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春歸

但荷塘邊,卻並無欣賞之人。

因爲春日的到來,怡園裡到處都有盛開的美麗的花兒可賞。因而,隱隱被用作花房的花歸院這些日子就顯得安靜了一些。幾乎除了清晨過來打掃的丫鬟以及傍晚進來巡視一番的婆子,白日裡,再很難看見人影。

但今天,林媛兒卻站在了花歸院前。

她着了一件鵝黃如早春才露出的那一抹嫩芽一般顏色的貼身薄衫,外面披了一件明珠般瑩白的薄衫,曲線玲瓏,窈窕動人。她這般站在仲春透明的陽光中,彷彿不像是凡塵之人。

“小姐。”

夏嬤嬤悄無聲息的走了出來,站在了林媛兒面前,隱隱堵住她進入花歸院的路。她看着林媛兒,不住地搖頭,目光中分明寫滿了不贊同。

林媛兒如花般俏臉一下子難看起來。

“嬤嬤,你這是也想離我而去麼?”林媛兒閉了閉眼,垂下雙目,沒有同夏嬤嬤對視。“春風、夏雨、秋霜、白雪……”

夏嬤嬤臉色一白。

林媛兒所念的名字,是她身邊四位丫鬟的名字。但夏嬤嬤知道,此刻林媛兒口中所提的,並不是如今的春風幾人。而是,當年,十七年前的春風夏雨等丫鬟——她們,都死了。死的莫名其妙。

“但小姐你如今是……”夏嬤嬤當然知道那些丫鬟是因爲什麼不明不白地死的,也知道她們是死在誰的手裡。因而,夏嬤嬤的身體因爲害怕而不免顫抖起來,但她還是不想就這麼讓開。

林媛兒輕輕嘆了一口氣,道:“我如今……呵呵。”林媛兒笑了一下,搖了搖頭,從夏嬤嬤身邊繞了過去。經過夏嬤嬤身邊之時。林媛兒低聲道:“嬤嬤,你要好好的活着呢……”

夏嬤嬤眼角流下一滴淚,黯然垂首,默默地走開了。

林媛兒輕輕推開花歸院的院門,目光不由打量起這個她熟悉無比的院子。曾經,她在這裡,從七歲到十七歲,她住了整整十年,度過了她最爲美好的那些年華。

一切似乎還是舊時模樣。

林媛兒返身輕輕合上院門,沿着院子中間青石鋪就的大道移步向正房走去。整個花歸院裡。種滿了各種各樣的花,而這青石路的兩旁尤爲如此。薔薇花燦若雲霞,滿滿地開了一地。林媛兒行走其中。恍惚是踏足於鮮花之上,更似神仙中人了。

“你來了。”一個低沉的聲音從正房一排花架後面傳了出來。

林媛兒頓了一下腳步,深深吸了一口氣後,重重地向前又踏了兩步,看着來人。她目光瑩瑩。貝齒輕咬,低低地道:“我怎麼敢不來?”

“你這是在怨我麼?”來人的神情似乎有些痛苦,他低聲道:“我只是怕你不來而已……而且,一想到那都是你和別人的孩子,朕,我……真是怕自己控制不住……”

來的人。正是大顯當今的皇上,景和皇帝。

比起當年那個不甚起眼,甚至顯得木訥怯懦的三皇子。今日的景和帝,卻是龍資虎威,仿若天神下凡,勝過當日不知多少倍數。

林媛兒看着這樣的三皇子,只覺得目眩神迷。心馳神蕩。

她突然間流下淚來:“可你當年卻能控制住!你可知道,那最後的那些天。我日日夜夜地坐在這房間裡,想着你是三皇子,你肯定有辦法,肯定什麼時候就出現在我面前,就像你經常做的那樣……我縫着紅蓋頭,一針一線地在上面繡着鴛鴦,心中直當那是繡了給你看,由你揭開的!我想啊盼啊,想啊盼啊,一天一天過去了,你卻沒有來!甚至連隻言片語都沒有!”

“你明明武功高明,一直都能在林府自由往來的!”

林媛兒低聲咆哮完,臉色十分的哀傷。她淚眼朦朧地看着景和帝,又喃喃地道:“我那時候真傻……我告訴自己,你有自己的抱負和考量,直接來林府破壞婚禮對你影響不好……而我出嫁的路那麼長,你肯定在某個地方等着我,將我劫了去,然後將我給藏起來,那樣就不影響你什麼了……可是,我等啊等啊,從盛京到福州,路是那樣的長,那樣的長……”

出嫁的路途是那麼那麼漫長,漫長的,將人的所有精神都熬幹了。

花轎駛進福州城的那一刻,林媛兒都認爲自己已經沒有了呼吸,是不會再活了……卻沒想到,自己還是活了,不知道爲什麼地活了……

“對不起!媛兒,對不起!對不起!”景和帝驚慌失措,連連解釋道:“我當時到了西北軍中歷練,並不知道你要成親……待我聽到消息,已經爲時已晚,來不及了……媛兒!對不起!我不該離開盛京的!我怎麼也沒有想到,老爺子會在三個月的時間內就將你嫁走了,而且還嫁的那麼遠!”

