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嗎?”林江北故作驚訝地回頭望了荒木大井的背影一眼,問戴震五道:“哪戴少爺你又爲什麼會跟他約戰彈子呢?”
“嗐,我不是一開始不知道他的品性嗎?”戴震五悻悻地說道,“不明不白地被這個狗日的東西坑了五千多元。”
“那這個荒木所長究竟是幹什麼的?”林江北又問道。
“他名義上是日清汽船株式會社的上海勞工介紹所所長。”戴震五說道,“實際上跟日清汽船株社會社沒有太大的關係,而是日清汽船株式會社的一個小股東大東汽船株式會社裡的人。”
“我也是一開始上當了,以爲他真的是日清汽船株式會社的人,才答應跟他約戰的。等我第二天派人查清楚他的真實身份,已經輸給他一千多元了,欲罷不能。如果冰城老弟能早兩天到這裡來打彈子,我也不會被這個狗日的坑的這麼厲害。”
“不過無所謂,錢是身外之物。關鍵是有了冰城兄弟你,荒木大井那個狗日的估計以後再也不敢到禮查飯店的彈子房來,我又可以開開心心的打彈子,這就足夠了!”
“對了,冰城兄弟,你可千萬記住我之前的交代,不要跟這個狗日的有什麼瓜葛,以免被他坑了。”
“我應該不會跟他有什麼瓜葛吧?”林江北搖頭笑道,“我是做掏糞生意的。荒木大井本事再大,難道還能從阿桂姐手裡給我多要出來幾條馬路不成?”
“他狗日的又不是往上海介紹勞工。”戴震五說道,“他是打算從上海這邊募集勞工,介紹到關外去。你想想看,如果在上海這邊幹活的話,出了什麼事情,總是能夠找到關係照應吧?如果被弄到關外去,人生地不熟不說,關鍵那裡全都是他們日本人的地盤,到時候一旦出了事情,可就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林江北見戴震五處處還以中國人自居,心中也是暗自鄙夷。如果是換成別的小糞頭,也許不知道他這個戴勝昌輪船公司少東家的真實身份,但是他可是知道的清清楚楚,眼前這個戴震五雖然叫的還是中國名字,可是實際上真實身份卻已經是日本國籍了,而戴勝昌輪船公司,也是一個真真正正的日本企業。
不過呢,話又說回來,哪怕戴震五是日本國籍,那怕他是出於跟荒木大井之間的個人恩怨纔對他講出這番話的,但是總歸也是一番好心,總比他跟荒木大井聯合在一起坑中國人要強很多。
這時候站在旁邊的小范趁着戴震五說完話的機會,趕忙把手裡的四百元鈔票遞給林江北,嘴裡說道:“恭喜徐老闆,您這一盤贏得依舊是那麼幹淨漂亮!”
“呵呵,小范真會說話!”林江北呵呵一笑,順手抽出二十元鈔票交給小范,“這個就賞你了!”
“謝謝徐老闆!謝謝徐老闆!”小范再一次喜出望外。前一次林江北連着臺費在內,打賞他十元鈔票,他就覺得挺多的了。卻沒有想到林江北這次更大方,在荒木大井已經支付過臺費的情況下,又打賞了他二十元鈔票,這樣豪爽的客人,他一個月也不見得能夠遇到一次啊!
戴震五在一旁心中也微微咦了一聲。論起身家來,他這個戴勝昌輪船公司的少東家不知道比“徐冰城”這個小糞頭多出多少倍,可是像“徐冰城”這樣隨手就賞賜給小范這樣的彈子房職員二十元鈔票,哪怕這錢是贏過來的,戴震五一般情況下還真捨不得這樣做,除非是他帶着女伴兒到彈子房來打彈子,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兒——爲了博美人一笑,他甚至連一百元的小費都打賞過。
但是“徐冰城”今天又沒有帶女伴兒過來,出手這麼大方,實在是有點憨頭。
不過這樣也好,自己身邊都是精明的過分的朋友,偶爾能交到這麼一個“憨頭”的朋友,感覺也是不錯的呢!
心裡想着,戴震五就對林江北說道:“冰城兄弟,不知道你明天下午可曾有什麼安排?”
“呵呵,應該沒有什麼特別的安排,”林江北說道,“怎麼了,戴少爺,你有什麼吩咐?”
