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廷卻忽然說:“先不急, 於好,就我個人角度來說,我不希望你站出來, 不是因爲別的, 是我認爲, 你站出來沒有意義, 咱們手上沒有當年的證據, 如果你就這麼跑去跟警察說,人家不會理會你,同時, 你還要承受相當大的一部分來自社會輿論的壓力,所以我認爲, 你沒必要在這個時候站出來。”
你永遠無法掌控別人的思想, 所以沒有必要把自己推到風口浪尖上, 這是霍廷的想法。
餘下幾人,紛紛互視幾眼, 於好也明白,可她既然決定站出來了,她就做好了面對所有風浪的準備。霍廷知道這於家這小丫頭性子倔得很,低頭笑笑說:“如果有需要,我們會找你, 但是目前, 我們並不是別無他法, 胡建明這種人, 我要抓他的小辮子很容易, 你相信姑父一次?”
“姑父”兩字一出口,於好臉都紅了, 下意識看了眼旁邊坐着陸懷徵,他也正盯着她瞧,眼底難得露了些笑意。
連家冕都感覺出來了,霍廷很喜歡於好。
見於好有些害羞,霍廷嘴角的笑意越發大了,人往後仰,看了眼陸懷徵,忍不住逗逗他這個寵辱不驚的侄子。
“怎麼,還不好意思?”他衝陸懷徵挑眉道。
後者一愣,下意識拿手摸了摸鼻尖,極其不自然地咳了聲:“沒有。”
霍廷可算是找到機會損他了。
“你們不知道……”
這種開頭,必定後面有八卦,家冕跟於好都豎起來耳朵,只有陸懷徵狀似不經意地咳嗽一聲,拿眼神瞟霍廷。霍廷興致正濃,跟竹筒倒豆子似的一件件一樁樁往外抖落他這侄子的糗事兒。
“他高二的時候,跟我哭,說失戀,還給我看了你的照片,這麼瞅着,你倒是沒怎麼變,還跟以前似的,模樣神韻都在。比以前還瘦點,我當時在包廂裡一眼就認出你了,你倆都不說話,坐在那裡,我就瞅着有戲。”
霍廷完全沒架子,說得還挺繪聲繪色。
“跟我哭呀,跟我撒嬌呀,說不喜歡別人,就喜歡你,誰都不喜歡你,就特別喜歡照片裡那姑娘。都是過來人,誰上學時還沒朵紅玫瑰白玫瑰的吧,我就勸他跟別的女孩相處相處,他也不肯處,反正就天天哭,天天以淚洗面,跟我說,特別喜歡你。”
陸懷徵對霍廷這段添油加醋的話,表示不屑,靠在沙發上抱着胳膊哂笑:“您這編故事的功力是與日俱增,佩服佩服。”
家冕彼時舉手,對於好說:“我作證,懷徵那陣是真傷心,球都不打了,那陣我們都笑他是王寶釧。”
陸懷徵毫不猶豫一腳踹過去:“滾。”
家冕笑嘻嘻往一旁躲,兩人這是逮着機會在於好面前涮她。
話題莫名其妙被帶歪,這兩人話裡都真假參半,他是真沒哭,也沒霍廷說的那麼要死要活的。
那時年輕氣盛,心裡又犟着一股氣,離了誰不能活呀,也不知道跟誰作對,就覺得,他喜歡她,歸他喜歡,但男子漢大丈夫,可不會爲了感情這麼要死膩活的,那不是男人。
不過他很後悔,如果當初知道是這樣,他死也不會守着自己那麼點面子。
好在,他們都沒變。
他有些出神,卻聽於好很輕地一聲,“好,霍總,那我聽您的。”
霍廷笑眯眯地看着她,“你可以跟着懷徵叫我姑父。”
於好臉燒起來,低頭小聲:“姑父。”
“哎!”這把霍廷給樂得,臉上的褶子都他媽快開花了。
陸懷徵有些哭笑不得,這姑娘還真好哄啊,三言兩句一句姑父就喊出口了,霍廷可真夠的。
他倒是沒折霍廷面子,忍了忍,等兩人離開之後,才把於好拉到自己身邊的位置坐下,姑娘有些不明所以,見他似笑非笑地模樣,小聲問:“怎麼了?”
