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木槿低頭,片刻後,突然重重地叩了個響頭,卻沒想到恰好是嗑在了傷口上,原本就還沒癒合的傷口,再度滲血,將白布染紅。
可是她自己卻好像絲毫沒覺得疼一樣,只伏在地上恭敬地道:“臣女不敢請求太后原諒,就請太后下旨,治臣女死罪!”
質問太后,那就是大不敬,大不敬,自然要以死謝罪。白木槿的聲音清清朗朗,如山澗清泉,直沁人心。
太后手重重地拍在軟榻上的矮几上,怒喝一聲,道:“你敢威脅哀家!”
“臣女不敢,太后要治臣女質問太后之罪,所謂質問太后,便是大不敬,不死不能平太后之怒,臣女只求太后能夠在臣女死後,還臣女一個清白,莫讓臣女死也要背上一個無德悍婦,行爲不檢,寡廉鮮恥之名,如此臣女死而無憾!”
白木槿再叩頭,縱然是在鋪了厚厚毯子的地上,也能聽見那沉悶的撞擊聲,瑞嬤嬤在身後聽得心也跟着鈍痛起來,白木槿傷到的就是額頭,那裡觸目驚心的傷口,她可是看的清清楚楚。
如此,怕又要再包紮一次了,雖然不至於喪命,但痛是免不了的。
頭部傳來的劇痛,卻讓白木槿更加清醒,她不在乎是不是觸怒太后,因爲只要她還要鳳子涵和鳳子靈公開致歉,那太后是得罪定了的。
既然她不打算妥協,不打算背上這個惡名,那隻能頑抗到底,即便太后真的一怒之下,定了她的死罪,也在所不惜。但她知道,太后不敢!
即便貴爲太后,也不能在這個時候讓她死,因爲那就難掩天下悠悠之口,多少百姓都親眼看到白木槿在楚郡王府門前受辱受傷,而太后卻無端賜死了一個被羞辱被傷害的無辜之人,她這太后,也是承擔不起民怨的!
更何況,她並不是孤家寡人,她的身後有一個老人,一個太后也不能輕易得罪的老人,她會爲自己討回公道的。
太后之所以把她單獨召進宮,就是爲了要從她這裡下手,讓她主動退讓,那麼陸老夫人也不會故意爲難楚郡王府。
只是太后不知道,這個少女雖然年紀尚小,卻不懼怕她堂堂太后之尊。
“你當真不怕死?”太后的聲音冷寒的連無極殿裡的宮人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動彈分毫,生怕一個不慎就會成爲太后怒火的轉嫁點。
白木槿這才擡起頭來,那被血染紅的白布,又一次驚到了太后。可是少女的臉上卻絲毫沒有半分在意,平靜的彷彿那不是傷在她的身上,連眉頭都不皺一下。
這當真是一個嬌生慣養的千金貴女?太后和太后宮裡的宮人,都不禁在心底發問,即便是她們這些奴才,血流成這樣,也要痛得恨不得暈過去吧?
太后在白木槿的眼裡,看到了一種堅定和不屈,那是死亡和任何恐嚇都不能擊倒打垮的精神,那是一種即便前方就是刀山火海,爲了她所求的“公道”和“清白”,她也會義無反顧踏過去的無畏無懼。
太后知道,她輸了。無論她如何恐嚇和威脅,這個女孩兒也不會同意放棄她的目的,她要楚郡王府還她公道!
白木槿嘴角竟然露出了一絲微笑,十分清淺,但在那因失血和疲憊而蒼白的臉上,卻有一種惑人的美:“太后,臣女怕死,比任何人都怕!”
太后微愣,她這樣子哪裡是怕死,她根本不相信。
可是白木槿卻接着道:“臣女怕死,是怕喊冤受屈而死,若是能清清白白,乾乾淨淨地去死,那也好過揹着一身惡名,苟且偷生!所以,我臣女又不怕死!”
她怎麼會不怕死,現在死了,豈不是讓那些還欠着她命的人又可以逍遙自在了嗎?她死過了,含冤受辱而死,背上和下人通姦,謀害親子的罪名而死。
她發過誓的,今生她不會再讓任何人毀壞她的名聲,即便要用這條命爲代價,也絕不會再受一點點屈辱和冤枉!
所以她纔會如此不依不饒地要求鳳子涵和鳳子靈道歉,這是她的底線,不容任何人踏過分毫!
太后疲憊地閉上了眼睛,眼前之人,她動不得分毫,因爲她知道這個姑娘沒有錯,她只是希望要個清清白白的名聲。同爲女子,太后不是不理解。
只是,鳳子涵和鳳子靈都是她寵愛的孩子,楚郡王又是皇上得力的臣子和弟弟,楚郡王妃更是她孃家的侄女兒,多年來一直深得她的歡心。
所以她纔要白木槿忍下這口氣,而不希望鳳子涵和鳳子靈因爲這件事而受到責難和屈辱。畢竟負荊請罪,對象還是個身份地位不如他們的女子,這對心高氣傲的兩兄妹來說,簡直比打他們一頓還要難以接受。
太后緩了緩心神,才嘆息了一聲,問道:“你當真非要如此?難道得罪了楚郡王府和哀家,甚至是皇上,你也在所不惜?”
