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颺下意識迴避她的視線,似愧疚,似失望,末了咬牙道:“凌無雙,你越來越狠辣了,一條人命就這樣慘死在你的手上,你連半點愧疚之情都沒有嗎?”
“素月不是也慘死在大王的手上了?”凌無雙平靜地回。
“素月她本就死了。”拓跋颺的聲音猛地拔高,夾雜着憤怒,“若是孤王留着她這具行屍走肉,拓跋軍心必亂。”
凌無雙紅了眼圈,她強忍着不讓淚水落下。他說得都對,就是因爲她一直同他一樣冷靜自持,她也覺得他沒錯,她才痛苦,才恨自己對不起素月。
“凌無雙,孤王說過會補償你,你爲何要痛下殺手,讓她死得那般悲慘?你如此做,你要孤王怎麼待你?”拓跋颺的聲音微微發顫。怒意被這顫抖掩去一半,似透着痛心。
“大王若是想爲古清清報仇,便殺了無雙吧。”凌無雙木然地說。
拓跋颺的身體一震,驚訝地看着凌無雙:“你果真知道她的身份。”
拓跋颺激動地抓住凌無雙的肩膀,發狂地質問:“你既知道她的身份,爲何還要殺她?你是想報復孤王對不對?”
凌無雙單薄的身體被他搖晃得搖搖欲墜,剛剛凝住的傷口再次撕開,流淌出鮮紅的血水,順着她的手指滴落,她卻全然沒有任何知覺。
“你說話啊?”拓跋颺忍不住大喊:“凌無雙,你怎麼可以這麼殘忍?完全不給自己留後路?”
“呵呵!”凌無雙冷冷地笑了時,淚水滾過她的臉頰,“她殺我母后,挑起翾國與顯國的戰爭,我爲何不能殺她報仇?”
拓跋颺握在凌無雙肩膀上的手微微一顫,僵了住。
“你早就知道對不對?”凌無雙反手抓住拓跋颺,手上的血染紅拓跋颺的衣襟,“你早就知道是她殺了我母后對不對?”
“不是!”拓跋颺激動地失口道:“你母后是自盡而亡。”
凌無雙握着拓跋颺衣襟的手一僵,緩緩滑落。
“果真是這樣,呵呵……果真是這樣……”凌無雙癡癡地呢喃,淚水大顆大顆地滾出她的眼眶。
“你猜到了你母后是自盡?”拓跋颺大驚,“你剛剛不過是在套孤王的話?”
凌無雙定定地看着拓跋颺,淚水止不住的滾落。
拓跋颺漸漸平靜下來,繼續道:“孤王知道清清要對你母后下手,已經派了人去阻止。你母后逃過一難卻發現了鮮于與拓跋之間的關聯。想必,你會知道清清的身份,也是翾國送來的消息吧?”
凌無雙未語,始終盯視着他,似在等他的解釋。
拓跋颺知道自己猜對了,便繼續道:“孤王怎麼都沒有想到,你母后爲了穩固你的地位,最終選擇了自盡。她想要利用自己的死,逼你皇兄和孤王發難鮮于,殺了清清這個在你母后心中對你最大的威脅。”
“所以,你們就將計就計,將我母后的死誣陷給皇甫睿淵。將戰火引向翾國和顯國。”凌無雙痛苦地嘶吼。
拓跋颺心虛地別開視線,卻堅持道:“是你母后逼孤王的。”
“不是。不是母后逼你的。”凌無雙搖頭,淚水越發洶涌的滾落,“不過是在大王的心中,古清清和鮮于銀虎纔是大王值得信賴的家人。而我與翾國是大王需要提防,隨時可以背叛大王的敵人。所以大王的選擇永遠是捨棄我與翾國。”
凌無雙決絕地擡步,想要從拓跋颺的身邊而過,手臂卻忽然被他握住。
“你既然猜到你母后是自盡而亡,爲何還要毒殺清清?”
“大王爲何不問問翱王,毒藥是哪裡來的?”凌無雙轉頭看向拓跋颺,眼中含着深切的恨,“大王難道猜不到古清清爲何會出現在那裡?還是說在大王的計劃內,我早就該在出顯國時,死在古清清派去的刺客手裡?”
拓跋颺握着凌無雙手臂的大掌僵了下,無力地垂落,腦中閃過拓跋焰爍帶鮮于銀虎回營時的情形。兩人渾身是血,死裡逃生。
拓跋焰爍提起凌無雙時,恨得咬牙切齒。但拓跋颺不糊塗,他猜到了清清的野心,猜到了毒藥是有人想要毒死凌無雙而準備。能與清清聯合的人定是拓跋焰爍。因爲顯國既是爲了換人,定不敢殺凌無雙。
拓跋颺緩緩翻開掌心,掌心被她的血染紅。他對上她眼裡的痛和悔恨,她是後悔走到今天這一步了嗎?
他的心底一慌,他們彼此都已經沒有了退路,怎麼可以有人後悔。
“來人!”拓跋颺忽然激動地開口,“傳孤王旨意,凌貴妃斬殺顯國妖人,破除顯國妖法有功,今日起冊封凌貴妃爲王后。”
拓跋颺的決定不只是震驚了拓跋焰爍,鮮于銀虎,拓跋的士兵,更令天下皆驚。一國哪有兩位王后的先例?
