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籠罩的寧王府此時前院書房正燈火通明,信國公等一衆人正在秘密商議,姬夫晏濃眉緊鎖,旁邊還有個人算盤打得啪啪直響,所有人的神情都有些凝重。
信國公的神色也很不好,他不贊同寧王自己填銀子的辦法,但是又擰不過,因此有點消極怠工,坐在那裡陰着一張臉,心裡很是焦躁。
其餘的幕僚更是大氣也不敢出,各自忙着手頭的工作。
“算出來了。”算盤聲斷了,那打算盤的人站起身來對着姬夫晏行禮,“王爺,現在賬面上的銀子有一百五十多萬,但是能拿出來的使用的只有一半。”總要留下銀子週轉應急,做生意的是不可能把賬面上的銀錢全都挪出來的。
“怎麼會這麼點?”寧王似乎吃了一驚看着那賬房問道。
哪賬房有些侷促,小心翼翼的回道:“回王爺的話,之前因爲豐益錢莊對聚益的攻擊,聚益那邊挪走了大量的銀子應急,所以纔會出現這樣的的情況,如果不是因爲這個,王爺就是要挪用兩百萬兩也是沒問題的。”
姬夫晏緊盯了那賬房一眼,然後眼神又落在了信國公的身上。
信國公不自然的笑了笑,看着姬夫晏說道:“這事兒是真的,之前豐益那邊的確是讓聚益損失了不少的銀錢,還要準備聚益重新開門,這也需要大量的銀子,所以能有這個數也很不錯了。”
其餘人大氣都不敢出,信國公府財大氣粗,當然是肯定不會只有這麼點的銀子週轉。顯然是信國公不願意寧王拿住自己的銀子貼補戶部給靖王打仗用,所以纔會這般做。寧王想來是知道的,只是信國公賬面上做得乾淨,他一時間也沒辦法而已。
看着姬夫晏不說話,信國公擰擰眉又接着說道:“王爺,說句不中聽的話,打仗的軍費本就是朝廷應該頭痛的事情,哪裡有把自己家的錢貼進去的道理。現在王爺能拿出這樣多的銀錢,皇上那裡足以交差了。”
姬夫晏聽着信國公的話只是淡淡一笑,“舅舅,現在掌着戶部的是我,雖然羅大人擔着戶部尚書的名頭,可是人人都知道羅大人早就不管事了。現在朝廷用兵之際跟我要錢,我這裡卻拿不出來,你讓我如何立足?”不管是因爲什麼原因,只要他拿不出錢來,那就是無能!羅宏盛當差的時候,比這困難十倍百倍的事情,縱然是戶部沒錢可他一樣能交差讓皇上滿意,怎麼到了自己這裡就不行了?落在別人眼睛裡,那就是自己這個王爺沒用,皇上用錢,朝廷用錢的時候,自己拿不出來,這就是無能!
姬夫晏的話讓信國公臉色也很不好看,羅宏盛做了這麼多年的官,他有他的門道弄來銀子補窟窿,就算這樣人家也沒有拿着他羅宏盛的私房往裡填,沒動自己家一個銅板。王爺這樣做固然是大公無私,可是出錢的卻是信國公府,一下子拿出這麼多銀錢已經讓信國公府很吃力了,當然拿出更多的來不是不可能,可是這樣的話就要動一部分的產業。爲了靖王打仗,卻讓他往外掏銀子,這不是笑話嗎?
“羅宏盛那個老狐狸當初拿得出來的銀錢都是拆借來的,咱們也可以效仿。”信國公還是退了一步,心裡嘆口氣。
姬夫晏卻笑了,那笑容裡更多的卻是尖銳的棱角。良久壓下心裡的怒火,神色平靜的緩緩開口,“那麼舅舅告訴我去哪裡拆借?”
信國公愣了,現在鹽務是嘉王管着,河運那裡有董允驥盯着,海運是靖王的地盤,羅宏盛當年拆借的地方就是從這幾處來的。不過羅宏盛這個老狐狸拆解的辦法卻是拿着朝廷的東西跟人家交換,現在這幾處地方都在別人手裡,他們想要動手腳卻格外的不容易。
竟然無可拆借!
信國公想到這裡也是愣了一愣,一時無話可答。
姬夫晏揮揮手,“你們都先回去吧,本王靜一靜。”
屋子裡的人行禮悄悄退下,最後只剩下信國公、範程還有姜康平,他猶豫一下,這纔對着寧王講道:“王爺,除了海運、河運跟鹽務這邊,咱們在煤鐵上動動心思也不是不可以的。”
姬夫晏抿脣搖頭,對着範程揮揮手,“不行!”