“明天下午你如果沒事,我帶你到我辦公室去認一認門。”戴震五笑着說道,“這樣你以後要有什麼事兒,去找我也方便!”一邊說着,戴震五一邊遞了一張名片給林江北。
這也意味着,林江北通過今天跟荒木大井的兩盤彈子較量,已經徹底獲得了戴震五的認可。有林江北這個彈子高手在,戴震五至少不用擔心在彈子房再遇到荒木大井的挑釁。
林江北接過戴震五的名片一看,發現他的名片上寫的竟然與戴勝昌輪船公司無關,而是一個叫做源通德記公司的總經理,於是就驚訝地問道:“戴少爺,你不是戴勝昌輪船公司的少東家嗎?怎麼又變成了源通德記公司的總經理?”
戴震五就笑了起來,解釋道:“源通德記公司其實跟戴勝昌輪船公司是一碼事。有些事情用源通德記公司名義幹方便一點,我這個源通德記公司的總經理其實就相當於戴勝昌輪船公司的副總經理。”
原來如此!
林江北點了點頭,再看名片上的地址,也跟戴勝昌輪船公司在上海的總部不同,而是在北四川路底的一棟洋樓裡。
他心頭不由得一震。所謂北四川路底,其實就是北四川路和東江灣路以及竇樂安路三條路交匯的地方。
按照戴震五名片上的地址來看,他的辦公的洋樓正對面,也就是北四川路跟竇樂安路交匯的地方就是日本海軍俱樂部,而斜對面,東江灣路跟北四川路交界的地方,則是日本海軍特別陸戰隊司令部。
戴震五能夠把辦公室設立在這個特殊的地方,肯定是與日本軍方,尤其海軍方面關係不淺,難怪他一點都不忌諱荒木大井的身份,說起話來陰陽怪氣呢!
嗯!看來之前自己還是小瞧了戴震五,這條線可要好好利用一下,說不定可以通過他弄到不少日本海軍的情報。
“原來如此!”林江北把名片塞進了錢包,對戴震五說道:“既然是戴少爺親自邀請,明天下午即使我有天大的事情,也要推掉,去登門拜訪戴少爺!”
“哈哈,好好好!”戴震五伸手拍了拍林江北的肩膀,說道:“那我明天下午就在辦公室恭候冰城兄弟的光臨了!”
這件事情敲定之後,林江北就向戴震五告辭,出了禮查飯店,叫了一輛出租車,先趕回祝學模爲他在閘北上海總工會附近安排的一間辦公室。
這裡原來是上海市總工會的一間存放雜物的倉庫,祝學模既然讓林江北出面擔任他五十多名嘉善老鄉的糞頭,下午就讓人把這間倉庫騰出來,以明租暗借的方式,把這間房子交給林江北,當成他的辦公地點。
林江北之所以乘坐出租車到這裡來,主要是爲了防止戴震五或者是荒木大井的派人跟蹤。尤其荒木大井,在彈子房的時候,話裡話外都有着拉攏林江北的意思,作爲特務頭子甘粕正彥的手下,他離開了彈子房之後,又怎麼會不去調查林江北的來歷呢?
萬一他在禮查飯店外面安排有跟蹤林江北的眼線,林江北倘若直接回辣斐坊的住處,豈不是就暴露了嗎?
果不其然,林江北的出租車剛剛在辦公室的樓下停下,就看到後面一輛黑色的轎車從他身後駛過。林江北在禮查飯店上車的時候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這輛黑色的轎車就停在禮查飯店對面的馬路邊上。
只是林江北現在還不好確定,這輛黑色轎車究竟是戴震五派過來的還是荒木大井派過來的。
林江北進入樓房,卻沒有沿着樓梯向上走,而是直接穿過後面,進入後面的小弄堂,然後拐了一個彎兒,又上到另外一條馬路上,沿着街邊步行走了兩百多米,確定沒有人跟蹤,這才又招手叫了一輛黃包車,中間換了兩次車,這才趕回到辣斐坊的住處。
劉宣正在對面的房間躺着,見他回來,一個軲轆翻下牀,來到了他的房間,對林江北說道:“報告站長,我有兩個重要消息要彙報!”
“什麼重要消息?”林江北正脫掉圍巾和帽子準備往衣架上掛着,聞言頓時停了下來,轉身看着劉宣。
“第一個消息就是我今天晚上跳到荒木大井的公寓樓頂上去了。”劉宣說道,“然後我在樓頂上發現了一根僞裝成曬衣杆的大型天線。”
“僞裝成曬衣杆的大型天線?”林江北眉毛不由得輕輕一動,“那可真是夠大的!”
