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回鬼魂

(一○八)

幻真早前所想,是手握重權,青史留名,而今他已經改變了主張。他修道研習,最終領悟了真諦,所謂月滿則虧,物極必反,說的就是凡事必須適可而止。夜涼如水,滿天繁星,幻真向蝶仙訴說苦衷,卻引得蝶仙痛心不已。幻真刻意隱瞞了鋤妖鏟魔時的兇狠殘暴,生怕蝶仙聞之毛骨悚然,不寒而慄。幻真也想過春宵帳暖,而在他和含煙失散以後,便下定決心,不再染指是是非非,以及塵俗花事。

翌日,幻真召集蛟龍夫妻和蝶仙三人,一同去往神秘之地。此處四面環山,東方是青龍石,西方是白虎巖,北方是玄武崖,南方是朱雀山。四神鎮守的山谷,鮮有人跡,植被茂密,保持着原始的地形地貌。幻真取出明鑑印和地配玉,將二者合攏,陰陽交接,但見電光石火,火花四濺。剎那間,妖魔鬼怪從四面八方涌來,有的膀粗腰圓,孔武有力,有的病羸枯乾,弱不禁風,均像中了魔障,在谷底排好陣形。

此時丰神如玉的幻真,比之閻王更具威嚴,令一衆鬼魂乖乖聽命於他。蝶仙頗感震驚,未想到兩樣神器合璧,竟然有如此奇妙的效果。幻真在深谷兩側,灑下藥水,以驅趕蟲豸毒物,遮覆陰腐氣息,使其不敢出動。周圍是重疊無邊的參天古木,只有中間地帶寸草不生,這裡正是鬼魂的聚集所在。幻真的招魂咒法,配以兩件相融的神器,精氣大盛,幽魂們聞風而動,乘風步行駕雲悉數報到。

蝶仙拍手稱道:怨魂都已被召回,不會再禍害人間了。幻真說:其實鬼魂並不像常人所想的那般兇惡,還是善良之鬼居多,他們沒有曲意逢迎的壞毛病,完全是自然流露,比歹人更單純可愛。蛟龍似有忌憚說道:人屬陽,鬼屬陰,兩者不能混爲一談,畢竟人鬼殊途。蛟龍說這番話自有一肚子怨氣,當年他抗命天庭,觸怒了天帝,被押解至誅滅臺。人類魂斷尚可變爲鬼,而蛟龍一旦被問斬,則元神俱滅,再無重生的可能。

蛟龍自幼睿智過人,精通法術,被龍王看好,如果假以時日,他必將有一番作爲。混世魔王打探消息,親赴法場,蛟龍逃過一難,對混世魔王感恩戴德,跟隨他四處闖蕩,受混世魔王的荼毒很深。含煙不滿地責備蛟龍:你總是和人家唱反調,我看你是魔性不改,至死不悔。蛟龍急急辯白道:我只是一家之言,就算我不知天高地厚,亂髮議論。含煙嫣然一笑:這還差不多。說話間,含煙用修長手指輕攏髮絲,極具嫵媚之態。

他們幾人各懷心事,潔淨如蓮的蝶仙,處於其間甚是格格不入。幻真也是滿腹狐疑,與含煙重逢之後,這個小師妹彷彿變化頗大,令人琢磨不透。鬼魂們各有冤念,有在戰場上遭屠戮陣亡的,有凍餓交加無望而死的,也有其他原因客死異鄉的冤魂野鬼。此刻齊聚於冤谷的鬼魂,多數身無長物,其中有個別異稟出衆的鬼魅,天妒人怨,英年早逝。蝶仙見之黯然神傷,一時失神,跑上前安慰一位披頭散髮的女鬼。

幻真沒有拉住蝶仙,大喊道:不要過去,趕快回來。幻真深知,蝶仙此舉太過莽撞,冤鬼陰氣戾氣皆重,蝶仙與之靠近要冒折壽的風險。蝶仙前去安撫女鬼,並非是她考慮欠周,而是她本性使然。衆人真切聽見蝶仙的話:心性平和,不生惡念,遲早有超脫的那一天。幻真的眼裡露出哀傷神色,蝶仙不顧一切撫慰鬼魂,置身於黑氣之中,勢必對她造成危害。原來衆鬼魂受法術約束,不可發作,全部目露兇光,怒目而視。

蝶仙將自己的生死拋諸腦後,她的話語漸顯效力,鬼魂開始變得安詳,消除了怨恨。而蝶仙則感覺異樣,先是如數九寒天忽遇冰雪襲身,通體透涼,接着又像是七月流火遭逢酷日暴曬,火燒火燎,五內俱焚。冷熱夾擊,使得蝶仙魂飛魄散,大腦失去知覺,暈厥了過去。蝶仙突然聽得有人呼喚她,恍惚之間,發現是幻真在身邊叫喊她。蝶仙臉色極其蒼白,身子尚在抖動戰慄,清麗的臉龐暫失光彩。

(一○九)

