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 柳慎之

林宜佳捧了古茶樹葉向李老爺子獻寶,卻是惹得老爺子撫須而笑。

林宜佳不解,林老爺子就微笑道:“你李爺爺早年間遊遍名山大川,哪裡出產什麼豈能不知?你們昨日去的那座山頭,他早就翻遍了,自然知道這古茶樹。你丫頭,還是見識的少了……”林老爺子對林宜佳頗爲喜愛,尤其是無意間得知了慶豐年的善舉之後,更是十分欣慰。欣慰之餘,又是好幾天看林三爺不順眼,好在看在林三爺對老太太異常孝順的份上,沒表示什麼。

“比起其他閨閣小姐,宜丫頭實在難得的很。”李老爺子白了林老爺子一眼,道:“我還能不知道老林頭你嗎?你心中得意着呢!”他也十分清楚慶豐年的事,看着林宜佳的目光就有些惋惜。

林宜佳收到這樣的目光,不免想起母親說“若我是男子”的話。只這麼一想,她便又回神來,向李老爺子撒嬌道:“李爺爺,那您做成了解毒的神藥沒有?”

“神藥沒有,解藥倒是做了一些。”李老爺子從自己從不離身的百納藥箱中取了一個小瓷瓶,笑呵呵地給了林宜佳:“這是老夫鑽研數十年才製成的解毒藥,雖然不能解百毒,但也能將這世上絕大部分的烈毒給壓制了!緩了發作的時候,纔有機會找解藥!”

這麼厲害!

林宜佳連忙將小瓷瓶小心地捧在手心。

“這藥製作不易,總共沒得幾顆。”李老爺子囑咐道:“給你三顆,留着萬一急用。這藥效也霸道的很,一次只能用一顆,非緊急情況不能用,你小心收着吧。”

“謝謝李爺爺。”林宜佳笑意盈盈,不同李老爺子客氣。

收了藥後。她便留下來看兩位老爺子下棋。老小老小,兩個人偏偏又都不精通棋藝,下起來半斤八兩。悔棋耍賴你來我往的,十分有趣。

這一盤。李老爺子失了先手,眼看着要輸。而林老爺子嚴防死守,硬是不准他賴棋或是耍橫不認。兩個老人家像是兩個孩子,吹鬍子瞪眼的。

林宜佳不禁抿脣而笑。

他們林家一行人在這小鎮外停留好幾日了。林老太太的病情並無反覆,偏偏是林老爺子吩咐了不忙着走,也不說爲什麼。剛剛老爺子將她叫過來,也是莫名其妙的。

就在兩位老人家僵持不下的功夫。院門口有了動靜。

林宜佳歪過頭,眼中出現了那一抹藍衫,卻是昨日在山上茶樹下遇見的柳先生。

這裡是林家的營帳,才駐紮下來的。

他怎麼會尋來?

林宜佳心中疑惑。人稍退一步,乖巧地站在了林老爺子身後。

兩位老爺子也注意到了來人。

李老爺子將手中的棋子往棋盤上一拋,又一把把棋盤弄亂,纔對那柳先生招呼道:“哈,慎之。你來了!”

“老李頭!”林老爺子當即大怒,指着李老爺子吼道:“你還有沒有點羞恥心!輸了就耍賴!老臉都不要了!”

“我哪裡輸了!”李老爺子愣是不承認:“老林頭你說話要有證據!”

棋盤已經亂七八糟,哪還能看出什麼。

便李老爺子還得意洋洋,氣的林老爺子眉毛鬍子一把跳。

原來他叫柳慎之。林宜佳注視着他,心中不由地想:這個名字。似乎有點兒嚴肅了,不像他的人那樣讓人一見就心生溫暖,想要親近起來。

兩位老爺子吵鬧之時,柳慎之已經走到了近前,向兩位老爺子行禮問安。看見林宜佳,也稍稍有些意外,而後就露出一個溫暖有禮的笑容。林宜佳微微欠身,算是還了禮。、

兩位老爺子這才歇了吵鬧。

“老林頭,我給你介紹。”李老爺子起身將柳慎之拉到自己身邊,道:“柳慎之,慎之堂的東家,我的半個弟子,醫術比我只高不低。”

他又轉頭問柳慎之道:“慎之,你今年多大了?”

