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剛一放亮,凌無雙便睜開了眼。
她雖是一夜沒睡,但這樣的夜並不難熬,因爲他的懷抱很暖很寬,讓她相信,他足以會爲她遮風擋雨。
她從他的懷中昂起頭,定定地望着他的睡顏。
這不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的睡顏,卻與之前幾次的感覺都不一樣。
這會兒的他是她真正的夫,即便他們還沒有圓房。
但,他冊封她爲妃,已經昭告天下。
她是個簡單的人,既然她已經嫁予他,便不會去想那些挽不回的遺憾。
她擡手,想要撫上他的睡顏,最後卻又怯怯地收了手。
到底是個姑娘家,就這樣靠在男人的懷中,難免會害羞。
怎知,她才一收手,就被他握住。
她一驚,剛剛還在沉睡的男人,這會兒已經睜開了眼,眼中還帶着不太清明的睡意。
他拉着她的手落在自己的臉頰上,脣瓣輕動,透着幾分睡意的聲音微啞:“覺得你家相公很好看?”
“哪裡有人誇自己好看的?”她失笑,“還真是不知羞。”
“跟自家娘子,哪裡還有什麼羞不羞的?”他笑眯眯地看着她,“娘子,你是不是越來越愛子慕了?”
她被他問得臉頰醉紅,眼神有些閃躲,不敢看他脣角的壞笑,好一會兒才憋出一句話,“你不上早朝了?”
“帝王大婚,可以罷朝三日。”他的身子前傾,將脣壓在她的耳畔,壞壞地繼續道:“娘子,爲夫有三日的時間,可以跟你溺死在這牀上。”
她聽得呼吸凝重,心跳亦亂了。他卻在這時驀地抱住她,將她緊緊地困在懷中,兩具身軀貼合得沒有一點縫隙。
他忽然發現一件有趣的事情,眸中的笑意渲染得更漂亮了些。
“娘子的心跳得好快啊!”他邊說邊拉開些兩人的距離,將大掌落在她的心口,一下一下地輕揉。
“爲夫幫你順順。”
她本就紅了的俏臉騰的升了溫,終於忍無可忍的爆發了。
“拓跋颺!”她一把扯下他正在作惡的魔爪,滿眼怒色地盯着他,“你是不是吃錯藥了?”
這也太嚇人了,一大早上的與她膩味着,就像是個沒長大的孩子。
他委屈地盯着她,不滿的指責,“爲夫這不是在討好你,還不領情。”
“討好我做什麼?”她怯怯地提防。
“子慕想讓無雙的心裡只有子慕。”他將他的掌心再次貼回她的心口,神情專注且認真。
她沒有再扯開他的手,定定地回視着他。
良久後,她才認真的開口,“子慕,今日起,無雙的心裡只想着你。”
這是她應該做的,即便他不要求。
“真好。”他撤回手,緊緊地抱住她,在她的耳邊輕喟,“這種幸福的感覺,孤王許多年沒有過了……”
“子慕……”她意味深長地喚他。
“嗯?”他的聲音不太清晰地從她的頭頂傳來。
“你說,我們會一輩子在一起嗎?”她累了,不想再憧憬着未來的變數,只希望安逸些,度過這一生。
“……會的。”他微一遲疑,才肯定地回。
她聽出了他的遲疑,卻假裝沒有聽到,在他的懷中喃喃地道:“真好。”
承諾本就不會統統實現,這會兒的遲疑與不遲疑,並不能影響到結果……
兩人又在牀上溺了好一會兒,在她的催促下,才起了身,喚了宮人進來。
進來伺候兩人的宮人,並不像是其他妃子第一次侍寢那樣大的排場。
凌無雙不講究這些,拓跋颺也不希望更多的人進入無憂樓。
這裡就像是別人不能侵犯的領土,是他們的天地。
一番洗漱後,內侍看了眼牀幃的方向,發現並無落紅,卻也不敢多問。
穿戴整齊後,兩人才下了三樓。
無憂樓一層空曠的大殿,這會兒已經擺放了矮桌和墊子。