陸懷征駕着胳膊,老神在在地看了她好一會,手在她腦門上撣了下。
“霍廷讓你叫姑父你就叫?你怎麼這麼好哄呢?”
於好啊了聲。
陸懷徵疑惑地皺起眉,“我那陣哄你怎麼那麼難哄呢?”
“那不一樣!”
“噢,哪裡不一樣?”
這裡面不一樣的意思,很明顯了。男人眼裡的笑意加深,一定是故意。
於好不說話,陸懷徵倒也沒執意要聽的意思,有些事情,在剛纔,他想他倆都已經很清楚也很堅定。但聽於好說:“因爲他是你姑父,你唯一的親人了。”
這一句話讓陸懷徵心都沉了,她總是在不經意地時候用最普通平凡的一句話擊中他的內心。
“不過,以後我也是你的——”
陸懷徵沒再讓她說下去,猝不及防重重吻住,將人抵上沙發背,熱火朝天一番深入交流後。
陸懷徵沉重的氣息在她耳邊低低淺淺的呼吸。
於好感覺自己像是一條魚,溼漉漉的,又熱又漲,親到最後,兩人又糾纏到牀上去了,最後陸懷徵非常懂事地替於好拉上衣服,把人哄睡,自己則轉身進了浴室沖澡。
翌日,是初篩的日子。
於好醒的比陸懷徵早,想說下樓去給他買個早飯,難得一天不是他起的早,結果光腳一佔地,陸懷徵就醒了,雙手撐着臉坐在沙發上醒神的時候餘光瞥見於好的拖鞋還在這邊,隨手撿起來拎過去。
於好正彎腰在牀底下找拖鞋呢,見他高大的身影進來,把鞋放到她腳邊,靠着門框問她:“今天醒這麼早?我記得在基地那幾天,你早上至少得九點。”
“你檢查的日子,我睡不着。”
“你要不在家等我?”
於好套上鞋,立馬從牀上彈起來,“不要!”
陸懷徵笑笑,眼神裡都是惺忪睡衣,走過去抱住她,下巴搭在她的毛茸茸有些雜亂的頭頂上,深深嘆了口氣,“那約法三章。”
於好伸手環住他的腰,男人緊實的肌肉賁張,身體結構太逆天了,像是一堵牆,硬邦邦,她有點貪戀他懷裡的溫度。
“約什麼章,我說了我要跟你在一起,你不是要反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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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韓教授給我發了一條消息,他說,吳博士從香港帶回消息,艾滋病有希望治癒,不管跟我有沒有關係,但這對國內的醫學來說,總歸是一個非常好的消息,但是呢,因爲目前只是學術領域的突破,並未得到真正的實施,過程可能是漫長,但也是希望。如果今天的初篩結果不好的話,你答應我,不要哭也不要難過,我們都試着努力一下,好嗎?”陸懷徵低頭看她一眼,挲着她的肩,“我真的怕等會萬一人太多,情況混亂,我照顧不到你的情緒。”
於好閉上眼,摟緊他,感受他胸腔有力的心跳,“好,不管怎樣,等結果出來再說。”
初篩是在空軍醫院做的。
昨晚下了一夜雨,今早天氣倒是一碧如洗,車子行駛在路上,晨曦光芒大放異彩,透着前擋風玻璃照進來的時候,陸懷徵拉下遮陽板給她擋了下,又被於好自個兒翻上去。
“今天天氣很好哎。”
萬里烏雲退散,陽光傾灑大地,格外晴朗。似乎所有的一切,都被昨晚那場聲勢浩大的暴雨給沖刷走了,樹木重獲新生,生機勃勃地迎頭昂立着,飛機轟隆隆從雲層裡劃過,街上空氣比往日都清透,整個城市像是被清洗過一遍,鋥光發亮,煩惱一拋而空。
陸懷徵也覺得難得,天難得這麼亮。
等他倆停了車,陸懷徵摘了墨鏡帶着於好進去。
人比他預想的還要多,正好又趕上隔壁海軍體檢的日子,迎頭碰見的都是熟臉兒。
陸懷徵被咬這事兒只有隊里人知道,那些熟臉兒也都只當是普通檢查,還覺奇怪,頂着一腦門子的問號,“你們突擊隊也今天體檢?我咋記得前幾個月不是剛檢過?”