柳慎之微怔,微笑道:“回先生的話,慎之今年二十有四了。”

李老爺子點點頭,衝林老爺子道:“怎麼樣?二十四歲,尚未娶妻呢。”

不知道是不是她敏感,林宜佳怎麼覺得李老爺子也在盯着她瞧。只是,如此溫和的一個人,醫術又好,慎之堂也是不小的藥堂,除了沒在盛京開堂之外,這一路上可有不少城鎮都有慎之堂的分堂……這麼一個男子,如此風光霽月,怎麼二十四了還未娶親?

“小六,你先出去吧。”林老爺子轉頭先打發了林宜佳。

林宜佳愣了一下,心中突然想到了什麼,臉色微微發燒,眼角餘光看了柳慎之,輕聲應了聲“是”,轉身出了營帳。

走出去之後,她輕輕呼了一口氣,這才發現自己的身體似乎有些僵硬,像是太緊張了。若她沒有猜錯,李老爺子是想替她做媒……可自己不是早就不期待了麼?怎麼會比楊廣北站在她身前要她嫁給她的時候還要緊張。

這不合理。林宜佳心想。

她站在那裡,頭腦中如翻江倒海一般,卻又不知道想了些什麼。只記得了遠處天上的雲彩,一會兒揉成了團,一會兒又扯成了絮,最後漸漸融入到湛藍的藍天中,沒了痕跡。

“林姑娘。”耳邊溫醇的說話聲將林宜佳嚇了一跳,她連忙閃了閃身。看見柳慎之那和煦溫暖的微笑,林宜佳不知爲何用自己結實的指甲掐了一下手心,換得面上的不動聲色,回禮道:“柳先生。”

“姑娘這是要進去服侍麼?”柳慎之笑容安然:“姑娘進去吧,柳某先行一步……告辭。”

林宜佳微微欠身,目送柳慎之離開。他走的不慌不忙,清逸灑脫,彷彿並不知道有一道視線還在他身上似的。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麼這麼看下去,卻真的發現了什麼——

柳慎之走到快要看不見的時候,碰上了林四爺林世飛,兩個人聊了好一陣子。並肩往小鎮方向離開了,像是很有交情的樣子。

林宜佳沒有再進兩位老爺子的營帳。例行探視了林老太太之後,便回到了自己的馬車上。今日之事。她不想冒然對任何人提起。

就像她說料到的那樣,她走之後。林老爺子仔細盤問了柳慎之一番後,放了他走,而後兩位老爺子便嘀咕了起來。

“若世卿沒有辭官,我是不會操這個心的。”李老爺子吹了吹手上的茶盞,道:“但現在呢,宜丫頭再往盛京回嫁有點兒不現實,而廬州那地方。怕也難有什麼好人才,怕要委屈了宜丫頭。而慎之呢,除了年齡長了那丫頭幾歲外,其他方面都挺合適。所以我才寫了信讓他過來給你瞧瞧,讓宜丫頭也看一眼。”

林老爺子沒有發話。

李老爺子便繼續道:“換句話說,也因爲你們林家一向不拘一格,換成別的書香門第,我才懶得開這個口……”林老爺子本身遊山玩水不務正業不說。林二爺還是梨園大家,而第三代中,林家康眼瞧着就能成就一代畫師……這樣的林家,當然不介意多一個醫術高明的女婿,只要這位女婿人品過硬有實打實的本事。

“他定過親。”林老爺子道。

李老爺子聞言從茶盞上面擡眼奇怪地看了林老爺子一眼。揚眉問道:“定過親,但未婚妻已經不在了……老林頭你真講究這個?”

死的是未婚妻,又不是嫡親,的確沒有什麼值得講究的。

林老爺子道:“可惜,他是柳家人。”

“柳慎之除了還姓柳以外,根本就與盛京柳家沒有任何關係了!”李老爺子也有些不耐煩了,道:“反正老林頭你人也看過了,也盤問考校過了,你若是願意,我就做這個媒,你若不願意,我也不費這個事兒!瞧瞧你,還矯情上了!哼!”

