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無雙想,這便是一個自負的男人,與一個不敢再相信愛情的女人相愛的悲涼之處吧!
男人總是以爲,只要你還愛着他,你便一定會笨笨的去相信。可是,他忘記了對於她這樣從小在深宮中長大的女子,看到的從來都是愛情裡最不美好的一面。
她從一開始就對愛情沒有信心。而他,在她最需要他給予信心的時候,選擇了帝位。
是以,這一刻,她明明嚮往着他口中的白首不相離,卻對愛沒有半點信心。
這一次,他會讓她學會信任嗎?
凌無雙看着面前低眉順目,看上去有些柔弱,又不掩驕傲之色的女子,半點沒看出她有一點扈達人的直爽。
就在半個時辰前,皇甫睿淵答應了讓凌無雙來見她。
凌無雙很清楚,既然是皇甫睿淵准許的,她便什麼都問不出了。
但,她還是想見見她。
她想將她送回拓跋颺的身邊,以平息拓跋颺對她的恨。
“綺羅姑娘,你願意回到拓跋颺身邊嗎?”她開門見山地問,刻意稱呼她爲“姑娘”,而非“娘娘”。
綺羅看着戴了面紗的凌無雙,驕傲地笑了笑,好似她勝了她什麼一般。
“本宮不懂姑娘在說什麼。”
凌無雙直覺得,她的視線這會兒正火辣辣的透過她的面紗,嘲笑着她臉上的傷痕。但她不在乎。她的美醜,不需要一個外人來讚美,或是嘲笑。
是以,在綺羅的挑釁下,她只是平靜地道:“姑娘何必還要裝不懂呢?我既然知道你是什麼人,皇甫睿淵會不知道嗎?”
“姑娘到底知道什麼,本宮不清楚。本宮只知道,那個天下間最強的男人是本宮的夫君,本宮會緊緊地將他抓在手中。”綺羅的眸子微縮,閃過一股勢在必得的光芒。
凌無雙因她眼中的神采心驚,她從綺羅的眼中看到了母后當年爲了爭奪權勢時的光芒。
難道,她想一直留在顯國?她看得出,她的眼中並無半點愛慕之意。只有壓抑着的,對權勢的渴望。
若不是她從小見多了這樣的眼神,常人怕是看不出她這壓制得極好的情緒吧!
這倒也不奇怪,像是皇甫睿淵那樣毗鄰天下的男人,又有幾個女人不動心呢?
只是,那她與拓跋颺之間的感情又算什麼?
“綺羅姑娘不再想想嗎?”她想爲了拓跋颺再勸一勸她:“姑娘應該很清楚,若是姑娘沒有了價值,睿淵是絕對不會留一個很可能是拓跋細作的女人在身邊的。”
“姑娘何以這般肯定?”綺羅不以爲然的輕笑:“姑娘又怎麼知道皇上在寵幸本宮的時候,不是也許了本宮一生一世?”
“他不會。”凌無雙平靜地否定綺羅的挑釁。
即便她不敢確定他對她的愛,但是她瞭解他,她知道像是他那樣的男人,絕對不會輕易地許一個女人一輩子。
若是許了,他便不會再對第二個女人許。
她不禁爲眼前的女子感到惋惜,不管她是爲了拓跋颺堅持留下,還是爲了皇甫睿淵而堅持。如今有機會回到摯愛的身邊,不試一試,她當真不會後悔嗎?
“呵!既然姑娘執意不信,本宮也只能覺得姑娘天真了。”綺羅端起手邊的茶杯,輕啜一小口,動作優雅得彷彿經過特許的訓練。
“你可以再想想,錯過了這次機會,我相信不會再有下次了。”凌無雙不想再與這樣一個帶着虛假面具的女子多言。她不瞭解她,也看不透她的堅持是爲什麼。她只是想爲拓跋颺做點什麼。但綺羅執意不願意離開,她還能做什麼呢?
她大概只能惋惜,又是個癡傻的女子!