其餘三人對視一眼,信國公倒是覺得這件事情可行,只是有些難度。看着王爺的態度這麼堅決,想來這件事情想要得到他的同意更加困難。
姜康平跟範程心裡也有些無奈,現在王爺做事只顧大局,下面的人難免就會有些不滿。說句不好聽的,大家效忠王爺,也是爲了以後的前程。現在前程還沒看到,卻先要把自己的老本搭進去,別人自然是不同意的。
“王爺,這畢竟不是小事,還請三思。縱然您這次能一舉拿出大把的銀子,可要是下次再遇上這樣的事情,到時候您不出銀子就是罪過。”姜康平勸說道。
這句話的意思其實很好理解,就比如一個富翁年年拿出一筆錢來做慈善,忽然有一年他不出錢了,別人就會罵他爲富不仁。有一個人年年做好事,次次做好事,忽然有一天遇上一件事情不做好事了,別人也會罵他。可要是別人從來不做好事,就算是遇上事兒不管別人就不會覺得這個人該罵,但是一個一直做好事兒的人忽然不做好事兒了,那就是他的罪過。
這就是一種變相的道德綁架,是人的一種慣性思維。認爲別人就應該這麼做,你不這麼做你就有罪。
姜康平這話說的一點也沒錯,思考的也比較周到,尤其是寧王現在管着戶部這個錢袋子。這次軍需的事情寧王自己拿出銀子來填上,要是下次再遇上什麼天災**的,寧王還拿不拿銀子出來?不拿,比人就會說以前怎麼就能有銀子拿出來,這次就沒有了?凡事有了先例,你破了這個例子,以後就等於給自己挖了大坑,除非你繼續維持原樣,不然你怎麼做都是錯的!
姬夫晏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也知道自己這樣做無異於飲鴆止渴,可是他還有什麼別的辦法?難道真的要去在煤鐵上動手?這樣做的話,以後也未必就能太平。
“當初羅尚書都能做到水面無痕,只要咱們小心一點,想來這件事情不會被人察覺。就算是到時候被人發現了,畢竟是關係到南邊戰事的問題,皇上也不會真的就此事給王爺定罪,這是事急從權。”範程也道。
信國公心裡鬆口氣,這可真是個無底洞,開了這頭,就算是信國公府有萬貫家業也經不起折騰。要是在戰場的是寧王,信國公府就算是傾家蕩產也再所不惜,可是給靖王?
還是算了吧,他又不是大善人。
“讓我想想。”姬夫晏疲憊的揉揉額角,讓他們都離開。
信國公看了寧王一眼就擡腳走了,範程跟姜康平也搖搖頭離開。
滿屋寂靜。
姬夫晏立在窗前,外面星辰閃爍,可他卻是惆悵滿面。
不管什麼時候,人都要屈從與現實。就比如現在,就算是他有通天的手段,但是卻爲這銀子絆住了腳。追隨他的幕僚多是有才無財,世家有財,但是卻不會爲了這樣的事情損失了自己的根本,其實他都能明白,只是……心裡到底是有些難過。
他沒有比此刻才察覺到銀子有多麼的重要。
寧王府裡面的爭端徽瑜自然不曉得,雖然不曉得,但是她卻能猜到如果寧王真的是想要自己貼錢出來,信國公肯定不會同意。
信國公府的舉動其實更多的是信國公玩的一種把戲,先安寧王的心而已。這麼多的銀子,信國公府不是拿不出來,而是根本就不想拿。這事兒要是換到徽瑜身上,徽瑜肯定也不會爲了寧王自己掏出上百萬兩銀子給自己的敵人鋪路。當然姬亓玉會不會這樣做,徽瑜是不敢保證的,可是她不會。而且,這件事情有明顯的後遺症,那就是一個人做了一件善舉,那麼後面就會有無數的善舉在等着你,你不做?那你就不對!
