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有心事?”他故意笑呵呵地問,他不喜歡兩人之間這樣莫名的沉默。
“若是以後我能給皇甫大哥生個兒子,他也可以保護皇甫大哥。”她微垂眼瞼,輕聲回。
“……好。”他微一遲疑,緊了緊手臂,大掌捧着她的後腦,將她的頭按入懷中,卻一個人在暗夜中苦澀的笑。
生個兒子好啊!也只有這樣,他才能暫時留住她的腳步……
凌無雙與拓跋颺大婚的第二天夜裡,拓跋颺去了紇奚沅紫的院裡。
從此,拓跋皇宮的宮人們,再次看清了一個道理,在拓跋皇宮裡,沒有人可以撼動紇奚沅紫的位置,以及那份青梅竹馬的情誼。
素月帶來消息時,語氣微微透着憤怒。
凌無雙沉默了一會兒,嘆道:“本宮只怕大王是故意疏離本宮,不會再帶着本宮去太廟祭祖了。”
“公主的意思是大王準備毀壞與翾國之間的盟約?”素月驚問。若是這般,那公主的付出算什麼?
“除此之外,本宮再也想不出別的理由了。”凌無雙苦笑,她真怕自己的一切犧牲都變成了笑話。
“公主打算怎麼辦?要不要奴婢聯繫部下送公主立刻離開拓跋?”素月當即問道。
和親前,凌灝離曾交代過她,一切以公主的安危爲重,若是兩國的契約毀於一旦,一定要想盡一切辦法,安全護送公主回國。
“本宮現在還不能離開。”她想也未想的拒絕,“或許,一切還有轉圜的餘地。”
“公主,大王與周後十年夫妻,都能不救周國,如今更是囚禁了她。公主就不怕重蹈周後的覆轍嗎?”素月第一次堅決反對主子的決定。
“怕,本宮比誰都怕。”凌無雙毫不避諱的承認自己的恐懼,“可是,如今一切尚在猜測,若本宮離開了,天下會如何看待翾國?”
“若是等到大王發兵,公主再想走就難了。”素月急切的提醒。
凌無雙聞言,澀然一笑,即便是現在,若是拓跋颺不想讓她們離開,她們也一定走不了。
也許拓跋颺的能力還不足以雄霸天下,但在拓跋的土地上,還是一切盡在他的掌握中。
她不想與素月說這些,滅了自己人的氣勢。
於是,她吩咐道:“你先下去吧。本宮累了,想休息了。”
素月有話還要說,但看凌無雙的臉色不好,也只好領命退了下去。
只是,在這樣的夜裡,凌無雙哪裡還會有半點睡意?
素月離開後,她下了三樓,來到一樓大殿,盤腿坐在冰涼的地面上,用打坐來平緩內心的煩躁。
這果真是個好辦法,她的心隨着時間的流逝中,慢慢地平靜了下來,最後便連時間都好似靜止了。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緊閉的殿門忽然傳來了細微的響動。
吱呀呀的開門聲還未落下,有人進門的腳步聲接着又響了起來。
來人的腳步微頓了下,應該是發現了在打坐的她。
隨後,他動作極輕地關上門,緩步走到她的身旁坐了下來,似乎並沒有想要打擾她的意思。
她知道是他,因爲能從正門進無憂樓的人除了他不會再有別人。
而且,她忽然發現,她對他身上的氣息,竟是如此熟悉。
難怪母后說,日子久了,總會相互習慣,生了感情的。她對他,定然也是生了些感情。
之前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這會兒變得又浮躁起來。
既然如此,打坐也就失去了意義。
於是,她從容的起身,淡聲道:“無雙不打擾大王了。”
話落,她剛要離開,便被他扣住了手腕。
她靜默地看着前方,也不掙扎,也不開口。
“無雙,你不信孤王?”他忽然打破靜默,開口問她。
“無雙可以信任大王嗎?”