李老爺子輕輕撂了一下茶盞,擺明了送客的意思。

林老爺子擰着眉,起身走了出來。柳慎之這個人的確很不錯,是個有骨氣的。他的確也不算是盛京柳家的人了。話說當年,今日的柳閣老同糟糠之妻生下一子後,就進京趕考,一舉中了進士,被盛京貴人看中,招作了女婿。

當時,柳閣老想要貶妻爲妾,貴人家也接受了這個糟糠之妻的存在。按話本上演繹的,這位鄉下村婦應該感念夫君不嫌棄她年老貌醜的恩情歡歡喜喜上京二女共事一夫大團圓纔對,但那位糟糠卻是個有骨氣的,硬是同柳閣老和離絕交!當時,柳閣老怕事情鬧大而又怕新婦不喜他的長子,便將長子留在了老婦身邊。

老婦親自撫養兒子長大,替他娶了妻子,有了柳慎之。奈何柳慎之的父親身體不好,在老婦人離世之後備受打擊,也撒手人寰,家中只剩下了柳慎之和他的母親。

那時候柳慎之十二歲,而柳閣老官已經做的很大,也表示過要將柳慎之母子二人接入柳家,但柳慎之拒絕了。至於柳閣老本身也已子孫滿堂,氣憤之後,就漸漸將柳慎之忘記了,多少年都不聯繫了。

柳慎之的醫術,還是他機緣巧合之下學會的。又因爲他天分高,肯吃苦努力,又懂機變,纔有了今日的成就。

更難得的是,這種種苦難居然並未影響到他的品性——只能說,學醫之人,都仁善。

林老爺子沒有當即作答,當然是心中存疑,要再打聽一番的。

——若事實如李老爺子所言,那柳慎之不過才二十四歲,幼年家貧只能靠祖母啓蒙拿着樹枝在沙地上習字……他是如何在短短時間內學得一身醫術又掙下慎之堂這偌大家業的?

慎之堂在江淮之地擁有幾十家分堂了!上百萬兩銀子都是值的!

林老爺子也不耽擱,將柳慎之的情況向林世卿和林大夫人提了提,沉思着道:“……你李伯父我是信的過的。我剛剛見到人,說實話也沒什麼可挑剔的。只是……”

林世卿夫婦對視一眼。

林世卿開口問道:“父親有何顧慮?”

林老爺子搖搖頭,道:“你讓人去查查吧,別委屈了宜丫頭。”若說這柳慎之沒有這幾十間慎之堂,或者只有少許幾間慎之堂,他的心理肯定會踏實很多,差不多就能做主應下了……

只是這一點,有些不好開口。畢竟,人家有出息,也是錯處?說出來就太荒唐了!

“父親,您也別急。”林大夫人想了想,開口道:“小六最近跟我說,想要試試在經商上有沒有什麼成績。尤其是關於糧食物產方面,她最近都十分上心,很努力地在學。”

“嗯?”林老爺子臉色一肅:“我怎麼不知道!”

“您也知道,春上的時候,慶豐年辦成了大事。”林大夫人斟酌着對林老爺子道:“此事對她的觸動很大,她就生出了不能碌碌無爲的心思。我們也點了頭,同意了讓她試。”

於是呢,她的親事就暫且不急,至少讓她施展一番拳腳才成。不然,就這麼讓她成親,她怕是心不能甘。

林老爺子倒是沒有開口斥責什麼,而是道:“她到底是女孩子……”

林大夫人眼中就有了笑意,道:“就是因爲是女孩子,有了什麼心願,纔要儘可能地去完成……宜丫頭從小不聲不響卻是個有主意的,不瞞父親您,媳婦一直也都十分上心她的終身,但每每同她試探提起,她都不感興趣,像是於男女情事上還沒有開竅一樣,真真讓人着急的很。”

林世卿也跟着點頭,道:“我和宜兒娘都覺得,還是緩一緩,讓她折騰一年半載的爲好。我們是真心希望小六將來能過的很,不敢急躁了。”

“但若這柳慎之真是好的呢?”林老爺子皺眉問道。那柳慎之年紀不小,總不能一直不娶親,等着林宜佳。

“若錯過了,那就只能說兩個孩子沒有緣分!”林大夫人說的斬釘截鐵,絕沒有患得患失的意思。她心中則是在想:小六在盛京的時候,滿盛京的俊傑公子,她心中反而沒有一個好人選,而這一出盛京,就冒出來一個楊廣北,此時又有一個柳慎之……又怎知將來就沒有更合適的?她如今膽氣是十分的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