這纔是最頭疼的。
她想起自己前世上大學的時候一件事情,同寢室有個妹紙自小嬌生慣養的長大,一點家務不會做,大家一個寢室的她就經常撒嬌讓別人幫她幹活。徽瑜雖然出身很好,但是家教很嚴,很多東西你可以不做但是不能不會,不能丟了家裡的臉面,所以她縱然背景深,但是基本的生活技能還是有的。徽瑜自然不會幫那女生做什麼,但是她也不會讓別人幫她幹活。那妹紙上鋪的姑娘是個心腸軟的,經常經不住這妹紙的哀求就幫她洗洗衣裳打打飯提提熱水什麼的。後來這姑娘跟她們宿舍另一位姑娘吵架搬離了她們的寢室,結果那妹紙居然還讓已經搬走的妹紙繼續幫她洗衣打飯提水。那妹紙是搬到了下一個樓層去住,人家自然也不願意每天跨着樓層還給她當牛做馬的就拒絕了,結果那妹紙四處哭訴這姑娘欺負她,說什麼她在家裡被嬌養着長大什麼都不會做,那姑娘幾年下來照顧她都習慣了,忽然之間人家不管她了就是自私自利沒有同情心。因爲哭訴的妹紙長得漂亮又軟又萌又會撒嬌扮可憐,結果整個宿舍樓不少人聽說這事兒信以爲真,居然還有人跑到那搬走的姑娘宿舍裡罵人。
其實後來徽瑜想想,說不定就是那姑娘也厭倦了那妹紙的無理要求,但是她又不好意思拒絕,索性藉着吵架的機會搬走了。誰知道就這樣還被人不依不饒的討債,這就是一種慣性的心理,徽瑜當初就看得明明白白,只是她素來不愛管閒事,更何況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兩個人都有責任而已。
那姑娘當初也在她面前撒過嬌的讓她幫忙的,可她直接拒絕了,以至於兩人同一個宿舍關係卻不好的原因所在。
寧王現在也處在這樣的一個尷尬的地界,他有心幫忙,但是就要面對隨之而來的源源不絕的問題。一旦一個人被貼上一種標籤,想要再揭掉就不容易了,信國公這樣的老狐狸,肯定是不會做這種賠本的買賣,這也就是徽瑜要等的機會。
一旦戶部無錢可支,陷於困境,那麼豐益會所於國難當頭之際,拿出百萬兩銀子義捐,這種爲國分憂,爲民解愁的舉動無異於會給豐益會所鍍上一層極其耀眼的光芒。這鍍上的一層光芒,將會成爲豐益會所的護身符,以後信國公想要動豐益會所也不容易了,至少不敢明晃晃的跟豐益過不去,打壓豐益這個愛國愛民的良心商戶,肯定會被人戳脊梁骨帶來負面的形象。
徽瑜爲了姬亓玉心甘情願花這些銀子,可是又您不願意白白便宜了寧王一系,所以她纔會想到這一招。
等到這百萬銀子扔出去了,豐益會所的名聲再上一層樓,貼上愛國愛民的標籤,那麼豐益會所開張之際定會是極其盛大的場面。豐益的會員卡也會將會更難的拿到,能進入豐益會所的人因爲豐益的好名聲,自然也會覺得自己更有顏面。當豐益成爲上流社會的一種標誌,一個門檻,以後豐益名下的所有生意都會越來越順暢。
人都有一種從衆心理,大家都覺得好的地方,那就一定是好的。你覺得不好,那就是你有問題。
這話雖然難聽,但是卻是一種真實的現象。
烏博易回了會所之後,雖然當時心裡有疑問爲什麼王妃不讓有所動作,但是卻也不敢問。可是現在他明白了,這幾日的事情就恍若一場夢一樣,豐益會所拿出百萬兩銀子支持剿匪,解了國庫燃眉之急,一時間豐益會所成爲了京都最爲火熱的地界,這幾日捧着大把的銀子辦理會員卡的人簡直要踏破門檻。他從不知道生意也可以這樣做的,他這麼多年一直爲定國公打理外面的產業,但是也沒有見過王妃這樣的手段。
百萬兩銀子眼皮都不眨的扔出去,可是緊隨着來的就是豐益成爲了朝廷極其重視的商戶,甚至於還有意發展豐益成爲皇商的意思。王妃直接指示這事兒給拒絕,他雖然覺得很可惜,但是還是婉言拒絕了。皇商這個名頭閃閃生輝,可是同樣的擔負的風險也大,而且面臨的危險也多。豐益現在還未站穩,的確是需要謹慎,只要有這個愛國愛民的名頭在,其實很多事情就已經很方便了。
豐益,一夜之間似乎就不一樣了。
本來豐益錢莊打破了行內的規矩,聚益正聯合其他大的錢莊準備跟豐益就這件事情深入的討論一下。畢竟豐益做了第一個打破規矩的人,損壞的是錢莊的利益,壞了規矩的人,自然是要接受處罰的。這一點大家都心知肚明,徽瑜自然也知道的。豐益現在根基不穩,如果聚益真的聯合其他的錢莊對豐益進行行內規則上的轄制,她還是很被動的。可是現在這個危機已經沒有了,豐益是連朝廷都讚賞的良心商戶,而且這個存銀與息的惠民政策得到了朝廷的高度讚賞,朝廷都作了表態是支持跟讚賞的,他們還敢討伐豐益嗎?