拓跋皇宮。
暗夜無邊,本已是宵禁的時間,卻有人疾行着,向着漆黑一片的無憂樓而去。
末了,來人在無憂樓前停住腳步,對着裡邊稟報道:“大王,韓兆城那邊送來消息,無雙公主確實在皇甫睿淵的手上。”
無憂樓裡片刻的沉寂後,響起了比這沒有月亮的暗夜還要沉的聲音:“立刻派人去翾國,請太后前來拓跋觀禮。”
拓跋颺閉着眼,盤腿坐在空曠的大殿中央,殿內未點一支燭火,在這樣的夜裡伸手不見五指。但,越是黑,他越是能果斷的做出決定。
“是,大王。屬下這就去辦。”冀安剛想領命離開,便聽拓跋颺又道:“你親自去通知翱王,告訴他,周景瀾的提議,孤王答應了。”
“是,屬下告退。”冀安不敢怠慢,立刻快步離開了。
拓跋颺聽到他離開的腳步聲,才驀地睜開眼,一雙眸子在暗夜中閃着狠辣的光芒。
“凌無雙,你不該救孤王,不該讓孤王看到你的好……”他在心裡狠狠地說,眼中閃動着勢在必得的光芒。
他相信,用不了多久,她一定會主動回到他的身邊。
韓兆城的天空一連陰沉了幾日,好似預示着有什麼即將要發生一般。
凌無雙坐在池塘邊,漫不經心地往水中扔着魚食,心裡總是有些不好的預感。
她以爲,皇甫睿淵會因爲她答應再試一次,立刻班師回朝,不想他卻說,他還有些事情要做。她沒有問是什麼事情,因爲她知道,即便她問了,他也不會說。
他說,讓她再信他一次,她便學着去信任,不多問,只在無邊的寂寞中等待着那一線奇蹟。
他以她的身子沒有大好爲由,不許她出府。她的心裡雖然有些彆扭,還是默默地答應了。
夜深人靜的時候,她經常看着帳頂,不停地問自己:“凌無雙,你還能堅持多久?還能自欺欺人多久?”
從答應他的那一刻開始,她便預料到了那之後的結果。
她不過是想再給彼此一次機會,這樣才能做到徹底的死心。
她雖然可以在這府中隨意走動,身邊卻總是跟着一大羣的人伺候。她沒有自由,只有滿心的孤單。那些下人看她的眼神多是畏懼,不管她問什麼,都是一問三不知。
至於綺羅,那日後,再也沒有出現在她的眼前過。
而名義上,皇甫睿淵仍是留宿在綺羅的屋裡,但她知道,他不會碰她。
雖不相信他會爲她放棄天下,但她卻信,他絕對不會在這個時候碰其他女人,更何況那個女人不過是他手中的一顆棋子。
這幾日,她下意識地將這處不大的院落找了個遍,卻始終沒能再找到綺羅的身影。
將最後一把魚食丟進河裡,她站起身,向自己平日用膳的花廳走去。
這個時候是韓兆城最大的酒樓給她送糕點來的時間。而今日,皇甫睿淵出了府,不知去忙什麼事。但,離開前,他對她說:“等辦完這件事情,我們就回宮,從此再也不用分開了。”
她知道,皇甫睿淵並不似她一樣處在半夢本醒間掙扎着,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是以,他封鎖了所有消息,讓她以爲這天下太平得他們真的可以在一起。但他卻忘記了,她同樣可以冷靜的自己都覺得可怕。
與她算好的時間果真差不多。她才一在花廳裡坐下,立刻有皇甫睿淵的屬下將糕點擺好。
皇甫睿淵很寵她,她只說了一句想吃那家酒樓的糕點,他便日日派自己的親信前往,盯着糕點師傅做好,然後趁熱帶回來給她。
可是,這份寵又何嘗不是爲了阻止外邊的人傳消息給她?
看他這般小心地提防着,她不禁心疼他,愛若是必須如此,真的有意義再試一次嗎?
“你們都下去吧!”凌無雙對侍立在旁的丫鬟吩咐道。
“是!”幾個丫鬟一同領命,退了出去。
門關起後,凌無雙眸光淡淡地看着糕點,並沒有吃的興致。最後,她的視線落在放糕點的盤子上,緩緩站起身,端起盤子,高高地舉起,驀地一鬆手。
“啪!”瓷器碎裂的聲音一起,外邊立刻傳來小丫鬟緊張的詢問:“姑娘怎麼了?”
