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的風如刀子一般割過人的皮膚,特別是凌無雙這種中原來的姑娘,更是刀刀割進皮肉裡。她曾以爲待久了便適應了。可是她錯了,沒人能適應刀割進皮肉裡的痛,只不過是爲了活下去你必須要忍受着而已。
凌無雙在河邊站了不知道多久,她的皮肉已經麻木得沒有了知覺。如果不是心還在跳動,她大概真的會覺得自己已經和素月一樣,成了活死人。可是,她還活着,她不能只忠誠於自己的心。她要以大局爲重。她一生都跳不出這亂世,究其原因還是在她自己。
回來時,她沒想到這麼容易就能讓拓跋颺答應。
一道黑影忽然閃現,凌無雙不驚不懼,對方身上特有的氣息是暗夜裡用來分辨同伴的。來人是凌灝離派來的人。
來人落地後,跪拜在地。
“屬下素雲見過公主。”來人將一封蠟封的密信高舉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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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無雙接過信打開,越看眉心越緊皺,呼吸越發急促。末了,她發泄一般將信撕碎,扔入湍急的溪水中時,已是無聲的淚流滿面。
“呵呵!”凌無雙冷冷地笑,身體微微地顫抖,“柳飛煙居然就是清清。”
凌無雙不禁想起了無憂樓上的那幅畫,丹青不渝,堅貞不渝。她這會兒終於明白了,爲何拓跋颺會放棄周景瀾而幫助他本該仇恨的柳飛煙。民間曾有傳言,柳飛煙在八年前病重,鮮于大王一度尋訪名醫,醫治柳飛煙。後來柳飛煙不但被治好了,還因爲服了靈丹妙藥,青春煥發。不但模樣看着比之前年輕了,更爲鮮于大王產下了唯一的兒子鮮于銀虎。古清清就是在那個時候取代了柳飛煙吧?而在此之前,古清清就住在寒雨院中。拓跋颺爲了不讓人探究寒雨院,知道古清清的存在,不但表面上寵幸淳于沫舞,還製造了寒雨院有鬼的謠言,以至於沒人敢靠近寒雨院。想必柳飛煙的病重也不是那麼巧合就等來了,一定是有人刻意謀害了柳飛煙,讓小柳飛煙十歲,卻與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古清清取代了她。
良久後,凌無雙才平復了情緒,問:“皇兄可還有帶什麼話來?”
“皇上讓公主小心柳夫人手下的殺手,他們都是拓跋焰爍多年前在中原所培養的高手,指甲裡有紅色熒光作爲標記。”
素雲的話讓凌無雙大驚,不禁想起冷心凝說,康王遇害時,她看到殺手的指甲裡有紅色的熒光。而她在出顯國時遇刺,遇到的殺手也是指甲裡有紅色的熒光。原來是古清清要殺他們。
“皇上讓奴婢告訴公主,此事兇險且變幻莫測,公主定要因情況而定,切莫冒險。不管結果如何,皇上都會接公主還朝。”素雲平靜地道。
“我還回得去嗎?”凌無雙絕望地反問。
素雲不解地看着凌無雙,一時間沒明白她的話。
“回覆我皇兄,我定不會讓人趁火打劫,毀天下大局。日後不管有什麼結果,他都不必救我。”凌無雙的眼神篤定,似報了必死的決心。
“是。”素雲幹練的領命,眼神語氣都像極了素月。這便是一同訓練出的暗衛共有的特徵。
“退下吧。”凌無雙吩咐。
素雲並未動,凌無雙微一抿眉,便聽素雲稟報道:“皇上許久未收到素月的回報,怕素月出事了,公主身邊無人照顧,便派了屬下前來。”
凌無雙平靜地說:“也好,正好本宮身邊也缺少人手,你先退下吧。我會安排你成爲本宮的婢女。”
“是。”素雲起身,一張臉始終冰冷沒有一絲波瀾。
“你認得素月嗎?”凌無雙忽然問。
“認得。”
“認得多久了?”
“屬下自小便與素月一起受訓。”
“你不想知道素月怎麼樣了嗎?”