桌面上擺放着豐富的早膳,大多都是些中原的吃食,絕不亞於凌無雙平日在翾國皇宮裡所用的膳食。
“來。”他牽着她的手,走到矮桌邊,扶着她坐了下去,才挨着她坐下。
拓跋颺在用膳的時候,一如既往的話不多,對桌子上琳琅滿目的早膳似乎也沒有多大的興趣,只是喝着碗裡的白粥,吃着擺在他面前的一碟小鹹菜。
她早就注意到了他的節儉,卻沒想到他面對一桌子的食物時,仍只是吃着一碗白粥和一碟鹹菜。
“素月,將這些都撤下去,分給下邊的人吃,盛碗白粥給本宮。還有,吩咐廚房,以後本宮與大王吃一樣的早膳便可。”
“是,娘娘。”素月推門出去,叫了宮女進來,將一桌子的膳食又端了出去。
素月看着她面前的燕窩粥,想勸勸她,身子不好,這碗粥便留下吧,卻聽她吩咐道:“端下去。”
素月聞言,也不好再勸,剛一彎下身,想要去端那碗燕窩粥,便聽拓跋颺吩咐道:“粥放着,你先下去。”
素月如釋重負,心裡不禁有幾分感激拓跋颺,趕忙退了下去,將門關好。
“大王不必勸無雙,若是無雙不能陪大王同甘苦共患難,便愧爲人妻。”她語氣堅定,說出的話便不會改。
他無奈地嘆了聲,自是瞭解她的脾氣,知道擰着來也沒用,便端起她的粥碗倒入自己的碗中,將白粥與燕窩粥攪和在一起後,又倒回她的碗中一半。
“這回總行了吧?”他有些討饒地問。
她滿意地揚了揚脣角,端回自己的粥碗,就着那碟小鹹菜,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還不忘誇讚道:“這鹹菜挺好吃的。”
他的心裡不禁暖了暖,望着她的眸子暈染出了幸福的笑意。
一餐早膳,在溫暖中用完,宮人進來撤下了碗筷。
待大殿裡再次陷入安靜,又只剩下他們兩人的時候,他擡臂抱住她,與她依偎在一起,享受這難得的清閒。
這空曠的大殿,以前一直是他的清修之地,還是第一次染了人間的暖味煙火。
只是,平靜卻也只是表面的平靜,有些事情擱在心裡不說,卻不代表沒發生過……
良久後,他猶豫着,還是啓了齒,聲音沉沉地說:“無雙,有件事,孤王想要告訴你。”
凌無雙的氣息一時間屏住,大概已經猜到了他要說的事情。又怕不是她猜的那事,她還要想辦法拐着彎去問。
畢竟,那是軍國大事,她一個後宮妃子若是知道太多,總會讓人有種野心昭昭的意味。
她的心裡正打着鼓,便聽他道:“皇甫睿淵發兵了。”
她靠在他懷中的身子一震,即便昨夜便已經知道這事了,這會兒聽他說出,卻還是驚得心慌。
沒人知道,她有多麼希望這個消息是假的。
他打量着懷中震驚,卻又竭力冷靜的她,緩緩又道:“他攻打的是翾國。”
她聽到這,身體已經輕輕地顫抖了起來。
“很驚訝,是嗎?”他的聲音發冷地問,卻又好似不甘心地繼續道:“沒想到他會這麼無情,你們才一分開,他就攻打了翾國。”
“是沒想到。”她誠實以告,“但他這麼做,於顯國來說沒錯。”
“你到底是怎樣一個女人?”拓跋颺的眼中掠過一抹驚奇的神采,“孤王一直以爲看懂你了,這會兒才發現孤王還是沒能將你完全看透。”
“大王是否覺得,無雙應該聲嘶力竭,擦眼抹淚?”凌無雙從他的懷中直起身,平靜地看着他問。
“你就半點都不難過嗎?”他深如黑洞的眸子,這會兒閃爍着隱隱的期待。
“大王希望無雙難過嗎?”她不答反問,見他一直沉默地盯着她,她才又道:“無雙一直以爲只有女子纔會問如此矛盾的話,沒想到大王也會問。”
“倒是孤王小氣了。”他不以爲意地笑笑,將這話題帶過。
“大王打算接下來如何?”她幾乎將全部希望都放在了他的答案上。