白木槿苦笑一下,臉上一片悽楚,聲音都含了一絲悲切:“太后娘娘,若今日臣女只是被打了幾下,只要不傷及根本,臣女可以退讓。但太后,女子的名聲比性命重要,沒了這好名聲,太后覺得臣女還能活嗎?臣女是怕得罪皇上,太后,或者是楚郡王府,因爲臣女只是小小的國公府的小姐,比起任何一位都要低賤卑微!”
白木槿微微閉眼,呼出一口氣來,才接着道:“可是臣女縱然再卑微,難道連清清白白地活着這個權力也沒有嗎?”
眼角一滴清淚滑落,配合着那痛徹心扉的一問,讓在場的所有人都爲之動容,無不生了惻隱之心。
堂堂高門貴女,無端被人羞辱,卻連討個公道的資格都沒有。就因爲羞辱她的人是地位尊貴者,是皇上和太后的心頭好,所以她就該沉默,就該認倒黴,這公理何在,天道何存?
瑞嬤嬤在心底輕嘆,白家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纔有了這樣一個出色的女兒,面對皇權,面對太后,也能勝得如此漂亮!
若白木槿的生母,婉琴姑娘也能如此聰慧,那陸氏如何能害得她性命,謀得她夫君?
太后沉默了,無極殿所有人都沉默了,面對一個少女沉痛地追問,沒有人能說個“不”字,這是她應得的權利。
“啪!啪!”兩聲清脆的掌聲響起,讓沉默的無極殿頓時清醒過來。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無極殿裡除了太后,跪了一地,山呼萬歲!
陸老夫人和宣王殿下也一左一右,伴着皇帝進來,皇上的聲音有些蒼老,但依然渾厚有力:“平身吧!”
陸老夫人對太后欠了欠身,就趕緊過去扶白木槿,然而跪了將近一個時辰的白木槿,雙腿已然沒有知覺了,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一樣。
若不是瑞嬤嬤及時扶了一把,恐怕連老夫人都被她的下墜力給拉倒在地。
“母后,怎麼讓白小姐跪這麼久?”皇上的聲音微微有些不悅,雖然他知道太后有心偏頗楚郡王府,但也不能做的如此明顯。
太后面色訕訕地,看到陸老夫人眼裡的怨怒,也不敢說什麼,只好道:“你們也不提醒一下哀家,竟然讓白大小姐跪了這麼久,哀家年紀大了,記性不好,難道你們都記性不好嗎?”
一屋子宮人再度跪了下去,紛紛請罪。
陸老夫人卻冷哼一聲,將白木槿扶到懷裡,對着太后道:“太后娘娘,漂亮話就不用說了,臣妾又不是那不懂禮數的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讓槿兒跪上一跪又有何妨!”
太后被這句話堵得結結實實,這個老太太對她一向沒什麼敬意,原先在還在家裡做姑娘的時候,她也還只是個妃位,哪裡入得了謝家女的眼。
自己能坐上太后的位子,少不了永寧長公主的扶住,所以對謝氏也只能忍讓,皇后更是把這個表妹寵得和眼珠子一樣。
永寧長公主擁立新皇有大功,卻偏偏急流勇退,連子女都不要封蔭,皇帝登基之後,她也真正做到了自己的承諾,一心相夫教子,絕不染指半分權力,反而皇上經常有不便出面解決的事情,還要永寧長公主和她的兒子來做,爲皇上分擔了不少憂愁。
永寧長公主一輩子最寵愛的就是自己的幼女,而這謝氏又的確爲皇上做了許多皇上不宜出面解決的事情,比如說宗室裡一些胡作非爲的人,可都是吃了“鐵娘子”不少虧,哪個敢得罪她?
人家怕她,自然也就沒留什麼賢惠的名聲,可偏偏一切都是皇上授意她做的,所以皇上只有感激她,寵着她,敬着她。永寧公主一門,爲皇上做了那麼多事兒,皇上能不感激嗎?
太后吃了癟,心裡雖然不痛快,也只能忍下來,還得賠着笑臉道:“無雙,哀家真不是有心的,快快……賜座!”
宮人趕緊搬來凳子,讓陸老夫人和白木槿坐下來,白木槿還忍着腿上的痠麻給太后謝恩。
陸老夫人見她都止不住地顫抖,心疼的和什麼似的,也顧不得在皇上和太后面前,就動手給白木槿揉腿。
白木槿有些不好意思,忙道:“外婆,槿兒沒事兒,休息一會兒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