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山倒海

(七十八)

蝶仙杏眼圓睜,很不理解幻真的阻撓,究竟出於何種用意。幻真在緊要關頭,喝止蝶仙,化解了一場血光之災。他不願看到血濺山谷的慘烈場面,像盾牌一般擋在她們之間,玉面狐狸同樣也驚呆了。幻真以前的風格,是從來不留活口,斬盡殺絕,根除後患。現在想來,他那時太過荒唐,廣漠時空,冥冥之中,皆有定數。玉面狐狸也好似醒悟了,叩謝幻真,然後一口氣跑遠,身影消失在茂密的樹林裡。

蝶仙想要追趕,幻真一把拽住她,蝶仙倒在幻真的懷中,她仍舊餘怒未消。蝶仙質問幻真:你爲何放走她?幻真道:玉面狐狸雖有罪,尚不至於死罪,今天放她一條生路,日後她有悔改之意,斷了邪念,你就會明白,不殺她是對的。蝶仙望着幻真如一潭碧水的清澈眼睛,幽怨地說:你有好生之德,我不知天高地厚,今後凡事由你出面,我不再插手煩心的紛爭,這樣你滿意了吧。

幻真想安慰蝶仙,此時蝶仙掙脫幻真的懷抱,走到小茉莉近前。幻真有苦難言,玉面狐狸使用的是詐敗之術,幻真發覺,她調動體內真氣,激發潛在靈力,必然要怪招迭出。蝶仙不顧一切衝殺,勢必落入玉面狐狸處心積慮挖設的陷阱。幻真高聲喊叫,休要傷她,所指的不是玉面狐狸,而是蝶仙。蝶仙所用均是至陽法術,玉面狐狸和她正相反,擅長暗中用招,施法傷人,陰狠毒辣。

各種法術的屬性不同,可謂博大精深,幻真難以盡數,但是他知道蝶仙初出茅廬,跟玉面狐狸交鋒,準定要吃虧。蝶仙根骨甚佳,技法精進,不足之處是經驗欠缺,幻真對蝶仙瞭如指掌。蝶仙所見的一切,有真有假,善惡並存,她閱歷尚淺,又怎能洞悉明瞭?蝶仙必須親身體驗,纔會看清這個不安生的世界,從而變得成熟起來。蝶仙隨同小茉莉打掃戰場,除去被小茉莉毆打的妖怪,無一受傷。

玉面狐狸逃竄以後,天空驟然轉爲晴朗,遲歸的飛鳥翅膀染上金色光芒,景緻怡人。晚風吹動蝶仙飄逸的裙衫,遠方山巒的剪影依稀可見,彤雲密集,呈現玫瑰紅的顏色,正如蝶仙的面頰。幻真是蝶仙心中的一個謎,他總是令人難以捉摸,平靜的外表裡,包藏着一顆反覆變化的心。蝶仙簡潔單純,她揣摩不到幻真的所思所想,對他有誤解。大家忙於清點俘虜人數,幻真站在山峰上紋絲不動,恰似一尊雕像。

蝶仙發現,最近一段時間,幻真很少展露笑顏,緊繃着臉,顯得心事重重。幻真思慮長遠,茫茫浩宇之中,到處都是角力,拼鬥,廝殺,而他需要的耐心和智慧,卻極度稀缺。六界內混戰不斷,周而復始,獨獨自制與理性匱乏,何時才能終止這紛亂的局面。幻真偷眼觀察蝶仙的表情和一舉一動,此刻清輝的月光傾瀉而下,均勻塗抹在蝶仙周身,她就像素潔的花朵,分外嬌豔。

蝶仙心地純良,稚嫩無知,所謂的正道和魔道,均是人爲的界定。白衣蒼狗,世事多舛,天庭決心對妖魔進行清洗,幻真不肯合作,他不想目睹人間煉獄的慘狀。幻真我行我素,事必躬親,爲救生靈不惜逆天而行。天帝懼怕幻真功高蓋主,沒有給他撥一兵一將,元始天尊對此也愛莫能助。幻真是冷麪熱腸,展望四周,虎豹惡狼環伺,他不得不時時小心謹慎,否則的話,自身難保。

蝶仙押解小妖的同時,也在默默關注幻真,林莽野外,落花飄香,幻真立於絕頂山峰。幻真一雙深邃的眸,仿若黑龍淵的幽潭,像浩瀚的蒼穹深不見底,神秘莫測,那裡藏着不爲人知的秘密。幻真在風中佇立了許久,無人知道他在想什麼,孤獨冷峻的身影,甚是淒涼。幻真平日便不苟言笑,縱有橫掃千軍的威勢,卻難得出手,除非蝶仙身處危難之時。蝶仙得到幻真指點,最大的收穫不是秘傳招法,而是要訣。