她們都瞭解凌無雙的脾氣,再加之皇甫睿淵之前也刻意的交代過,若不是萬不得已,切不可輕易打擾凌無雙,惹得她不高興。
凌無雙知道這樣的體貼,不過是因爲他在爲不讓她出府的事情而感到心虛,所以只要她老老實實的待在府內,她即便想放火燒房子也可以。
若是他在她答應試試的那一日,就帶着她回了中原。或許,被愛衝昏了頭腦的她,就不會再有機會清醒過來了。
可是,他偏偏便沒有走,用束縛和緊張讓她漸生猜疑,沒有辦法再自欺欺人的活下去……
“我沒事。”凌無雙對門外回了句,蹲下身,從瓷器的碎片中拿出一張字條。
不只有他耍了手斷,她也一樣。
她其實不是愛吃那家酒樓的點心,她只是想給外邊的人一個送消息進來的機會。
即便皇甫睿淵提防再提防,卻終究不能將每件事都算計的一點漏洞都沒有。
若是有人挖空心思的想要送消息進來,總是能做到的。
糕點是他的親信盯着做的,那唯一能藏東西的地方就是這盤子了。
她微一遲疑,沒有立刻將字條展開,因爲她知道,這一看,也許他們就再也回不去了。
狠狠地閉上眼,遮去眼中的糾結與痛,卻逃不開責任的束縛。
她終是睜開眼,將字條在眼前展開……
凌無雙不知道在桌旁呆坐了多久,本就不亮的屋子漸漸又黑了些時,門外傳來了皇甫睿淵的聲音。
“姑娘在裡邊?”皇甫睿淵的聲音裡帶着一絲愉悅。她想,他應該是辦好了他想辦的事情,準備帶她離開了。
可是,太遲了。
她很清楚,他爲了維繫這份感情多麼煞費苦心。
可是,他忘記了,紙包不住火。
有些事情,他越是想隱瞞,便越是瞞不住。
而他們之間的感情本就漂浮不穩,又哪裡禁得住這樣的謊言?
他一進門,便對上她過於平靜的視線。如一汪死水,沒有任何的波瀾。
“怎麼了?”他微愣後,笑着走近她,腳下不慎踢上破碎的盤子碎片。他頓時一擰眉,對室外喝道:“來人。”
立刻有人聞言而入,便聽他怒斥道:“怎麼盤子碎了,也不知道收拾一下?若是傷了主子怎麼辦?”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小丫鬟連連告罪,迅速將瓷器的碎片清理了出去。
“怎麼了?”皇甫睿淵在她的面前蹲下,溫聲問。
可是,這會兒他的聲音於凌無雙而言,就如溫柔的刀子一般,一下一下,輕輕的割過她的心頭。
她險些就忍不住這疼,擡手給他一巴掌。
可是,她忍住了,她不想再鬧了。她想最後與他好好說說話,想讓他明白,他們真的不能再在一起了。
他愛的自私,她不願爲愛糊塗,這樣的兩個人在這樣的亂世,要如何走過一輩子?
“黃大哥,真正能傷到我的不是瓷器碎片,而是你。”她沒有賭氣,一點都沒有,聲音如他的一樣溫柔:“等你再遇到一個讓你動心的女子時,不要再像騙我一樣的去騙她了。女人天生就膽小,特別是願意爲你一輩子留在深宮中的女人,更是害怕失去。是以,不要再用謊言去粉飾太平。免得華麗的外衣脫落時,剩下的只是欺騙給愛的難堪。”
“無雙,你到底在說什麼?”皇甫睿淵問得膽戰心驚,他想要從她的眼中找到些什麼,可她卻平靜的不給他一點可尋的跡象。
他不禁有些怒了:“凌無雙,你怎麼可以將絕情的話說得如此平靜?你到底愛沒愛過我?”
“看吧!你也不相信我們是真的相愛過。”凌無雙緩緩擡起手,在他的眼前攤開已經被自己的指甲扎得麻木的手心,露出被攥成了團的字條來。
皇甫睿淵的身子一僵,瞬間白了臉色,看着她掌心的字條,竟是遲疑着不肯去拿。
她知道,他不需要看也能猜到字條上的內容。
“黃大哥,放我走吧。除非你想看着我死在這裡。”她的語氣毫無波瀾,卻斬釘截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