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和煦, 透着疏疏密密的樹縫間洋洋灑灑落下來,像灑了一地的金豆豆那般刺眼,陸懷徵靠在牆上, 汗衫溼透了, 雙手抄在褲兜裡, 一隻腳微微曲着搭在牆壁上, 審視了她半會兒後。
丟出一句:“去吧。”
像是獲得了他的首肯一般。
於好沒搭理他, 轉身就走。
直到那姑娘倔強的身影走遠,趙黛琳轉頭拿肩搡了搡陸懷徵,“真讓她走了?”
陸懷徵目不斜視地看着人走到門口, 微微眯起眼,冷不丁問了句:“她跟姓沈的怎麼回事?”
趙黛琳也靠上牆, 腳抵着, 跟他一樣的姿勢, 卻是一臉看好戲的表情。
“不太清楚,反正你沒出現之前, 院裡的小姑娘都挺看好她跟沈希元的,於好跟他一起也挺開心的。”說到這,趙黛琳架起胳膊,微擡下巴,謔他:“你看看跟你在一起這一個多月, 經歷了些什麼呀都!哭幾回了?要不, 你乾脆放手, 成全她跟沈希元得了。”
一字一句都戳在陸懷徵的心窩上。
事實是如此。他就是個危險的男人。
偏就這股子危險, 讓人慾罷不能, 跟他經歷的所有事情,再危險, 也認。
可這種刺激感是會上癮的。
趙黛琳深以爲然。
陸懷徵戴上軍帽,帽檐壓低,聲音倒有些嘲諷:
“成全?我讓出去的人,他敢接嗎?”
趙黛琳一愣,身旁的人已經起身走了。
或許是看多了他跟於好相處時候的那股子溫柔勁兒,差點兒把這男人骨子裡的野性給忘了,到底是征戰廝殺的男人,但這話裡的霸道還是着實把她震撼了一下。
像一頭沉睡的雄獅,平日裡都很溫順,真惹急了,估計也不是一好伺候的主。
趙黛琳在心裡默默爲於好點了個根蠟。
於好走到門口發現自己沒車去鎮上,跟崗哨詢問了兩句,崗哨表示,要車得跟兩位隊長或者唐指導申請。
於好絞手一暗忖,孫凱這會兒應該回宿舍了,便問那崗哨:“唐指導在哪?”
崗哨搖頭。
於好失落,一轉頭,朦朦中看見陸懷徵戴着帽子朝她這邊過來,帽檐遮了他半張臉,露出流暢乾淨的下鄂線,就穿了件短袖,胸前汗涔涔一片。
褲管被風吹貼着,勾勒出他結實修長的腿型,有力。
於好別過頭。
趙黛琳說,女人都是盯襠貓,看男人,先看臉,其次看下半.身。
陸懷徵沒停留,徑直越過她,朝旁邊走去。
於好準備去找唐指導。
卻見旁邊車棚裡徐徐開出一輛車,堵在她面前,車上的男人正一隻手撐在窗沿上,一隻手搭在方向盤上,然後低頭撥弄着扶手箱裡的墨鏡,淡聲開口:“上車。”
於好沒扭捏,大大方方拉開車門坐了上去。
陸懷徵戴上墨鏡,等她扣好安全帶,擡了擡下巴示意門口的人放行。
四月底的天氣冷熱交替,早晚溫差大,中午太陽光照充足,熱咧咧地曬着,連路邊的狗都開始吐着舌頭吭哧吭哧趴貼着地面,一副乘涼姿態。
山間樹蔭照着,駛過綠蔭樹下,又是一片太陽直曬的山路。
陸懷徵從後頭拿了件外套丟給於好,是他平時常穿的那件黑色夾克。
他目視前方,打着方向淡聲說:“蓋身上,別曬禿皮了。”
於好嫌棄地擰眉,“你這外套都多久沒洗了,從我第一次見你,你好像就穿這件。”倒也沒拿開,仍是任它蓋在自己身上。
他橫斜她一眼,“外套洗那麼勤幹嘛,我平時在部隊又不怎麼穿。”
“我記得你以前上學的時候,一天換一套衣服。”
他握着方向盤開玩笑地說:“那時候有錢唄。”
“你上學那時哪來的錢,你現在都工作了還沒錢?國家苛待你了?”
陸懷徵從小就不是奢侈的人,老爺子的教誨還歷歷在目呢,哪敢奢侈。他姑姑從小就疼他,經常給他買衣服,後來嫁了現在的姑父,更是捨得爲他花錢,衣服那都是一箱箱往家裡送。
他記得他高中畢業,家裡還有一堆衣服沒開封。
上了大學後,陸懷徵就沒再讓他們買過東西,後來當了兵,更是,吃穿用度全是部隊裡的,也沒那麼多講究,他以前有時候澡不洗,第二天早上起來衣服也得換一套新的。
現在天天洗澡,往身上套的還是那身軍.裝。錢倒是有,他們這些戰鬥機飛行員都是經過千挑萬選的,國家怎麼會苛待,零零總總基本工資加上他一年的飛行津貼,年收入在三十萬左右。
不過這幾年他一分都沒動。
原是打算取一部分給姑姑,算是謝了這幾年的養育恩。剩下的錢,理財,買房怎麼都好,就沒打算過結婚的事兒。眼下是有結婚的打算,可怎麼也得過了這陣。
陸懷徵笑笑,沒搭話。
於好悄悄看他一眼,“你這幾天藥都按時吃沒?”