凌無雙癡癡地笑了,眼中的淚水模糊了他的樣子。她卻看清了他的心思,他想要困住她,一生困住她,讓她永遠走不出拓跋……
周清漪在收到凌無雙封后的消息時,正在得意鮮于英珠終於拿下了鮮于的王位。那麼她的哥哥周景瀾便可以成爲她最強的後盾,成爲拓跋颺想要聯合的人,就像是當年的周國。即便他不愛她,但他要爲了拓跋的安穩,好生待她。只要能回到過往的相敬如賓,她已經再沒有別的要求。到時候,她可以容下凌無雙,可以容下他的所有女人,只要夫妻不離心。
隨着凌無雙封后的消息一起到來的還有廢后的聖旨,拓跋颺的人未還朝,聖旨卻派快馬送達。
自此,拓跋颺成了天下第一個在有王后的情況下,又封了一個王后,才廢后的君王。只是這聽似荒唐的事情,誰都明白那是因爲拓跋颺選擇了支持鮮于銀虎,徹底地與周景瀾一脈的鮮于英珠翻了臉。是以,他不再需要周清漪這個王后,可以棄之如敝屣。
廢后的當日,周清漪被囚於自己的宮中。周清漪又哭又鬧,大聲指責着拓跋颺的不公。她想要質問拓跋颺,怎麼可以對她這麼無情。可是,他就是這麼無情,他甚至不願意回來見她一面,給她一個交代,就輕而易舉的否定了他們十幾載的結髮之情。
一夕間,往日的風光不再,周清漪病倒在牀,只有墨香侍奉在側。往日裡阿諛奉承的下人這會兒已經全部消失。
紇奚沅紫來時,臥牀的周清漪剛剛將墨香手裡的飯碗打掉。平日裡,她都是小竈做中原的細糧給自己吃,如今沒了王后的寶座,不只是小竈沒了,便是拓跋貴族能吃上的大塊肉她亦吃不上,多是些宮人們吃的塞外野菜。
周清漪一見紇奚沅紫情緒越發激動起來。
“你來做什麼?來看我的笑話嗎?”周清漪強撐着從牀上爬起,不甘示弱的敵視着紇奚沅紫。
紇奚沅紫看了看地上被摔碎的飯菜,輕聲說:“姐姐也許不知道,大王每日吃的都是這些。”
“呵呵呵!”周清漪嘲諷地笑,“他那是爲了收買人心演的戲。居然還有你這種傻子會信。”
紇奚沅紫搖了搖頭,肯定地說:“大王愛民如子,在他的子民沒能過上好日子前,他不想讓自己先享樂,忘記了他們的苦難。”
“真可笑。”周清漪嘲諷地大笑,笑夠才問:“拓跋颺在意他的子民又如何?但是他不在意我們後宮的這些女人。我們哪個不是他的棋子?我是,凌無雙是,你以爲你就不是嗎?”
“我也是。”紇奚沅紫的眼神飄遠,那時年少,他們一起策馬馳騁於草原上,她喊他颺哥哥。可是,那時到底年少,那時他到底還未稱王。
紇奚沅紫的回答出乎了周清漪的意料之外,這個女人一直未成爲她的敵人,是因爲她從未看得起過這個女人。她總是笨笨的,要不是她的部落於拓跋颺而言有用,她早就在這深宮裡生存不下去,根本不需要她動手。
這個向來笨笨的女人,忽然活得清明瞭,倒是出乎了周清漪的意料。
“還不笨。”周清漪輕嘲了句,問:“你今日來做什麼?總不會那麼好心來探望我吧?”
“我來只是想問問姐姐,姐姐可後悔過?”紇奚沅紫問。
“後悔?是拓跋颺辜負了我,我爲何要後悔?”周清漪說到這裡,氣得渾身發抖,面目猙獰,似恨不得立刻衝上去咬食人的骨肉才能解恨。
“大王辜負了姐姐,姐姐又何曾不是一次又一次挑戰了大王的底線?”紇奚沅紫紅了眼眶,“姐姐爲了自己的地位,害完了清姐姐,又陷害凌無雙,甚至連康王那麼小的孩子都不放過。我還記得,姐姐嫁來拓跋時,康王還是個嗷嗷待哺的小娃娃,姐姐是看着他長大的親人啊。”
“呵呵呵!”周清漪猖狂而嘲弄的笑,“你以爲是我殺了康王?”
紇奚沅紫一驚,脫口問:“不是你?康王的口中明明有周國皇族的雲錦絲線。爲了保住兇手,大王甚至不惜犧牲了瀟純夫人。若不是你,會是誰?”
“康王死的那晚,我是去了寒雨院,我去時,他已經被嚇得身體抽搐,口吐白沫,所以我纔會抱住他。我想要喊人救他,想問問他是誰害了他。可是,他只是緊緊地握住我的手,恐懼地咬住我的衣袖,就瞪大眼睛嚥了氣。”周清漪回想起康王死時的慘狀,還是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你說的是真的?”紇奚沅紫不敢置信地問。
“這話,紇奚夫人不是應該去問夫人最信任的大王嗎?去問問他,他到底是爲了保住誰,連他的兄弟手足都可以不顧。”周清漪哈哈大笑起來,笑得格外猙獰。
紇奚沅紫腳步不穩地後退兩步,慌張地轉身時,已是淚流滿面。
周清漪衝着紇奚沅紫的背影不甘地大喊:“不管你睡在他的枕邊多久都沒用,你想在他的身邊活下去,你就要有用。我現在沒用了,所以他要羞辱我,要讓我落得現在的下場。可是他不敢殺我,他怕我哥哥若是攻入拓跋,屆時我還有用處。”
周清漪猖狂而猙獰地大笑,透着悽慘的笑聲中,並沒有她自己想象的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