陸懷徵囫圇兩句混過去。
等到了真抽血時,陸懷徵生平第一次,有點緊張了。
他這個人很少緊張,即使是拆/彈或者飛行途中出現險情時,都還能捏着對講機跟人開玩笑的那種,這會難得有點緊張。
連玻璃門外的慄鴻文都看出來了,揹着手跟身旁的韓教授說:“這小子緊張了。”
韓教授難得幫陸懷徵說了句話:“正常,一般人都會緊張。要換你,你也緊張。”
慄鴻文表情奇怪地看了眼韓志琛,懟:“你不是最討厭我這下屬了麼?怎麼,這會兒關心起來了?幹嘛,知道人可能有事兒,這會兒同情起來了?”
韓志琛氣得拿手點他,“我討厭你這下屬就毀在你這張嘴上!作爲這麼多年的老同學,我真心實意地給慄參謀長您一個發自內心的建議,真的,如果你要是爲了你的下屬好,你就少說話,因爲從你嘴裡說出的話,特降低別人的好感度。”
慄鴻文急眼:“我呸!!!!!韓老頭你是不是有點兒缺心眼兒?”他四下環顧一圈,壓低聲音嚇唬他:“這可是我的地盤,你再唧唧歪歪,說些着三不着兩的話,我讓你抓了你!”
韓志琛冷笑:“呵……”
這兩人鬥嘴成習慣,身旁的人都已經是司空見慣,於好更是見怪不怪。
韓志琛不搭理慄鴻文了,回頭走到於好身邊,姑娘抻着脖子看跟個天鵝似的,時刻關注着裡頭的情況,他問:“你最近身體怎麼樣?”
於好回頭,“沒問題了。”
韓志琛仔細端詳了她一陣,又柔聲問:“確定沒問題了?”
要說一點兒都沒感覺了,那是不可能的,但她會爲了她跟陸懷徵的未來,努力嘗試着放下,努力認真去生活,努力跟世界的不公對抗,努力讓自己開心起來,努力不讓陸懷徵再時時刻刻爲她擔心。
早上出門的時候,看見花,看見樹,看見草木。
她都覺得是亮的,是滿懷希望的,她認爲自己已經在一步步走出來了。
至少,目前是可觀的。
韓志琛聽完她的想法,覺得她每個字都充滿力度。
終於放下心來,拍拍她的肩,說:“不用着急,一步步來,你倆都是好孩子,老天爺會眷顧你們的。”
讓韓教授這個從來不信神佛只信自己的人說這句話,於好差點眼淚掉下來。
然而最難熬的,不是抽血的過程。
而是等待化驗結果的過程。
科室裡,除了陸懷徵於好兩個人四平八穩地坐在沙發上,其餘幾個人,不是抖腿,就是在房間裡來回踱步。
慄鴻文是走得最快的,焦慮的眉毛都飛起來。
韓志琛先他煩,起初還損了他幾句,每隔幾分鐘,自己也被帶起來,跟着他在房間裡開始兜圈。
韓志琛比慄鴻文還胖些,兩人走起來又快又帶風,再來個人,差不多是一個人形電風扇了,吊頂三個扇葉的那種,哧溜哧溜轉。
結果是加急的。
一般這種結果要在兩到三個工作日處,慄鴻文等不及,要讓人再熬個三天,那不是要命麼,要求讓人分析完立馬送科室來,幾個人就在他相熟的心內科科室主任辦公室等着。
下午兩點,辦公室的門準時響起。
屋內包括科室主任在內的五個人,齊齊往門口看去。
所有人的心都被吊到嗓子眼。
來人一開門,是檢驗科的小劉,剃着個平頭,四四方方的,長得可喜慶,笑起來嘴邊還有倆小酒窩!慄鴻文看他跟個喜鵲似的,就知道肯定是個好消息,是報喜來了。那嗓音洪亮又渾厚,高興地朝他們揮舞這手裡的報告:“是陽性是陽性!”
