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月見她鬱鬱寡歡,勸道:“公主無需自責,不是公主的錯。若是沅紫夫人真的恨,就讓素月去給康王抵命吧。”
“你若是出了事,這後宮裡只怕就沒有一個人是真心待本宮了。”凌無雙的語氣哀慼且自嘲,其實她很想問,這後宮裡,難道就真的沒有真心嗎?
每個人都在小心提防,伺機報復,真的不累嗎?
“奴婢知錯。”
凌無雙這才安心的笑笑,“我們去見見睿翀吧。”
“公主,皇甫公子和朵畫姑娘白日裡已經離開了。”素月小心地打量着她的反應,回道。
“離開了?”凌無雙聞言一驚,“怎麼會走得這麼突然?”
“奴婢也不知道,他們聽說公主醒來了,便離開了。”素月回。
“素月,你說朵畫是幻影嗎?”凌無雙眼神縹緲地看着遠方,輕輕嘆息。
“奴婢不知道。”沒有真憑實據,一切便只是猜測。她不會在主子面前憑着猜測說話。
“他們並未過來爲本宮醫治,本宮的身體竟突然好轉,除了幻影,我不信其他人可以做到。”凌無雙肯定地說。
“奴婢也覺得奇怪,前兩日公主還是藥石無靈,今日醒來後,身子居然恢復得如此快。”素月思疑。
“只是不知道他們身上到底發生了何事。”凌無雙不禁擔憂,但轉念一想,又道:“不過,本宮想,睿翀定然想通了一些事情。”
如若不然,他也不會見也不見她,就帶着幻影出宮了。
她不禁在心裡真心的祝福,希望他們可以自由自在地相愛,永不分離……
那是她沒能完成,想都不敢再想的夢想。
紇奚沅紫沒有撐傘,神情木然地走在雨裡。任憑冰涼的雨點無情地打在自己的身上,卻都沒有她的心涼。
忽然,一把傘撐在她的頭頂。
她擡頭看了眼爲她擋雨的油紙傘,纔看向撐傘的人。
是冀安,也只有冀安是真心對她了。
“沅紫,跟我走吧。大王答應讓我帶你離開了。”冀安的話伴着雨聲,透着絲絲傷感。因爲,他在她的眼中看到了結局。
“冀安,我走不了了。”紇奚沅紫搖搖頭,淚水劃破臉上的雨水。
冀安握着傘柄的手緊了緊,自嘲地笑了。大王說得對,他根本帶不走她。
紇奚沅紫收回視線,走出他爲她擋雨的扇。她不能再活在別人的保護下。最保護她的姑姑已經離開了,她一定要學會自己保護自己,才能不連累別人,在這深宮中活下去。
雨夜的小路格外的難走,泥濘且顛簸。
車裡隱隱傳來女子的咳嗽聲,車外的皇甫睿翀身穿斗笠,駕着馬車,聽着裡邊的輕咳聲,眉心越皺越緊,眼中有疼惜流轉。
他微一猶豫,拉住馬的繮繩,隔着簾子說:“我們休息一會兒再趕路。”
“不用了,我想快點到下一個鎮。”裡邊傳來幻影羸弱的聲音,這樣的天氣,她的身體便更弱了。
“就這麼急着跟我成親?”這本該是戲謔的情話,可到了他的口中,卻冰冰涼涼,帶着微微的自嘲。
車裡一陣沉默後,才傳來她的一聲輕應。
“嗯。”
“那好。我們趕路。”他再次打馬,馬車速度不算快的在泥濘的路面上顛簸起來。
前邊的路一片漆黑,讓人看不清方向,只能一直向前走去……
人似乎都是健忘的,特別是宮裡見慣了生死的人。
一條生命的逝去,永遠沒有今日誰得寵更重要。
不問世事許久的皇后歸來,再掌後宮,這樣之前風頭正旺的凌無雙,氣勢便被壓了下去。
而原本在這後宮裡也算是呼風喚雨一般的人物,烏洛蘭瀟純和紇奚沅紫,一個逝去,一個如被蒙上了塵埃的寶石。
是以,所有人的視線都放在了中原這兩位公主的身上。
白綢剛摘下,紅綢已經搞掛。
距離凌無雙與拓跋颺的大婚,只餘下五日的光景。
如果還有什麼值得讓凌無雙開心的事情,那便是翾國的太后終於進了拓跋的皇城。
即便,明知道拓跋颺接母后來是有目的的。但是,母女能想見,哪裡會有不開心的道理。
那日宮門前,拓跋颺親自陪她去迎接。
他攬着她的腰身,將弱不禁風的她嵌入懷中。
偶爾垂頭,看她那焦急的模樣,他不禁問:“就這麼急?”
