無不說,人都只剩下孤兒寡母,而唐家卻是絲毫無損,一直過的好好的呢?
如果看來,或許並不是他想的那樣。
只聽秦三元道:“秦家和唐家關係自然是極好的。老夫人可是和唐家當家大老爺是親兄妹呢。”
但他們並不是嫡親兄妹。
秦老夫人是唐家嫡女,如今的唐家大老爺卻是唐家庶子。秦明遠雖然不曾經歷過,但大家內院,嫡庶之別,兩個人之間的關係怎麼會和睦?所以,一直以來,秦母不主動讓他去唐家,他也就一直沒有同唐家親近過。
“老夫人說,若您問起,就讓奴才告訴您。這一筆銀子,是她持有攬星閣的股份分紅而來……”
攬星閣的股份!
那是日進斗金的攬星閣的股份,哪怕只有極少的一點點,也能夠讓他們全家過的很好很好了!
“多少?”秦明遠的聲音微微顫抖。
“兩成。”
這樣輕飄飄的的兩個字,卻彷彿是兩柄重錘砸下,直砸的他目光渙散,眼前冒出無數金光!
二成!那一個月該有多少銀子!一年又該有多少進賬!
秦三元這一次不等秦明遠開口詢問,就主動說了出來。他低聲卻很平靜地道:“攬星閣雖然不及邀月樓,一月盈利平均也在三千兩銀子左右,一年約能有四萬銀子進賬。老夫人離開盛京十二年,期間分紅分文未取。十二年下來,共存的紋銀九萬八千六百八十九兩銀子。前幾日,秦嬤嬤到了唐家,要了奴才和綠蘿,並十萬兩銀子的銀票。”
十萬兩!
秦明遠似乎已經麻木了。
這一刻,他突然不自覺地模仿起自己的母親來:雙手放平,目光看着眼前稍低一點的某個位置,面無表情,不言不語。
秦三元當然也不再說話。他衝着秦明遠施了一禮,坐上了行車位,抖動了一下繮繩,馬車便徐徐走動起來,出了秦宅,駛出了秦宅前面不太寬闊的巷子,走上了大街。
馬車又平又穩。
秦明遠坐在這樣的馬車中,幾乎感覺不到任何顛簸。
終於到了林府,秦明遠下了馬車後,問秦三元道:“你現在身上有多少銀票?”
“一千兩。”秦三元沒有猶豫。
秦明遠點了點頭,嘴角扯了扯,換成一幅笑臉,緊繃的雙腿漸漸敏捷靈活起來,越走越是輕快。雖然,當林府的僕人們看見他時,臉色歡慶的笑容都不由的一收。
林府並沒有在慶祝。
當然,有這樣的雙喜臨門,林府的人當然個個都是興高采烈的。
才十六歲的林世飛林四爺中了進士;才十八歲的林家康林大少爺中了進士;林大老爺的學生宋階宋少爺高中會元榜首;林大老爺第二位學生也中了進士!只有林大老爺的這第三位學生,很可惜地落榜了……
林府衆位下人會有什麼樣的想法,幾乎猜都不用猜。
秦明遠一路走進梧桐院。
林世卿正在和自己的大侄子以及兩位學生在一起。宋階需要準備殿試,當然需要林世卿這位曾經的狀元郎提點一番;魏塵不用說要參加翰林院的考試;而林家寒名次不太高,也勉強夠格去靠一靠,增加一下歷練……
“你來了。”林世卿看見秦明遠,不由的上下打量他幾眼。瞧他精神還算不錯,於是點點頭,道:“來了,就跟着聽一聽。”
“是,老師。”
秦明遠直起身,走到林世卿身邊,執起了墨。其他幾人都對他報以笑容,秦明遠也微笑回禮。
林世卿便繼續說了起來:“要說南山你文采足夠,這些年足跡並不拘於盛京,見識也廣,想必無論到時候殿試皇上臨時出什麼題目,你都是能夠做出好文章的。但,這一科,不止你一人出色……”
林世卿主講,其他人偶爾問一些問題。
有什麼有些內容需要記下來,秦明遠便主動執筆記錄。
時間過的很快,轉眼這個採光很好的書房中的光線也暗了下來。
林世卿擡頭向外看看天色,道:“好了,你們平日基礎都足夠紮實,我並不擔心你們。你們便回去準備吧。”
宋階等人便拜別了林世卿。秦明遠當然沒有走。他低着頭走到林世卿面前,默默地跪了下來:“請老師責罰!”
“你知道錯了?”林世卿道。
秦明遠沉痛地道:“學生沒有把持心神於課業上,是大錯!學生妄圖窺視試題,更是錯上加錯!這一次落榜,就是對學生的當頭棒喝!若是學生還不知錯,那當真是蠢不可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