說到這裡,景和帝不由咬牙:“你爹他可真狠!他就是不想朕再看到你一眼!他將你嫁了一個土財主!若是個官,朕還能調他回盛京!但卻是個土財主!讓朕毫無辦法!”

“朕這些年,一直都想你!”景和帝終於抓住了林媛兒的手,動情地道:“媛兒,你一點都沒有變,還是和當年一模一樣……”

林媛兒想將手抽出來,卻不料被景和帝握的更緊。只聽他喃喃地道:“這麼多年,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我都不由地想,想媛兒你的手是什麼滋味,是涼的還是熱的,想的不行……”

林媛兒聽他這麼說,又被他雙手的溫度這麼熱熱的一燙,再沒有了反抗的力氣,身體一下子軟了下來。

景和帝當即順勢就將她攬在了懷中,緊緊地摟住了。

“別這樣……我,我已經嫁人了……”林媛兒直覺得自己被勒的喘不過氣來,頭腦裡幾乎就要變成一片空白。但多年來受到的教育已經深入骨子裡,讓她下意識地想要推開景和帝。

但景和帝聽到她這般說,卻是痛苦地咆哮一聲:“不准你提他!不准你提他!”他紅着眼睛,低吼道:“你知不知道,朕需要多大的剋制,纔沒有將那個男人碎屍萬段!他哪有一點兒配的上你!他不配!他是個什麼東西,卻擁有朕的媛兒……朕富有四海,卻沒有了媛兒你……”

說到這裡,景和帝猛的一下禁錮了林媛兒的頭,一下子就咬住了林媛兒的粉嫩的脣。

突然間,彷彿是有什麼東西從她的心底炸開,然後洶涌澎湃地涌了上來,毫不客氣地衝垮了她,淹沒了她……

“趙朔……趙朔……”

“媛兒……我的媛兒……朕的媛兒……”

……

林家的姑娘們都出了門,陳婉之便覺得,林府實在是安靜的過分了。尤其是大街的盡頭,那熱鬧喜慶的鼓樂聲,聲聲不停,一聲高似一聲,又擾的人不不能安寧。

陳婉之寫了幾個大字,便覺得無趣,勉強看了一會兒書,卻又覺得密密麻麻的小字看的自己眼暈……林氏學堂裡放了假,那她也給自己放個假吧。陳婉之所幸丟開書本,隨意收拾了一番,踏出了榮禧堂,想要到怡園裡走一走。

若她沒記錯,怡園裡可還有位表姑娘留着呢。

到了雨墨軒,李月盈居然還在做針線。而一看那頗爲喜慶的圖案,就知道是林府兩位小姐的嫁妝。看到陳婉之到了,她笑着迎了上來。

兩個人閒聊了幾句,陳婉之便開口道:“不如咱們出去走走吧?我瞧你已經總在屋裡悶着做針線的……倒是讓外婆和大舅母總擔心你。”

李月盈聞言便起了身,搖頭道:“我不是說早好了麼?這也是姑婆心疼我們小輩……恩,走去走走也好。”

瞧陳婉之這樣子,顯然是有事兒找自己打聽呢。

果然,兩個人出了雨墨軒,纔在荷塘邊走了一會兒,就聽到陳婉之裝作不經意地問道:“……難道宋家就沒有別人麼?他的父母親人呢?中了探花郎這樣的喜事,居然不見他的親人進京主持?反倒是要大舅一家幫忙?”

“婉表妹,你若是昨兒來問我,我肯定只能遺憾地告訴你,我不知道……”李月盈笑道:“但今天嘛,我正好也就知道了……”

“這是怎麼說的?”陳婉之好奇地追問道。

“這不,昨兒我才聽慧表姐說的。”李月盈說到這裡,嘆息一聲,感慨道:“這宋家公子,的確是出身於江南大族宋家,而且是宋家嫡支一脈的。當年也不知道是因爲什麼,他的父親母親雙雙去世,才五歲的宋公子就被送到了林府,給大老爺當了學生。”

“啊?”陳婉之瞪大眼睛,掩了小嘴,顯得十分震驚。

李月盈接着說道:“大家族嘛,祖產私產什麼的,不用說爭鬥就厲害的很。而宋公子的父母又偏偏又鉅額的財產留給才五歲的宋公子……那個時候,文顯公還在。據說,當文顯公強勢地從宋家將宋公子帶出來時,宋公子幾乎就只剩下了一口氣,差點兒活不成了……”

“啊!”陳婉之直搖頭,連連道:“這不可能吧?那宋家怎麼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