她擡頭對他笑笑,沒有解釋。
她想,他大概不會懂她的孤單。
在這血雨腥風的拓跋後宮中,那是一種打心裡生出的孤單。
儀仗隊終於出現在了眼前,她從他的懷中掙出,急步迎去。
凌無雙在緩緩停下的鳳輦前站定,脣角掛着幸福的笑。
鳳輦的門簾被宮人緩緩地掀開,凌無雙脣角的笑驀地僵住,場面頓時譁然。
她在衆人的震驚和恐慌中艱難地擡步,一步一步走向鳳輦,心裡弦繃得緊緊的。
鳳輦內的翾國太后妝容精緻,一身華麗的鳳袍,那是權力的象徵。只是,她雙眸緊閉,神情安詳得彷彿睡着了。
凌無雙在鳳輦前停下腳步,輕聲喚:“母后。”
她不敢太大聲,生怕驚了太后。亦或是她害怕,若是大聲也喚不醒太后,她將不得不面對殘酷的現實。
她的聲音落下良久,鳳輦內的太后仍是一動未動,沒有一點反應。
她的身子不穩地晃了晃,淚水瀰漫雙眼,竟是沒有勇氣再喚。
拓跋颺不知何時走到了他的身後,用堅實有力的臂膀圈住她在風中不停顫抖的身體。
素月的神色沉了沉,上前一步,探上太后的鼻端。
淡定如素月,她的手卻還是一顫,看着滿眼痛色,且盼望着希望的凌無雙猶豫了許久,才跪了下去,結巴地道:“公主,太后薨世了……”
凌無雙只覺得眼前一黑,若非拓跋颺抱着她,她這會兒已經倒在地上。
“你說什麼?”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素月,好似沒有聽懂她的話一般。
“公主……”
凌無雙彷彿一瞬間反應過來什麼,如瘋了一般掙開拓跋颺的懷抱,衝向鳳輦。
她握住太后的手,冰涼的觸感猶如利刃一般,扎進她的心頭,瞬間擊垮她的整個世界。
“母后……”她輕輕地推了推太后的身體,“母后,您醒醒,別睡了,無雙來接您了。”
縱使冷硬如素月,這會兒也已經淚流滿面。
翾國和拓跋兩國的隨從,頓時跪下一大片,只有拓跋颺一人獨立於人羣中,抿眉看着痛不欲生的凌無雙。
“啊——”
凌無雙撕心裂肺的叫聲穿過雲霄,卻仍是喚不來太后的一聲輕應。
她將太后一動不動的身子抱入懷中,淚水滑過臉頰,滴落在太后華麗的鳳袍上。這件象徵着她一生活在權力巔峰的袍子,如今承載的卻是自己唯一親人的淚水。
縱使是拓跋颺那般冷靜的人,這會兒看到如此的情景,也瞬間變了臉色。
但,他隨即反應過來,吩咐道:“太后身體有恙,還不快迎太后入宮歇息?”
