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開啓,再關上,直到室內只剩下拓跋颺與沉睡的凌無雙時,拓跋颺纔將眼中的失望和暴怒,種種複雜的情緒暴露出來。
他步履艱難的走到牀前坐下,大掌落在她的脖頸上,輕輕的遊走。只要他一用力,她就再也沒有機會醒來了。
白日裡的陽光透過窗櫺,照入屋中,卻溫暖不了這一室的冷,拓跋颺的眸子裡只有陰嗖嗖的寒涼。
他停住遊走,大掌驀地用了力。昏睡中的凌無雙呼吸一窒,神情痛苦而掙扎。
可是,他卻沒有半點的動容,手上繼續用力。
凌無雙的身子也開始掙扎起來,雙脣間艱澀的發出細微的聲音,模糊的聽不清。
他的大掌一顫,不禁鬆了些力氣。
只是,她的呼吸仍舊費力,吱吱嗚嗚的還在喚着什麼。
他微彎了些身子,這下總算是聽清了他的話。
她在喊:“子慕……”
就如她之前所說,在這塞外之地,她能依靠的,從來只有他……
是以,在她最痛苦,最難受的時候,想要向之求助的人,也只有他。
他掐在她脖頸上的大掌漸漸收回,最後攥緊成拳,攥得骨節咯咯作響。
他恨,是真的恨了她。
他那麼信任她,換來地便是今日的不堪和羞辱嗎?
“凌無雙,孤王恨你。”他喃喃輕語,最後卻忽然癡癡地笑了開來,可笑意卻未達眼底,一雙銳利的鷹眸這會兒已經被恨與痛蒙上了灰色,不再銳利,卻依舊滿是揮不去的濃烈恨意。
緩緩落下眼簾,他拂袖起身,腳步亂了的向門口衝去。
若是再看着她,他只怕真的會忍不住殺了她。
嘭的一聲推開門,他不顧門前素月和內侍的詫異,快步下了無憂樓。
素月見他離開,趕忙衝了進去。
她來到牀前的第一件事,就是探凌無雙的鼻息。在確定她的氣息穩定後,剛要鬆一口氣,卻因她脖頸上的紅痕驚得屏住了呼吸。
看來,拓跋王是真的動了殺她家公主的心了。她要儘快通知主子,接應公主離開。
凌無雙是在傍晚的時候幽幽轉醒的,室內已經點了燭火,只有素月一個人侍立在牀邊。
“素……”她想要喚她,嗓子裡卻好似塞了東西一樣,發不出聲音。
“公主,您醒了。”素月的聲音顫抖,想起白日裡的情景,她還在後怕。
“我……”凌無雙撫上發疼的喉嚨,用眼神詢問她。
“公主……”素月一時間也不知從何解釋,微一遲疑,卻是噗通一聲跪了下去。
凌無雙支起乏力的身子,想要伸手去扶她。
“公主暈過去時,奴婢請了大王和太醫過來……”素月哽咽着,總算是將話開了個頭。
凌無雙已經察覺出了不是好事,視線發緊地盯着素月,沒有接話。
“太醫說,公主已經有了三個月的身孕……”素月將頭低得低低的,不敢看凌無雙的神情。
凌無雙聞言,瞳孔驀地放大。
“簡直……胡言亂語……”她激動地從壞了的嗓子裡擠出嘶啞的音。
“大王起先應該也是不信的,便以公主的蠱毒爲由,傳喚了太醫院的所有太醫過來……”素月的聲音越發的低,講述得很是艱難。
凌無雙的身子一軟,跌落在牀上。
她還能說什麼?縱使她一身清白,卻怎敵得過所有人的指責?
她雙目無神地望着帳頂,驀地,身子一精靈,她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她是處子,怎麼可能有孕?
設計這一切的人,只怕並不知道她是處子吧。
“去請大王……”凌無雙費力的從嗓子裡擠出嘶啞的聲音。
“公主是想?”素月心疼地看着主子,一時間沒動。她是怕主子犯了糊塗。
“驗身。”終究還是躲不過驗身這一遭。
“奴婢怎麼沒有想到。”素月又驚又喜,“看來奴婢真的是急糊塗了,要奴婢再請個老嬤嬤過來嗎?”
“不必了。”她現在的情況如此之複雜,哪個老嬤嬤爲她驗身,不管結果如何,最後都難逃一死。
“難道,公主想要大王親自驗?”素月一驚,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凌無雙對她笑笑,只是道:“去吧。”
這個時候,又豈是她在乎誰爲她驗身的時候?
“是,公主。”素月知道耽擱不得,只得起身退了出去。
凌無雙輕瞌上眼,只覺得這一場場陰謀陷害很是諷刺。
到底是誰?到底要到何時才肯停止?
在靜寂的無憂樓裡,她的心卻無法得到半分平靜。她真恨不得衝破枷鎖,做回真正的自己。
可是,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
須臾,無憂樓裡再次響起了腳步聲,卻只是一個人的腳步聲。
很快,素月推門而入。
“公主,大王出宮了。”
怎麼會這個時候出宮了?凌無雙抿緊眉心,卻只是艱澀地從嗓子裡擠出一個“好”字。
“公主,奴婢去宣太醫,給您看看嗓子吧。”素月聽她嘶啞的聲音,聽得心尖疼。
“不必了。”凌無雙立刻阻止她,她如今的模樣還是不要見人的好,免得外界想入非非,若是謠言一旦傳來了,只怕想挽回局面便難了。
“出去候着吧……若是大王回來了……就讓他來見本宮……”她的聲音盡顯疲憊,她是真的累了。
即便她有證明自己清白的辦法,但這無休止的爭鬥,卻讓她身心俱疲。
她只想讓自己的國家免於戰亂,她並不想驅逐後宮的任何一個人,將拓跋颺佔爲己有,爲何就是不肯放過她?