暗夜裡,她的脣畔滑過一抹心酸的笑,經歷了這麼多事情後,她漸漸地已經忘記了如何去信任。並非她覺得人心險惡,只是她不敢去信這些野心勃勃的男人,她害怕自己親手將翾國置於險地。她更害怕自己的付出白費。自己對摯愛的放棄和執着,會成了一場笑話。
“你可以。”他肯定地回,說話間起身,“今夜孤王已經發出詔書,命令莫邪和呼延蒼野即刻秘密前往邊疆,待鮮于攻打顯國後,他再從東側攻打顯國,讓顯國腹背受敵。”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鼻子一酸,淚水已在眼中打轉,彷彿有利器翻攪過她的心。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了,這不就是她想要的結果嗎?
“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嗎?”他忽然問,問出了她心中最不解的問題。
淚水順着她的臉頰滑落,即便在暗夜裡,亦閃着近乎絕望的光芒,心口傳來一下比一下劇烈的疼痛。
“既然決定了,就別讓自己後悔。”他擡手拭去她的淚水,感嘆道:“有的時候,孤王常常在想,你對皇甫睿淵尚且如此絕情,若是哪天孤王與你對立了,你會不會親手結束了孤王?”
她靜默不答,其實這個答案也不需要她給,他們都很清楚,她爲了翾國走到了今天這一步,已經再也沒有回頭路了。
“無雙,將一切交給孤王,你就做那個最真的無雙,好嗎?”他握住她的手,低低的聲音在大殿中迴盪。
凌無雙想,大概每一個殺戮太重的帝王都希望自己身邊的女人是純白無瑕的。
母后曾說,她一生算計了太多,所以她走不進父皇的心裡。
皇甫睿翀說,這世上最能打動人的就是真心。
是以,一開始,她也是帶着一顆真心來的。
只是人生種種變數太大,人在爲了自己的目的爭取時,總是會慢慢顛覆了自己最初想要堅持的純善。
她略微低下頭,垂下眼瞼,即便在這樣的暗夜裡,她依然想要遮擋起自己的情緒。
她沒有辦法再對任何人承諾,因爲這一生,她剩下的唯一期望就是在有生之年看到翾國真的安定。這樣的她,隨時都可以爲了翾國的利益去傷害別人,她還有什麼資格得到愛,得到救贖呢!
她以爲,他許久得不到她的回答,依他的脾氣一定會雷霆震怒。
可是,他卻張開雙臂,納她入懷,在她的耳邊輕輕的細語,“無雙,沒關係,孤王可以等你。”
她的淚水沾染了他的衣襟。這樣的和睦相處,本來是她最想要的,可是忽然間,她竟是有些不敢接受他的示好。
因爲他的好,會讓她有負罪感。
她心口的疼越發劇烈,身子不禁輕顫起來。他當即察覺出異樣,急切地問:“無雙,你怎麼了?”
“沒事。”她搖搖頭,並沒有告訴他,她再次毒發了。
十二個時辰內,她毒發兩次,而兩次都是因爲覺得愧對於皇甫睿淵……
她忽然意識到了什麼……難道這蠱毒是因爲她的情緒劇烈,所以才發作?
越是這般,她越是不能告訴他。若是他知道,她爲皇甫睿淵至此,怕是會恨她。
他只是微一沉默,便彎身抱起了她。她的身體忽然騰空,一驚,環住他的脖頸。
他目視前方,闊步向樓梯走了去,沒有再多問。
兩人之間似乎有着這樣一種默契,他們從來不會太深的過問對方的事情。
後來,凌無雙才明白,那是因爲他們心底的秘密都太多,都害怕對方的探知。
翾國。
巍峨的宮殿沐浴在夜色中,透着幾分空曠和寂寥。
這座後宮裡,似乎已經很久沒有熱鬧過了。
帝王凌灝離專寵皇后,用強硬的手段抑制着後宮的爭寵,爲他的妻與子營造了一片安逸。
只是,如今戰亂起,又有幾人能不惶恐?
而今夜的凌灝離似乎尤爲沉默,一個人坐在冰冷的御書房中,隱在暮色裡,不知在想什麼。
“吱呀——”
御書房的門被推開,皇后顏若歆放輕腳步,走了進來。
他沒有動,依舊維持着那個姿勢。
顏若歆緩步走到他的身邊,關切地問:“阿離,怎麼了?”