“主子不說的,奴婢不能問。”
“也是。我怎麼就忘記了,你是皇兄訓練出來的死士。”凌無雙不禁想起,初見素月那會兒,她也如素雲一般,冷淡不講感情。後來是她讓素月明白了何爲情,到底只是徒增傷感。
素雲離開,夜再次陷入靜寂,凌無雙看着暗潮涌動的溪水,在心裡籌劃着,這一次她不能再輸。
直到夜色已深,她才轉身向拓跋颺的營帳走去,卻在走到拓跋焰爍的營帳旁時,看到一個瘦弱的小個子男人走出拓跋焰爍的營帳,拓跋焰爍也跟了出來。
古清清在營帳門口停下腳步,臉色沉重地看着拓跋焰爍。
“師父,我們母子就靠你了。”
“呵呵!”拓跋焰爍輕嘲地笑,“你既愛他,爲何不信他?”
“師父不是說過,這世上的人除了師父都不可信嗎?”古清清聲音淡淡,卻又堅決。
“你倒是會拿我的話堵我。”拓跋焰爍笑得有些淒涼。
凌無雙站在不遠處,聽不到兩人的對話,卻看到了火把的光芒下,拓跋焰爍淒涼的笑。這個男人向來奸詐狡猾的玩弄一切。她今日竟然在他的臉上看到了彷彿被他人玩弄的淒涼笑意。
“一切有勞師父。我便先走了。”古清清轉身快步離開,在拓跋的軍營中走得昂首大步,彷彿這裡是她的地盤。
拓跋焰爍看着她離開的背影,不禁想起了帶着她第一次走進拓跋王宮的情景。這些年來,他一直在想,初見拓跋颺時,她看上的是他至高無上的王權,還是真如她自己所說,她愛的僅僅是拓跋颺這個男人?但拓跋焰爍知道,拓跋颺最初看上的卻是古清清酷似柳飛煙的面容。是以,他將她藏在寒雨院中,讓她學習柳飛煙的一舉一動,刻意將她裝扮得成熟。她的處子之身給了拓跋颺,因爲柳飛煙不可能是處子。
拓跋焰爍目送古清清走遠,忽然看向凌無雙的方向。
“出來吧。”拓跋焰爍冷聲說。
凌無雙從暗處走了出來,平靜地看着拓跋焰爍。
“公主偷聽他人說話,倒是偷聽得心安理得。”拓跋焰爍嘲諷道。
“我什麼都未聽到,爲何不能心安理得?”凌無雙冷着臉,看着他,“且是我路過看到翱王在會客,便停頓腳步,給翱王行個方便,怎麼還成了我的不是。”
“本王怎麼就忘記了,公主向來能言善辯,與公主逞口舌之快,誰都佔不到便宜。”拓跋焰爍輕蔑地說,又恢復了以往那個口上無德的調調。
凌無雙輕輕一笑,縱使是拓跋焰爍這樣的人,心裡原來也有想要珍惜的人。
“我全當翱王這話是誇獎。”凌無雙轉身離開。
拓跋焰爍眯眸看着凌無雙的背影,是算計,亦是提防。
“公主還是交出素月吧。大王已經派人搜山,即便你不交,素月也逃不出去。若是你交了,對拓跋亦是功勞一件。”
凌無雙停下腳步,轉身看向拓跋焰爍。
“若是剛纔那人如素月今天一般的遭遇,翱王是否還忍心讓她成爲砧板上的魚肉?”她質問的聲音不高,卻有寸步不讓的堅決。
拓跋焰爍避開她質問的眼神,咬牙說:“素月已經死了。”
“是。她死了。她是爲了救我而死。她一生效忠翾國皇室,不遠千里陪我嫁入拓跋,幾次捨命救我。翱王卻讓我在她死後,還要備受折磨。”凌無雙的聲音哽咽,已是淚流滿面,“我若是答應,我與畜生有何分別?我若是答應,翱王就不覺得我心如蛇蠍,可怕至極嗎?”