烏博易慢慢回味,心裡真是不服不行。
這一步一步的,王妃算計的恰到好處,當真是讓人佩服不已。
忽然就想起來自己被世子爺送來的時候跟他說的一句話,世子爺告誡他不要耍小聰明,王妃怎麼吩咐他就怎麼做。
說實話,他當時是不服氣的,王妃畢竟是內宅夫人怎麼懂得這些經商之道,可是現在他卻是滿身冷汗,幸好自己聽了世子爺的話,不然……他是想都不敢想了。
“現在豐益會所的會員卡有多難求,我是啊厚着臉皮來跟你討的。”燕億白笑着說道,“緋菱跟茹娘只是以爲那會所是有咱們國公府罩着的,這都問到我跟前來,能不能拿到會員卡。我可不敢應,只能來問你了。”
徽瑜無奈的笑了笑,豐益是她的這個問題她不願意讓更多的人知道,隨着烏博易身份被扒出來,定國公府現在更是因爲豐益水漲船高,人人都以爲豐益是定國公府的。
“聽說大伯父還被皇上宣進宮裡問了此事?”徽瑜更關心的是這個,要是大老爺如實托出,她可就有麻煩了。因爲之前沒想到皇上居然會聽聞跟這些,而且還特意把大老爺叫進宮裡面去詢問,就這一點上徽瑜並沒有跟董允誠商議過,也不知道大老爺是怎麼回答的。所以她纔給燕億白下了帖子請她過來問一問,心裡着實有些擔憂。“緋菱跟茹孃的卡我早就準備好了,正等着大嫂來呢。”說完禁不住一笑。
燕億白並不是真的來要卡,沒想到徽瑜真的給準備了,這種把自家人放在心上的感覺還是很溫暖的。先替二人謝過,這才笑着說道:“就知道你肯定是要問這件事情的,你放心吧,公公在皇上面前默認豐益會所跟定國公府有關關係。”
徽瑜這下子是真的鬆了口氣,沒有人比她更知道皇帝的小心眼跟冷酷無情。如果他知道這會所跟她有關係,誰知道會做出什麼事情來。當時主要是沒想到皇帝居然會因爲這件事情把大老爺叫進宮裡面詢問,大家沒有達成默契所以才格外的擔心。
沒想到大老爺居然把這件事情給扛了下來,這按照徽瑜一貫的印象,大老爺這樣的行爲的確是有點吃驚啊。
“連累大伯父了,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的。”徽瑜道。
“一家人不用見外。”燕億白十分誠懇地說道,現在大家是真的都在一條船上了,要是靖王妃出點什麼事情,定國公府肯定也跟着吃虧。畢竟王妃沒有了,靖王可以續絃,但是定國公府卻沒有未嫁的姑娘來當續絃了。想起這句話是夫君勸說公爹的,她就覺得好笑到不行。公爹這個人其實很不錯,但是跟太夫人很多地方一樣,有的時候首先想到的是定國公府的利益。不過她夫君更厲害,這勸說的話都是一針見血。
徽瑜當然不知道董允誠這些話,若是知道的話,大約就會木着一張臉,不知道什麼表情迴應比較好了。
“豐益那邊你打算什麼時候開張?”燕億白問道,“到時候想要請什麼人來,你都有準備沒有?”
徽瑜微微一怔,想了想才說道:“開業的事情不急,我是不能出面的。”
燕億白就點點頭,當然不能出面,就算是來了不走遷過去了,徽瑜也不能出面。不過如果想去也不是不可以,畢竟現在外面都認爲這鋪子是定國公府的,支持孃家也沒錯。
徽瑜其實想要等到姬亓玉傳來好消息在開業,雙喜臨門更好一些。
只是,此時此刻,姬亓玉會不會看着那一百萬兩跟送去的禦寒軍衣想起遠在京都的她。
不得不說,徽瑜跟姬亓玉還真是心有靈犀,此時姬亓玉正在看着那一堆堆的棉衣發愣,旁邊肅王面色晦暗,緊抿着脣角立於一旁,手裡握着的正是收到的家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