他輕舒一口氣,抱住她的腰身,將臉埋在她的胸口,聲音沉痛地回:“太后薨世了。”
“太后薨世了?”她震驚不已,“怎麼會……”
即便經歷了那麼多的風風雨雨,她還是沒有辦法平靜地面對這事。
凌灝離直起身,繼續道:“聽說是被人下了毒去的,到拓跋皇宮門前的時候,是無雙第一個發現太后薨世的。”
“那無雙……”她不忍往下再說,凌無雙的痛可想而知。她不禁怒了,“到底是誰下此毒手?”
“拓跋颺話裡話外的意思,懷疑是皇甫睿淵下的手,只是苦無證據,不能直言罷了。”凌灝離拉着她,在自己的腿上坐下。
“睿淵不會這麼做。”顏若歆的語氣肯定,又好似怕沒有說服力,便又分析道:“不管睿淵有多大的野心,但他愛無雙的心是真的。他是斷然不會殺了太后,換無雙的一生不諒解。”
“哦?那依歆兒看,這事是誰所爲?”凌灝離饒有興致地問,對於顏若歆對皇甫睿淵的維護,他並不惱怒。
夫妻間,本就該如此相互信任。
“搞不好這事是爲了挑撥三國之間的關係。若是睿淵收到消息,定然會認爲是拓跋颺有心陷害他,屆時他與拓跋颺之間的仇恨也就更深了。”顏若歆冷靜的分析道。
“若是如此說,受益最大的豈不是翾國了?”凌灝離幽深的眸子在暗夜裡閃着暗晦不明的光。
“你的意思……”顏若歆忽然明白了些什麼,卻不敢往下再說,“希望不是你想的那般,要不然無雙一定會很受傷。”
“朕也希望不是我猜的這般。”他又緊了緊懷抱,在她的頸窩處使勁的深吸一口氣。她的氣息,總是能讓他的心安穩。
“太后的遺體什麼時候到?”顏若歆傷痛地問。
“大概還需要半個月。”凌灝離回。
“你打算公佈太后遇刺的消息嗎?”她不喜歡打仗,不希望總是有人爲了戰爭和陰謀送掉性命。
“歆兒,朕必須公佈消息。”他有些愧疚地說,畢竟顯國是她的故土。
“我明白,若是你不公佈,最後消息還是走漏了,屆時定然會人心惶惶,被萬民指責你不孝。”她是他的妻,是以,她理解他所有的苦處。
可是,消息公佈後的局面,卻是她不想看到的。
“若是消息公佈了,翾國上下必然會視顯國人爲眼中釘,兩國只怕短期內,再無可能和平了。即便皇甫睿淵收兵,朕也必須爲太后報仇。”凌灝離低低的聲音灑在她的耳畔,帶着沉重。
這些話告訴她,雖然會讓她難受很久。但是,他們是夫妻,必須坦誠相對。
顏若歆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點點頭,“我明白。”
“歆兒,別難過,朕如今雖然不能幫你做些什麼。但朕可以答應你,若是翾國有幸打勝,朕必不會傷及顯國百姓和你的親人。”他鄭重的承諾。
她聞言,澀然地笑了笑,她又怎麼會不明白,戰亂的局面並不會因爲凌灝離的退讓而結束呢!
更何況,他亦是個有野心的帝王。而如今,更是有了可以推動他野心的理由——爲母報仇。
是以,不管他多愛她,這個承諾都已經是他的極限了。
她也渴望和平,也不希望他與顯國針鋒相對,非要拼個你死我活。可是,她除了是顯國的公主,她更是他的妻子,若是她哪一方都幫不上,倒不如學會寬容和理解。
這天下,百年來本就是如此。
每個野心勃勃的帝王都渴望一統天下。就如這後宮的女人都希望可以獨佔帝王的愛一樣。
“阿離,我明白你的難處,你放手去做吧。我不會阻礙你,也不會怪你。”這是她作爲一個妻子該給他的支持。
“歆兒,謝謝你。”他感激地說。
若是她在這個時候與他鬧,他的處境可想而知。
“傻瓜。謝什麼,我們是夫妻。”她對他笑笑,從他的懷中起身,“走吧。夜深了,我們回家休息。”
“好,我們回家。”
凌灝離微笑着起身,牽着她的手,一起向御書房外走去。
這深宮很大,很空曠,但有了她的陪伴,他再也不覺得寂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