來了拓跋後,幾經戰爭,她已經足夠堅強。可是面對素月的事情,她無法不落淚。素月不是別人,是在她最無助,最痛苦,最危急時,對她不離不棄的姐妹。
“還望公主以大局爲重。”拓跋焰爍的話有些底氣不足,卻堅持,“若是皇甫睿淵以活死人出征,不管是拓跋,還是翾國,都將面臨怎樣的局面,公主想不到嗎?公主如此兒女情長,素月會有感知嗎?不過是公主爲求自己良心得安的自欺欺人。”
“若是我今日對素月不講良心,翱王就不怕我他日爲了自己的目的,也如此對拓跋的子民嗎?”凌無雙再次轉身,走得堅決。有些事情曉之以情可以撼動,有些事情,縱使刀架在脖子上,亦改變不了她的決定。
拓跋焰爍緊緊盯着凌無雙的雙眼緩緩眯起,算計被遮擋在暗夜下。
凌無雙走進拓跋颺的營帳時,拓跋颺面色陰沉,眸光冷冽,一動不動地坐在桌子後,似在等待什麼人歸來。她知道,他是在等她,等她的答案。
“無雙答應大王的建議。”凌無雙說這話時,脣角微微彎起,帶着淡淡的笑意。明明是溫和柔美,卻聽得拓跋颺一愣,一股火衝上了他的頭頂。
拓跋颺站起身,走到凌無雙的近前,怒問:“凌無雙,你在笑什麼?你是想告訴孤王,你不在意嗎?”
“我若說在意,便能改變結果嗎?”凌無雙嘲弄地笑着問。
“呵呵!”拓跋颺一陣冷笑,“凌無雙,爲了那個背棄你的皇兄再次出賣自己,你就一點都不恨嗎?”
“背棄我的皇兄?”凌無雙輕念咀嚼了一下這幾個字,忽然擡頭衝着拓跋颺微笑,“大王沒有背棄我嗎?在你們眼中我不過就是一顆棋子。我縱使知道自己的用途,卻只能認命。但我不覺得這樣活着卑微,因爲我爲的不是你們,我爲的是這天下的百姓。”
凌無雙的眼中涌上了淚水,她卻始終靜靜地微笑。她不後悔,永遠不會後悔自己的選擇。她終有一天會看到這天下太平,百姓安居。爲翾國的百姓,爲拓跋的百姓,亦是爲了這天下的百姓。
她眼中的淚水讓他的心頭一慌。爲了掩飾自己的心慌,他下意識地別開視線。
“希望大王言而有信,立刻讓翱王出兵,解翾國燃眉之急。我纔會如大王所願,做一枚有用的籌碼。”凌無雙要求得理直氣壯,並未有半點怯懦之意。
“在和孤王談條件?”拓跋颺只覺得胸口有怒氣無法發泄。她越是淡然,他的胸口越是氣悶。
“大王要的不就是條件交換?好讓自己心安理得。”凌無雙淡然一笑,“我若是與大王談情,只怕大王會更加不願。”
凌無雙的笑意裡含着點自嘲,她幹嘛要這麼瞭解他?這麼體諒他?把一件夫君利用妻子的事情說成等價交換,以讓他不內疚,兩不相欠。可是,轉念一想,縱使換來他的內疚,又能如何?他縱使爲此內疚一生,也改變不了任何結果。
拓跋颺胸口的氣一下子就泄了,他輕聲說:“無雙,孤王時常在想,若是你不這般聰穎,孤王與你之間是否會是另一番情景?”
“會。我會連拓跋的王宮都進不去。”凌無雙想起初入拓跋時,他將她拒之城外,讓她成爲笑話的事。若非她懂得用計,他們之間又豈會有以後?
“倒是孤王糊塗了。”拓跋颺嘆了聲,道:“如今你身邊沒有了素月保護,孤王會派個武功高強些的婢女保護你。”
“不必大王費心了,無雙想爲自己安排一個婢女。”
“你不信孤王?”拓跋颺盯視着凌無雙,眼中有着危險的光芒。
凌無雙避開拓跋颺的視線,理直氣壯地說:“無雙是怕顯帝不信大王。若是您派一個拓跋的婢女跟在我的身邊,只怕顯國的營地都進不去。”
話分析的雖然有理,他們卻都很清楚,不信就是不信。明知故問,爲的是什麼,他自己也不清楚。
天下一天不太平,野心就一天不會沉寂,他們之間都註定沒有完整的信任。不是不想信任,是他們都不敢拿自己的子民作爲籌碼去換彼此的信任。
“孤王答應你。”拓跋颺忽然平靜地答。
看着他眼中的怒火被熄滅,凌無雙的心裡忽然有種說不出的滋味。他們明明近在咫尺,心與心之間卻是永遠無法跨越的距離。
“那孩子是誰?”凌無雙忽然問。
拓跋颺愣了一下,她向來知進退,輕易不會過問一定有問題的事,讓他無法進退。
“我不是告訴你了,他是鮮于部落的王。”拓跋颺的眼中透着隱隱的鋒芒。
“我是問那個孩子跟大王是什麼關係。”凌無雙刨根究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