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江北和小龍、小虎兄弟認識的過程很簡單,也了無新意。
去年一月份,省會警察局在第二分局試行警管巡邏區制度,並抽調警校正科四期的學員到第二分局擔任巡邏警。
林江北也在抽調之列,負責西湖湖濱地區的巡邏任務。小龍在扒竊遊客的財物時被他抓了一個現行。
本來他打算把小龍扭送到分局,卻架不住小龍苦苦哀求,說自己六歲的弟弟快要病死了,他沒有辦法,才跑出來扒竊,希望能偷一點錢爲弟弟治病。
倘若林江北把他送到分局關起來,那他弟弟沒有人照顧,肯定會病死。
林江北看小龍說話的模樣不像做僞,遂動了惻隱之心,讓小龍帶路去見他的弟弟。
然後,林江北就在一座風雨橋的橋洞的稻草堆裡,見到雙目全盲,渾身滾燙的小虎,確定了小龍講的是實情,不是在騙他。
林江北不敢怠慢,立刻叫了一輛黃包車,把小虎送到了三三醫院救治。
等小虎的病情穩定下來後,林江北對小龍進行了進一步詢問,才知道這兄弟倆的具體情況。
原來兄弟倆姓趙,寧波人,兩年前鄉下忽然爆發虎疫(霍亂),父母雙雙病死,兩個無依無靠的小傢伙被村裡人送到杭城舅舅家撫養。
卻沒有想到,剛到舅舅家裡不久,舅舅就患急症死亡。於是舅母一家就說兩兄弟是喪門星,剋死了舅舅,把他們趕出了家門。
小龍本來想去工廠做童工掙錢養活小虎,經過詢問得知工廠的童工每天早上四點甚至三點都要開始工作,晚上七點甚至八點才能下班。
他實在不放心把纔剛滿五歲雙目全盲的小虎丟在外面,遂熄了這個心思,每天帶着小虎在外面乞討度日。
有時候實在是討不到東西,看着小虎餓得哇哇直哭,小龍也會去幹一些小偷小摸的勾當,以讓小虎能填填肚子。
聽完了小龍的講述,林江北的惻隱之心大發。思忖倘若他不出手幫助這小哥倆,小龍還好說,但是小虎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暴死在街頭。
就林江北本身來說,即使不考慮家裡的接濟,他作爲浙警正科四期的學員,每月也能領十五元大洋的津貼。
其中每月交還給學員八元大洋當做伙食費,其餘七元大洋零用。以當時的生活程度來說,這已經是非常奢侈的生活了。
要知道,當時省會警察局很多長警,每月的薪餉也不過才十二三元大洋,而且還要養活一大家子人。
更何況林江北的父親每月還定時給他匯來二十元大洋作爲生活補貼。
所以幫助這小哥倆,對林江北來說並不算是太大負擔。
於是等小虎的病好之後,林江北就在距離甲訓班不遠處的彩霞嶺爲小龍兄弟倆租賃了一間舊房子,然後又給小龍拿了一塊錢,讓他做本錢去賣報紙,早上賣早報,下午賣晚報,中午還能趕回來爲小虎燒飯。
再加上林江北是不是過來照看一下,貼補一些,小哥倆的生活也算過得下去。
至於小黑,也是一隻被遺棄的小貓崽。林江北見它可憐,於是就抱了回來交給小虎飼養,這樣小龍出去賣報的時候,小虎在家裡也算有個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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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江北打開豆豉鯪魚罐頭,從裡面選一條最大的,扔給了小黑,然後把其餘的交給小龍小虎兄弟分食。
然後從袋子裡拿出從南京帶回來的凍米糖、桂花糕、綠豆餅等幾樣點心,擺放在八仙桌上。
小黑很快就把那條鯪魚吃完了,然後跳到林江北的膝蓋上,衝着林江北喵喵地叫着,再次討食。
“貪吃鬼!”林江北輕輕擺了小黑腦門一下,然後又從袋子裡摸出一包小魚乾,扔了給它了兩條。
小黑這才心滿意足地叼着小魚乾,躲到桌子下啃了起來。
趁着這個機會,林江北對小龍開了口,“小龍,你跟日租界那邊的報童頭目熟不熟?”
他當初讓小龍去賣報紙的時候,給他提出了一個要求,讓他儘量多結交其他報童,尤其是報童頭目。
“我不熟,但是三元坊的二狗子熟悉,他外婆家就住在拱宸橋那邊!”小龍一邊啃着豆豉鯪魚,一邊說道。
“二狗子?”林江北笑了起來,“就是上次被黃包車伕打得不敢上街,你託我找人幫忙說項的那個小子?”
“對對對,就是他!”小龍嘿嘿笑着,“他現在在三元坊可神氣了,那幾個黃包車伕見他都躲着走,都知道他在分駐所裡有關係!”