在場的蛟龍和含煙都心中有數,蝶仙陰氣入侵,這場病非同小可。待到蝶仙張開美眸,三人才如釋重負,鬆了一口氣。幻真苦笑嘆息,蝶仙雙眼朦朧,辨不清他的面目,在這一刻,千年之間的愛戀和嫌怨消散殆盡,化爲烏有。幻真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蝶仙,目光中充滿了心疼與憐惜,蝶仙恍然想起,幻真已有許久沒有這樣注視過她了。幻真的愛惜發自肺腑,無比虔誠,蝶仙流波盈盈,澄淨似水。

雙目交匯,蝶仙面帶紅暈,幻真對她這般溫存體貼,跟平日大相徑庭,蝶仙心中涌起滿腔柔情。兩人相識千載,心意互通,情難自禁,卻遲遲沒有傾訴衷腸,此中有幻真知曉天命不可違的緣故。繁複世間,天庭妖界,充斥着不可預測的變數,幻真諳熟其道,而蝶仙尚不知情。幻真和蝶仙好夢正酣,蛟龍夫婦知趣地悄然隱退,情濃之時,怎可驚擾?只剩下他倆,幻真欲語還休,蝶仙則心如鹿撞,怦怦亂跳。

正值盛夏時節,炙熱陽光撲面,樹梢的鳥兒歡唱,茉莉花的馨香,隱隱傳進臥房。幻真說:我來爲你療傷排毒。蝶仙頜首同意,幻真從隨身攜帶的背囊中拿出丹丸,遞與蝶仙。這藥丸非但沒有苦澀之味,反倒甘甜如飴,蝶仙只覺得輕飄飄的,可見仙丹未曾顯效。幻真道:你服下丹藥,已經無性命之虞,我再施法逼陰毒排散,很快你就會康復的。幻真念起咒語,蝶仙甚感異樣,自頸項透出一股涼氣。

法咒的作用是由表及裡,所經之處,氣脈貫通。蝶仙難以置信,自己身體在短時間內恢復如常,她再看看肩臂肘腕,骨骼血肉皮膚,色澤變得紅潤。正當蝶仙暗自欣喜之際,忽然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疼痛,這是毒物排出體外的先兆。蝶仙毫無經驗,認爲是毒性發作,驚嚇加上劇痛過度,淒厲嗔叫一聲,隨之摔落於地。蝶仙不住地**,嬌弱身子蜷曲,幻真明白她是由於施法引發的強烈反應。

蝶仙雙目緊閉,大汗淋漓,嘴脣不停地顫抖,溼漉漉的秀髮貼在臉頰上,幻真心裡感覺十分的不忍和難受。蝶仙平時靜若處子,柔如春水,從來沒有過如此痛徹肝腸的舉動。幻真走到蝶仙近前,輕手輕腳爲她揩去汗水,細心擦拭,唯恐她模糊了雙眼,此乃幻真首次對蝶仙關懷備至。蝶仙擡起頭,掃視眼前這個據說刀槍不入的天界大將,玉軀微微一震,竟然不由自主地淚如雨下。

蝶仙將多日來的怨怒和委屈,一股腦化作滴淌不盡的淚珠,一併發泄而出。他們兩情相悅,滿腹心思都躲不過心上人的注意,蝶仙的一顰一笑,即便是一個微妙的眼神,也難逃幻真的眼睛。更何況,這一次蝶仙是喜極而泣,涕淚漣漣,幻真輕柔舒展的拭淚,使得蝶仙驚喜交加,眼淚不爭氣地涌流出來。幻真心亂如麻,見蝶仙哭得悲悲切切,柔腸寸斷,他一邊爲蝶仙擦面,一邊說:不要怕,一會兒就好了。

蝶仙哭過的星眸分外晶亮,不錯眼珠地看定幻真,目光中滿是期待和癡迷。幻真撫摸蝶仙嬌俏的面龐,掌心觸及細膩的肌膚,溫潤清爽。炎炎夏日,暑氣襲人,午後更是悶熱難當,黑龍淵水色瀲灩,風光奇崛,又是消暑納涼的最佳去處。幻真與蝶仙終於迎來他們的第一次親密相擁,長生不死,人人孜孜以求,而毫無亮色的千萬年,又有何新意?蝶仙狂喜着撲入幻真懷中那一刻,千頭萬緒不知怎樣說起。

他們兩人默默注視,相對無言,百感交集。蝶仙是真正的聖潔女子,集天地之靈秀,近乎完美的性情,心無旁騖,幻真向她吐露衷情:你是我心之所屬。他們歷盡千辛,也不乏誤會和賭氣,終像兩塊殘破的鏡子合攏,得以完整如初。蝶仙原本是逆來順受,無力抗爭的乖乖女,來到陌生的仙境,巧遇幻真,心念一動,元神歸位,幻真就是她苦苦尋覓的佳偶。先前,只可嘆幻真心懷雄圖大略,過慣了無牽無掛,逍遙自在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