“是,大王。”拓跋的士兵立刻反應過來,想要上前驅動鳳輦。
翾國的士兵見勢,譁啷啷都抽出刀,阻止拓跋士兵的靠近。
一時間,兩國對峙。
凌無雙卻恍若看不見,木然地抱着太后已經僵硬的身體,彷彿整個世界只剩下了母女倆。
拓跋颺的眸色微閃,幾步上前,抱住彷彿失了魂的凌無雙,在她的耳邊安撫道:“無雙,讓太后先進宮醫治。”
凌無雙轉頭看着他,溢滿淚水的眸子裡是讓人讀不懂的複雜。但,拓跋颺卻讀懂了。
“萬事有孤王,孤王定然會給你一個說法。”
凌無雙的脣角緩緩揚起,勾起冷冽的弧度。若不是他想用母后威脅她,又怎麼會發生今日的悲劇?
拓跋颺的心頭驀地一跳,脣瓣微動,有些發慌地喚了聲,“無雙?”
她卻收回視線,看也不肯再看他一眼,只是對翾國的侍從吩咐道:“一路奔波,太后身體有恙,讓太后入宮調養。”
她同拓跋颺一樣,不能讓這件事傳出去。
這天下間,帝王都以孝道來標榜自己。若是太后出事的消息傳來,拓跋颺又交不出兇手,皇兄就必須開戰以表孝道。
若是翾國與拓跋開戰,她這麼久以來所做的努力就白費了。
她的心裡再恨再怨,她都不能忘記了和平對黎民百姓來說多重要。
拓跋颺扶着身體虛軟的她走到一側,在她的耳畔問:“恨孤王?”
“無雙不該恨嗎?”她脣畔的冷笑透着恨。
“你應該恨。”他並無責怪,微微沙啞的聲音無意中流露出了他的無奈。
到底還是他大意了,纔會讓人趁火打劫,再次挑撥起兩國之間的爭端。
凌無雙不再接話,既然不能鬧,那還有什麼好說的?
她的心這會兒糾結在一起的疼,疼得她呼吸困難,她恨不得甩開圈在她腰上的手。
可是,她卻只能端莊地走在人前,好似什麼都沒有發生一般。
“孤王一定會給你一個說法。”拓跋颺狠狠地揚言。
“好,無雙等大王的說法。”她側頭看着他,眼中皆是戾色。這事她必然要個說法,即便他不給,她也會查。
她定然會讓那個兇手付出慘痛的代價,以慰母后在天之靈。
拓跋颺似乎還想說什麼,最後卻被她眼中的戾色逼退,什麼都沒有再說。
這已經是她能做到的極限,他難道還可以要求她別恨他?
太后的屍身最後停在了凌無雙的院裡,也只有這樣才能不引起外界過多的猜疑。
凌無雙坐在太后的身邊,一整天水米未進。
她嘴上不說,心裡卻是恨自己的。
若不是她生了要和皇甫睿淵離開的念頭,沒有在第一時間回來拓跋。拓跋颺也不會想出這樣的辦法要挾她,那便也不會有這樣的悲劇了。拓跋颺是太后死的罪人,她又何嘗不是?
“公主吃點東西吧。再這樣下去,會熬不住的。”素月心疼地看着她。
“素月,是我害死了母后。”她昂頭看着站在身旁的素月,淚水順着蒼白的臉頰滾落。
“不是公主的錯。”素月趕忙勸道。
“是,是我的錯。”凌無雙抱住素月的腰身,將臉貼進她的懷中,痛哭失聲。
她想要忍住的,可是接連的打擊,她真的沒有辦法再堅強下去。
“公主……”素月也紅了眼圈。
“老天爺爲何這麼不公?”凌無雙第一次怨天尤人,“我一直努力地爲蒼生盡我所能,爲何還要奪走我的親人,讓母后因我而死?難道,僅僅因爲我動了一次私心,就要懲罰我嗎?可是,我也是人啊……”
“公主,素月一定會爲太后報仇。”素月眼中火紅的恨意乍現。
凌無雙哭得嗓音嘶啞,她恨,真的恨……
爲何她屢屢退讓,換來的是如此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