“我當時也覺得奇怪,這麼大的天線,肯定不是收音機的天線(當時的收音機,我國七八十年代的電視機一樣,需要安裝室外天線),甚至也不是普通的無線電發報機的天線,因爲它的規模太大了一點。”劉宣說道:“你昨天不是說電訊科那邊懷疑日本人在上海這邊有干擾源嗎?我懷疑這根天線就是日本人所新建立的干擾臺的天線。”
“因爲這根天線外邊簇新,顯然是新架設的。它之所以引起我的懷疑,就是因爲他僞裝成的這一根晾衣杆太新了,跟周圍幾根晾衣杆有明顯的區別。”
“你的判斷很有道理!”林江北點頭說道:“那你有沒有查出來,這根天線的線是通向公寓的哪個房間?跟荒木大井有沒有關聯?”
“暫時看不出有什麼關聯!”劉宣回答道:“荒木大井住在那棟公寓的四一三房間。而這根天線通向的是五零七房間。”
“那你明天去找阮億輝,讓他幫忙查一下,那棟公寓五零七房間住的是什麼人。”林江北說道,“另外讓他幫忙查一下,那棟公寓有沒有住戶向交通部國際電信局無線科申請登記過無線電臺或者無線電話執照。”
這裡所謂無線電話,其實就是收音機,當時全稱是無線電話收音機。
而交通部國際電信局無線科,則是民國政府交通部專門在上海設立的通過全國無線電事務的管理機構。按照當時的規定,不僅僅是開設廣播電臺要經由交通部國際電信局無線科批准,裝用無線電話收音機的人,無論是購置還是自行裝配均必須要向交通部或者其委託機構,也就是交通部設立在上海的國際電信局無線科提出申請並要登記在案。
這個規定不僅僅是民國政府管轄區域,外國在中國建立的租界也要一併遵照執行。也就是說,即使是上海的公共租界和法租界,倘若要開設廣播電臺或者是安裝收音機,都需要向民國交通部無線電管理局提出申請,獲批之後才能夠開設和安裝並要登記在案。
法租界公董局和公共租界工部局對民國政府的交通部國際電信局無線科管轄權予以承認,不過另外加了一條要求,就是在租界內開設廣播電臺或者安裝收音機,除了向民國政府交通部國際電信局無線科登記之外,還需要向租界公董局或者租界工部局的警務機關領取執照,實際上進行的是雙重管理。
因此,林江北讓劉宣去巡捕房找阮億輝查一下荒木大井那棟公寓有沒有申請登記無線電臺或者無線電話收音機的執照,阮億輝是完全能夠查的到的。
“好的,我明天就去找阮億輝查這件事情!”劉宣回答道。
“那你第二個重要消息是什麼?”林江北問劉宣道。
“我今天又去見了秦九。本來想向他問一下,看他知曉不知曉荒木大井公寓樓頂上那根大型天線的事情。誰知道他雖然不知道那根大型天線的相關情況,但是卻給我提供了一個非常重要的消息。說是他得到消息,日本駐上海X機關那邊獲得了一架日本最新式的‘九一式’密碼機。”
“九一式密碼機,哪是什麼東西?”林江北不由得呆了一呆。他上一世太少關注情報戰的消息,根本就不知道九一式密碼機這個名詞;而這一世無論是在浙警正科,還是在杭訓班,卻也沒有聽過九一式密碼機的名字。所以驟然之間從劉宣嘴裡聽到這個名詞,自然是非常意外。
“具體情況秦九也不清楚!”劉宣回答道:“他也是聽見他上司田中莊太郎在電話中向上司抱怨,爲什麼華北駐屯軍上海特務部沒有資格配備九一式密碼機的時候才第一次知道九一式密碼機的存在的。”
“哪X機關呢?秦九又知道多少呢?”林江北又問道。
他在杭訓班的時候,就聽教官說過,在上海所有日本的特務組織當中,“X機關”是最神秘的一個,甚至很多上海的日本特務都不知曉日本在上海還沒有這麼一個間諜組織。情報處至今爲止,也是隻知道日本在上海秘密佈置了這麼一個叫“X機關”的間諜組織。至於說這個間諜組織頭腦是誰,有多少人,設立在上海什麼地方等等,都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