(七十九)

幻真教蝶仙的十六字秘訣是:蓄力而發,後發制人,不發則已,一發斃命。幻真直言,他就是憑藉猛虎下山之勢,絕殺多方的妖王魔頭。只可嘆,妖魔鬼怪反而日漸增多,天界意欲殺滅除之,談何容易。自洪荒宇宙鴻蒙開天之始,素來以大欺小,恃強凌弱。怎可知,匹夫一怒,血濺十步,妖怪們不甘居於底層,欲向天庭討回尊嚴,唯一可行的辦法,就是反抗,從此江湖恩怨無盡無休。

而蝶仙是不更事的弱女子,令其趟涉渾水,無疑是惹火上身。蝶仙雖有斬妖伏魔之志,但實力畢竟有限,幻真傳授的技能,都是防身之術。黑龍淵地處蠻荒僻野,經蛟龍的治理,風景秀美,幻真蝶仙四人在此逗留些許時日。玄天和小茉莉興致甚高,盡情耍鬧,而蝶仙滿腹心事,落寞成單。幻真與蛟龍均在暗自觀察着蝶仙,靜如處子,一襲粉紅衣衫,宛若夏日裡清雅的荷花,風中翩飛起舞。

蝶仙氣定神閒的樣子,遮不住她悲慼的心緒,剪水秋瞳,冰冷徹骨,泄露了她內心的秘密。錯誤的時空,她遇見了幻真,實屬一件悲涼而又無奈的事。蛟龍擅長洞悉觀色之道,對幻真坦言:蝶仙有她的劫數,劫後必定否極泰來,吉人自有天相。幻真微微點頭贊同,他看慣了天界虛僞勢力的面孔,還是頭一次親睹純良無邪的小蝶仙。幻真自言自語道:夢影霧花,心想念動,化生幻境,終是虛空。

蛟龍對幻真莫名其妙的話不知所云,他怎能明白幻真的苦衷,無力抗爭,只得聽天由命。當初幻真可不是這樣,血氣方剛,勇猛好戰,久經戰事,才躍升爲同輩中首屈一指的尊者。幻真天賦異稟,又勤學苦練,修成道仙,面對虎視眈眈的妖界,他幾度領命洗劫,積怨頗深。蝶仙徵求幻真的意見:我可否向蛟龍學習水系法術?幻真頜首允諾,這大大出乎蝶仙的意料之外,她甚是歡喜。

蛟龍的排山倒海咒語異常厲害,只見水浪洶涌,驟然升騰,狀似洪水奔襲。蛟龍講:排山倒海之術,正是源自洪水的啓迪,策動積聚的水波,轉換成巨大能量。蛟龍還精通召喚風雷,蝶仙早已見識了蛟龍的呼風喚雨威力,飛沙走石,遮天蔽日,陰雲密佈。一般的敵手根本無計可施,就連天兵天將也懼怕蛟龍的神通奇術,縱觀天下各界,唯有幻真等爲數極少的幾人,纔可與之相抗衡。

在蛟龍的點撥下,蝶仙身如游龍,輕巧嫺熟,運用自如。蝶仙身形優雅,晶瑩透亮的眸子流光溢彩,粉色羽翼不停地扇動,青絲如瀑。幻真穿一身素雅道袍,遠遠觀望蝶仙,純樸善良的她心無旁騖,習武決心不曾更改。幻真教蝶仙絕學心法,蛟龍傳授她看家本領,可謂高手雲集,兩人甘願收蝶仙爲徒。遙想前世,她是弱不禁風的小女子,情場失意,諸事不順,央求觀音大士渡化,變身爲小蝶仙。

如今蝶仙想通了,她要向幻真表白心跡,無論幻真是否接受,她必須一吐爲快。惟其如此,她纔不會留有遺憾,蝶仙走近河灘,卻發現幻真失神地仰望星空。蝶仙心如擊鼓,萬分緊張,原先想好的話又咽了回去。靜寂的夜晚,間或傳來幾聲蟲鳴,蝶仙自感平凡之極,與荷花相比,她缺少幾分豔麗;若是和牡丹媲美,顯然她又不夠雍容華貴;即便跟不惹人注意的秋菊決以高下,她也感覺自慚形穢。

蝶仙並不具備那種孤傲的素馨,她就像淡粉色的路邊小花,在微風中搖曳生姿,卻無人多看一眼。幻真聽見蝶仙的腳步聲,雖然輕柔綿細,而他的心靈感應很準,蝶仙的身影印證了他的猜測。幻真灼熱的目光,與蝶仙漂移不定的眼神交會一處,最後兩人都迅疾停頓了對視,他們相隔不遠,可以感知彼此急促的心音。他們凝視了許久,幻真忽然開口問:我問你,你說是人間好,還是神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