所有人一愣,“啊?”
本來看着他表情,屋內幾人都鬆了口氣,結果嘴裡喊出那兩字兒完全是直接把他們給嚇傻了!
“呸!”小劉猛一拍嘴:“瓢了瓢了,是陰性!”
“陸隊的檢查結果非常健康,吳博士剛纔來我們科室了,就那個艾滋病專家吳博士,剛從香港回來的,他說,陸隊這身體素質基本上沒問題,基本上一個月排除,而且,就在剛纔,我們主任把當初陸隊手上的傷口創面照片跟對方患者的口腔糜爛照片都查看了一遍,吳博士說,基本上沒有感染可能性!因爲對方是口腔潰爛,依照當時的糜爛程度口腔表皮只停留一些白色念珠菌,是不會傳染的!現在一個月排除,基本上可以排除了!恭喜你,陸隊,你可以打結婚報告了!”
——
幾個小時前,在抽血。
抽血的護士是個熟臉兒,早年還被幾個同事開過她和陸懷徵的玩笑,這會兒人氣定神閒地坐在這兒也都不知道他有了女朋友,又忍不住開起抽血那護士的玩笑:“陸隊算是命運多舛了,跟咱們張護士呀真是有緣。張護士前陣子也差點兒被一隱瞞病史的病人給感染上艾滋,等這次檢查結果下來,你倆要不湊活過算了。反正陸隊也還沒女朋友!”
陸懷徵這回沒穿軍裝,一身休閒,黑衣黑褲利落又幹淨,看得張護士臉一紅,嗔了句:“你們別瞎扯了。”
他模樣生得好,又是男人裡的精英,她以前也就隨口說了句,上回來體檢的那突擊隊的隊長好帥,就被這幫姑娘門記在心裡,時不時拿出來調侃她。
靠在椅子上的男人,笑了笑,眉梢眼角都帶着一絲兒不正經,可轉過頭,看玻璃窗外於好的那眼神卻是溫柔又深意的。
“可別,我女朋友就在外面坐着呢,好不容易纔追到手的。”
小劉正好過來拿血樣,一推開門就聽見這話,忍不住八卦了句:“喲,陸隊交代感情史啊,來說說,讓我們老百姓也聽聽,你們公子哥的撩妹技巧。”
結果就在這種緊張的氛圍下,莫名地被陸懷徵化解了剛纔張護士的尷尬。
然後一羣人正襟危坐地聽他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整個故事掐頭去尾地被他縮減成了一個精簡版本。
“她在她媽肚子裡的時候我就喜歡她了,那什麼,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對,後來我當了兵,她去學了心理學,畢業後分進了我們隊裡調研,本來都打算要結婚了吧,我就被人咬了……”說到這,他嘆了口氣,“哎,結婚報告也打不成……她也不肯離開我……”
生死不離啊!真感動啊!
把科室裡的人聽得是那叫一個熱淚盈眶,感人至深。
真是忍不住要爲他這一段悽美的愛情故事鼓掌叫好!
最後聽他仰天一聲長嘆:“我女朋友是真的很喜歡我啊……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