車子進了陰涼地,他把墨鏡摘下來,放在前檔臺上,“吃了。”
“最近有感覺哪裡不舒服嗎?”
陸懷徵放慢了車速,忽然側過頭來看她,敞着腿坐着,單手控着方向盤,另隻手去摸她的頭,在她後腦勺上輕輕捋了兩下,“別擔心,我沒事。”
其實他剛纔想,如果自己撒個嬌,說頭疼,於好現在或許就不會生他氣了。
換作以前他或許會這麼做,但現在他不想再騙她,也不想再讓她爲自己提心吊膽,趙黛琳說得對,光重逢這一個多月,她就爲他哭了兩回。
他想啊。
好不容易纔走到現在這一步,可不能再惹她傷心了。
繞過山路。
車子開到半路拋錨了,陸懷徵意識到的時候,整個車身一抖,低頭一看,怠速表忽然開始上下急速抖動,然後車速緩緩慢了下來,無論陸懷徵怎麼猛轟油門,發動機發出巨大的轟鳴聲,然而雷聲大雨點小,藉着慣性下了山坡,在半道上直接熄了火,怎麼點都點不上。
陸懷徵拉了手剎,對於好說了句:“在車上等我,不要隨便開車門。”
於好這姑娘就是這點懂事,關鍵時刻不搗亂,聽話得點點頭。
他摸摸她的頭便下車了。
於好靠在座椅上,從前檔玻璃裡看出去,陸懷徵打開車前蓋,兩手撐着,正在看,沒一會兒見他拆了個東西下來,正墊在手上研究,此時,邊上有女人走過來,隔着窗玻璃,聽見她叫着陸懷徵的名字,聲音嗡嗡的。
這裡離鎮上還有幾公里,附近坐落幾戶人家,應該是附近的村民。
那女人很漂亮,一頭棗色的長髮,皮膚細膩,在陽光下透着白光,五官清透明豔,濃密的眼睫毛像是黑色羽毛蓋在眼皮上,一閃一閃的,身材勻稱,藕段的手臂盈盈架在胸前,襯得胸前那抹渾圓玉潤的。
於好忍不住低頭看看自己的。
一覽無餘。
兩人聊了幾句,不知道說了什麼,陸懷徵笑得很漫不經心,雙手仍是撐着,低着頭找了一圈,然後抽了個線圈出來捏在手裡,女人又往他耳邊湊了湊,陸懷徵聽着,然後擡頭看了眼車內的於好。
於好把車窗降下一條縫。
風聲呼呼,女人的聲音也漸漸清晰,“這次倒是很久沒來找我了呢……”
於好又啪得把車窗合上,直到聽不見外面一點聲音。
十分鐘後,陸懷徵上車,重新點火,打着了。
這個男人還真是什麼都能修,簡直萬金油般的存在,“你有什麼不會麼?”
車子再次駛上路,女人站在窗外跟陸懷徵告別。
陸懷徵微一頷首,把着方向盤回頭看她,挺謙虛:“不會的多了。”
“比如說。”於好讓他打個比方。
“比如,”他一頓,單手去控方向盤,另只胳膊搭在窗沿,摩挲着下巴,車子拐了個彎,他看着後視鏡,佯裝嘆了口氣,“怎麼才能讓你不生我的氣。”
“……”
他又道:“怎麼才能讓你不跟姓沈的來往。”
“……”
等開到鎮上,已經下午一點了。街道兩旁已經支起了小攤,吆喝聲,叫賣聲,不絕於耳……又恢復了往日的熱鬧。
陸懷徵把車停在車站外。
沈希元在門口等了半小時,於好下了車,忙衝過去,誠摯道歉,“對不起,師兄,久等了。”
沈希元西裝革履,戴着一副黑框眼睛,模樣清秀,襯衫領子挺闊地立在頸子邊,腰間一條精緻的手工定製皮帶,西褲襯得那雙腿修長,尖頭皮鞋在陽光下增光發亮。
這身打扮在這鎮上顯得有點格格不入,太過講究,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相比較,陸懷徵。
他一身迷彩服,短t,寬鬆的褲子,隨性地靠在車邊,得虧那張臉爭氣。
一個斯文有禮,一個桀驁不馴。
早幾年他或許還能捯飭捯飭。
現在是真沒拿份閒心了。
陸懷徵靠着車門,極其不屑,打扮得這麼油頭粉面,這人是對自己多沒自信啊?
兩人不知道說了什麼。
於好忽然轉身下來了。
這就聊完了?
於好走到他面前,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陸懷徵靠着車門,不耐地別了下頭:“說。”
於好想了想說:“沈師兄沒訂到賓館,來回一天車程也挺累的,東西也都是韓教授給我的資料,算是公幹?”
陸懷徵不爲所動,挑眉:“所以?”
“他能不能跟我們回隊裡?”
陸懷徵當時挺費解的,於好是怎麼敢跟他提這種建議。
“你是不是覺得我最近太好商量了?”他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