“無雙覺得孤王該如何?”他不答反問,將問題拋給了她,好似在考驗她,到底顯國重要,還是拓跋重要。
“無雙覺得,大王應該發兵攻打顯國,”凌無雙未加猶豫地回。
“哦?說來聽聽。”拓跋颺的脣角勾勒起一抹暗晦不明的笑意,讓人看不出他的真實情緒。
“如今翾國已經是大王唯一的盟國,若是大王放任翾國不施以援手。試問,天下人將如何看待大王的爲人?”凌無雙冷靜地分析。
“若是孤王不在意別人詬病孤王的爲人呢?”拓跋颺不以爲意的反駁。
凌無雙對他的回答並不驚訝,也早就猜到,他沒有那麼容易讓她過關。
“大王也不在乎顯國繼續壯大嗎?”她直指他最在意的地方。
“翾國的勢力雖不敵顯國,但顯國若強行攻打翾國,也定然會受到重創。待到那時,孤王再攻打顯國,這場仗豈不是更加容易打?”拓跋颺的目光如炬,緊緊地鎖着她。
“待到那時,鮮于只怕也休養過來。大王若是前腳攻打顯國,鮮于定然會緊隨其後的攻打拓跋。到時候內亂起,大王還會有心思抵抗外敵嗎?”凌無雙早就將各國之間的形式分析個透徹,要不然她也不敢與他對峙。
“哈哈哈!”拓跋颺忽然愉悅的大笑,“這野慣的丫頭和養在深閨的女子的確不一樣,若是周清漪當初有你的謀略,孤王或許不會看着周國滅亡。”
凌無雙的脣畔也彎起一抹笑,卻不是勝利的笑,而是頗有些自知之明的淡笑。
“不,不是無雙的謀略強於王后娘娘。只是一切種種,都需要看大王的心。”她將掌心落在他的心口,“大王運籌帷幄,向來都是戰無不勝。無雙的分析不過是賣弄而已,最後還要看大王的心裡有沒有無雙,是否當真願意看到無雙終日鬱鬱寡歡。”
她一番話,將自己擱在了小女人的位置。
該分析的,她都分析了,但臺階她必須要給他準備好。
如若不然,效果只怕會適得其反。
“無雙啊。”他微微感嘆,擡手愛憐地撫上她的臉頰,“你當真是越來越懂得取悅孤王了。”
她不禁一驚,不懂他到底所謂何意。
她的面上已經竭力鎮定,他的視線就好似能穿透她的心一般,看出了她心底的驚懼。
“別怕。”他輕輕地揉捏着她的臉頰,“孤王不會吃了你。”
她被他的反應嚇得心慌,心裡忽然來了氣,握住他的手腕,便將他在她臉上作惡的手扯了下去。
“大王覺得這般很有趣?”她惱怒地質問,“可是無雙覺得沒趣得很。”
拓跋颺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撒潑,也不惱怒,也不接話。
“無雙是翾國人,這是永遠都改變不了的事實,無雙希望大王出兵幫助翾國,自然也是無可厚非的事情,大王何必不停的猜度無雙?”
“嗯。”拓跋颺忽然出乎她意料之外地點點頭,“孤王就願意看你這副有話直說的樣子。”
“你……”凌無雙被氣得語塞,堂堂一國之君,怎麼有這口喜好?
“好了,莫氣。”他擡臂擁她入懷,“孤王若是想等翾國兵敗後再出兵,自是有辦法不讓鮮于作惡。是以,孤王希望以後無雙可以直接說出心中所想,而非與孤王分析這些場面上的東西。”
她聞言,懊惱地一咬脣,剛要下了狠勁,卻被他扣住下巴。
“莫咬,不疼嗎?”他無奈地問。
“無雙今兒又獻醜了,這會兒直恨不得咬斷舌頭。”她懊惱地嘟囔。
拓跋颺原本沒有多少表情的臉色,越沉越黑。
她剛一注意到他的臉色,他已經推開她,哪裡還有剛剛半點的柔情蜜意。
她還在懵懂中,他已經向無憂樓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