“呵呵,那正好!”林江北點了點頭,“你待會兒就去找找他,說你想去日租界賣報紙,讓他幫忙去給日租界那邊的報童頭目打個招呼。”
“好咧,我一會兒就去找他!”小龍連連點頭。
“去的時候,別忘記給他帶兩塊桂花糕!”林江北叮囑道。
“江北哥,我知道了!”
“那就先這樣,我還有事兒,晚上再過來看你們!”林江北伸手摸了摸小虎的頭頂,又抓了一隻小魚乾扔給小黑,這才起身離開。
回到甲訓班宿舍,學員們已經出隊訓練,宿舍又是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
林江北趁着這個機會把獆絨大衣藏進衣櫃,然後到衛生間衝了一個冷水澡,洗去幾天的疲乏,然後又換上一身衣服,把換下來的衣服洗乾淨,時間也差不多八點半了。
林江北不敢多耽誤,到外面黃包車停靠點叫了一輛黃包車趕往省會警察局。
到了警察局,已經是九點十分。林江北問過門衛,知道杜成虎已經來了,於是就邁步上樓,來到杜成虎的辦公室。
“江北,來了啊!”
杜成虎正坐在辦公室跟謝耀祖說話,看見林江北進來,就站了起來,說道:“走吧,我先帶你去認識一下咱們杭城站真正的家?”
“杭城站真正的家?”林江北一下子楞住了。
“對啊!”杜成虎點頭說道:“你莫非不會以爲這裡就是咱們杭城站的辦公室吧?”
“這裡不是,難道說秘密刑訊處纔是?”林江北反問道。
“刑訊處是刑訊處,”杜成虎搖了搖頭,說道:“跟杭城站的辦公室是兩碼事。”
說到這裡,他伸手拍了拍林江北的肩膀,說道:“走吧,咱們邊走邊談吧!”
坐進了雪鐵龍轎車,杜成虎對司機交代了一聲回家,這纔對林江北講述了起來。
原來除了督察長辦公室之外,杜成虎作爲杭州站站長,在外面還設有秘密辦公地點。督察長辦公室,只是杜成虎處理警察局事務時的辦公場所。
而平時他大多數時間,在督察長辦公室是找不到他的,他要待在秘密辦公地點處理杭州站的事務。
之所以不把杭州情報站直接設立在省會警察局之內,是因爲之前已經講過的,情報處工作有一個至關重要的原則就是“公開掩護秘密,秘密運用公開。”
所謂“秘密運用公開”有兩層含義,一是強調所有公開機關單位的情報人員要絕對尊重秘密組織,強調所有公開機關都必須接受當地秘密情報站站的運用;
二是指利用公開機構爲情報人員工作提供一些工作上的便利條件。
這樣,所謂“公開掩護秘密”就好理解了:
一是公開單位只是一個“殼”,其存在的必要,是掩護情報人員身份。
二是明確了“腦袋”與“屁股”的關係,明確告訴情報人員,秘密工作是你的本行,不要搞擰了。
在這個原則當中,保密是唯一的目的,用處長段逸農的話來說:情報處對情報人員嚴格要求的第一條是“秘密”,第二條還是“秘密”!
因此,杜成虎這個省會警察局督察處督察長的身份,實際上是作爲杭州站站長的掩護身份存在的。
除了起掩護作用之外,也方便他利用督察長的身份,調用警員去做一些情報站人員不適合公開露面的事務。
換句話說,在省會警察局內,除了那些隸屬於情報處的人員之外,大多數人並不知道杜成虎情報處杭州站站長的身份。
那麼有些必須需要杭州站人員公開出面處理的事情怎麼辦?正如之前將過的,比如說對軍政系統一些通敵人員的處理,這時候就需要出動副站長鄭向谷領導的保安處調查股出面了。
也就是說,保安處調查股是情報處在杭城放在明面上的公開力量,除了代表情報處公開“執法”之外,也是爲了掩護杭州站的真實存在,必須接受杭城站站長杜成虎的領導。
當然,出於“公開掩護秘密”的原則,杜成虎的杭城站本部也不可能設立在保安處調查股。
因爲根據這個原則,所有的秘密機關,與公開單位須絕對隔離,否則還有什麼“掩護”可言。
甚至是秘密機關下屬的各個部門之間,也必須要進行有效的隔離。特別是情報站的電臺,要求必須另擇合適地點設置,與站本部都要絕對隔離,怕的就是一旦出事,連人帶電臺被一網打盡,這也是情報處的厲禁。
這也是前面強調過的,爲什麼情報處的無線通訊這麼發達,還需要大批的交通員,很大一部分工作是來回來去送那些電報稿的。
所以看着情報處杭城站不大,卻有好幾處辦公地點:省會警察局、保安處調查股、秘密刑訊處、杭城站電臺,以及杜成虎真正處理杭城站業務的地方——站長辦公室。
因此即使是杭城現在淪陷到敵人手裡,敵人也不可能把杭城站一網打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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