素月無聲的退了出去,這一刻的壓抑,兩主僕心裡都懂。若是隻能用驗身來證明自己的清白,那豈不是悲哀?
竹牆茅屋架於溪上,潺潺流水,從屋下而過。
這樣一處雅緻的小橋流水人家,便在拓跋皇城外的十里外山中。
此時,茅屋內,靠窗邊的小桌旁,拓跋颺正一杯接一杯喝着酒,面色沉霾,一雙黑眸猶如兩個漩渦,正醞釀着狂風暴雨。
而他對面,坐着爲他倒酒的人正是冀安。
他小心地打量着主子,有點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今日,拓跋颺忽然叫他出宮,也不說什麼事,就飛奔至這一處。
算一算,主子也有一年多不曾來過這了。
眼見着一罈子酒都見了底,冀安趕忙勸道:“大王,酒能傷身。”
拓跋颺聞聲,驀地擡頭,視線狠戾地定在他的身上。
他被嚇得一哆嗦,尷尬地進退不得。
本以爲下一瞬拓跋颺便會動怒了,卻見他忽然自嘲一笑。
“冀安,孤王心裡好苦,孤王居然覺得心裡好苦……”他邊說邊“哈哈”大笑起來。
冀安見他完全失去了平日的常態,不禁疑惑,在心裡胡亂的猜測了起來。
驀地,他想到了一個人。
“因爲娘娘?”冀安問得小心翼翼。
他真的沒辦法相信,拓跋颺會爲了一個女人如此。但,如今戰事平穩,國家安定,她除了能想到凌無雙,也想不到其他人了。
拓跋颺諷味十足的笑聲驀地僵住,一雙眸子迸射出明顯的敵意。
冀安被他盯得呼吸一頓,心裡已經明瞭,自己猜對了。
他不敢得意,趕忙起身,跪了下去。
“屬下知罪。”
妄自猜測君王的心意,當真是罪。
拓跋颺這才掩去眼中的殺意,“起來吧。”
“謝大王。”冀安忐忑的起了身,卻不敢再坐下。
“坐吧。”拓跋颺輕嘆了聲,“你也怕孤王了嗎?”
這世上的人難道就都是畏懼於他嗎?
冀安在他的對面坐下,回得坦坦蕩蕩,“大王是君,屬下是臣,哪裡有不畏懼的道理。”
“好一句君臣有別。”拓跋颺冷冷地諷刺,端起酒杯,一昂而下。
冀安咂咂嘴,他也沒說錯什麼呀!
即便如此,他也不敢再開口,只得乖乖地倒起了酒。
室內一時間只餘風聲,以及時不時響起的酒液碰撞着杯壁的聲音。
直到第二壇酒也見了底,拓跋颺才微薰地停了下來。
“冀安,你覺得父王當年爲了一個女人命喪黃泉,糊塗嗎?”
他問得沒頭沒腦,直叫冀安反應了好一會兒,纔將這話引到了拓跋颺和凌無雙的身上。
“大王當真是愛上娘娘了?”冀安雖在問,心裡卻已經肯定。
拓跋颺眼中的情緒一滯,癡癡地笑着回:“孤王只是怕,孤王比父王還糊塗……”
“大王本就是難得的明君,再者娘娘又是來路明確的翾國公主,又怎麼會發生先王的悲劇呢?”
任誰也沒能想到,當年迷惑了先王的人,竟然是個細作。
“呵呵!”拓跋颺聞言只是諷刺的笑,沒有反駁半句。
只是,嘴上不說,他的心裡卻已經有了答案。
來路明確,就不能心繫他人嗎?
冀安被他這麼一笑,又迷糊起來,卻也知道深宮之事都是秘事,不便多問。
“孤王累了,只希望這場仗快些打完。”拓跋颺將身體的重量靠在椅背上,緩緩地閉上了眼。
他的眉心緊皺,隆起的小山上似堆滿了疲憊。
凌無雙有孕的消息,很快傳遍了後宮,寒雨院自是也不例外。
沫舞聽到消息時,正被綠蘿哄着用膳,待到小宮女將消息傳過來時,沫舞直接將桌上的碗碟揮了去。
大湯碗被她推翻,滾燙的湯水灑了她一手,她卻好似感覺不到燙,眼中盡是猙獰的恨,身子輕輕地顫抖着。
綠蘿見情況不對,趕忙揮退所有宮人,從旁勸道:“郡主莫惱。”
“她連龍脈都有了,老天爲什麼這麼不公平?”沫舞對着綠蘿嘶吼,瞳仁漸漸放大,恨意從中迸射而出。
“只是有了龍脈而已,她也要有這個福分生下來才行。”綠蘿壓低聲音,咬牙道。
沫舞愣了下,絕望的眸子裡蹦出一絲狠戾的希望之火。
“你說的對。”她重重地點頭,脣畔勾勒起涼颼颼的笑意,“大不了我就跟凌無雙同歸於盡。反正我的幸福也被她毀了。”
綠蘿聞言,眼中閃過一抹狠辣的笑意。她隨即掩去,溫聲軟語的關心起了沫舞,“郡主現在什麼都不要想,保重自己最重要。奴婢看看郡主的手,是不是燙傷了?”
“綠蘿,還是你對我最好。”沫舞轉頭看着綠蘿,眼中盡是感激。
“奴婢應該的。”綠蘿半絲心虛沒有的應下話,隨即對殿外吩咐道:“去太醫院取些燙傷的藥過來。”
吩咐完,她轉身扶着沫舞,向內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