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睿淵的身子狠狠的一震,怒道:“你這是在逼朕。”
“採珍不逼小師叔,採珍只想問小師叔一句,是否當真不在乎無雙的生死。”
她親眼見證過皇甫睿淵與凌無雙的情路,又豈會不明白,如此抉擇對他來說有多難。
可是,情與命到底哪個重要,她信心小師叔會分。
她回來這一趟,也是爲了拿忘情水。
而她之所以知道凌無雙中了情蠱,是幻影讓教衆密信給她的。
這世上,唯有忘情水能解情蠱。但,代價是,飲用忘情水之人會忘記曾經刻骨的愛。
初入宮時,她沒有告知皇甫睿淵這事,是想看看能不能靠自己拿到忘情水。
可是,她想了很多辦法,最後也沒能找到忘情水在哪裡。是以,無奈之下,她只能與皇甫睿淵直言。
既是真愛,自然不會看着凌無雙去死。
“你先下去,讓朕再想想。”皇甫睿淵沉着臉,視線下垂,斂去思緒。
他與凌無雙之間已經隔了那麼多,唯剩曾經的情誼。
若是他將忘情水給了她,她便會連那段情也忘記了。那他們之間還剩下了什麼?那他做這些,還有什麼意義?
拓跋皇宮,御書房。
守在御書房門外的冀安看到急急趕來的拓跋焰爍,趕忙上前行了一禮。
“王爺。”
“大王呢?”拓跋焰爍第一次眉眼間透了戾色。
“大王正在批閱奏摺。”冀安木木地回,不解這位平日裡嬉皮笑臉的王爺,今兒是吃錯什麼藥了。
拓跋焰爍不理他,直接向御書房衝了去。
“王爺等屬下去通報下。”冀安說着要去攔,卻被拓跋焰爍帶着殺氣的視線一掃,嚇得一愣。
而拓跋焰爍趁着這個當口,幾步衝到御書房的門前,推門便走了進去。
嘭的一聲,御書房的門被推開。
拓跋颺早就聽到了外邊的聲音,這會兒自然沒有多少驚怒,只是視線沉着的看着怒氣衝衝的來人。
“王叔這是做什麼?”他扔下手中的奏摺,不辨喜怒地問。
“大王又向邊關派兵了?”拓跋焰爍語含怒火的質問道。
“王叔這是在怪孤王沒有事先與王叔商量嗎?”拓跋颺冷笑着問,不悅之情已上言表。
“大王!”拓跋焰爍驚,隨即眼中閃過一抹失望,緩和了些語氣道:“大王明知道臣來找大王,並非責怪大王沒與臣商量。”
“那王叔是爲何?”拓跋颺繼續問,好似真的不解他的怒。
拓跋焰爍的脣角含着一抹苦笑,他不信拓跋颺全然不知道他爲何如此。
如若不然,他也不會故意瞞着他發兵一事。
但,那又能如何?他是主,他是臣,他即便心知肚明,也不能硬是逼他承認。
是以,他只得儘量讓自己平靜地道:“大王難道看不出,翾國退敗得如此之快,其中必然有詐嗎?”
“哦?王叔爲何如此覺得?”拓跋颺故作驚訝地問。
“顯國經過幾次大戰,雖然軍力仍在幾國之上,但顯國爲了以防外一,並沒將軍力全部用在對戰翾國上。但,翾國爲了提防顯國的進犯,卻在邊關明裡暗裡安插了大量軍力。是以,臣敢肯定,即便翾國的用兵之道不敵顯國,也不可能退敗得如此之快。”拓跋焰爍冷靜地將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一分析出來。
拓跋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王叔知道的倒是真多。”
“大王這是何意?”拓跋焰爍忽然意識到了什麼,痛心地問:“大王這是不相信臣嗎?”
“王叔過慮了。”拓跋颺不急不緩地回,倒真像是拓跋焰爍多想了。
“微臣懇請大王爲了拓跋的江山社稷,立刻收回成命。”拓跋焰爍撩袍當即跪了下去,“翾國此舉,爲的就是保存自己的實力,讓大王出重兵,引走顯國的兵力,他們好借力反撲。”
“即便如此,皇叔是否就認定拓跋兵士打不贏這一仗?”拓跋颺不爲所動。
拓跋焰爍見他如此,忽然間便明白了,拓跋颺即便沒有他這般肯定翾國會耍詐,也不至於一點都沒有想到。
他肯出兵,必然就是已經做好了與顯國硬拼的打算了。然,這並不是該有的用兵之道。
拓跋只要出兵,就算履行了對翾國的盟約,再無其他義務,又何必將自己置於險地?
“難道,大王此舉爲的是凌貴妃?”拓跋焰爍終是問出了他最不想問的問題,他當真是不希望拓跋的王會爲了一個女人如此。
“她不只爲拓跋立下了汗馬功勞,孤王更是欠她一條命,就算爲她如此,也是應當的。”拓跋颺的眼中透着堅持,等同於告訴拓跋焰爍,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收回成命。
共事多年,他又怎麼會不明白拓跋颺的決定任何人都難以改變。
“微臣懂了。”他失望地領命。
“王叔若是無事,便退下吧。”拓跋颺恍若看不到他的失望,徑自吩咐道。
“是。”拓跋焰爍從地上站起,轉身退了出去。
拓跋颺直到看着他離開,也沒再拿起桌案上的奏摺。
在不算明亮的書房中,他微眯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麼。
帝心難測,便是如此。
拓跋焰爍出了御書房,本想離宮,卻忽然想起了一個人,便又轉了方向,直奔後宮。
而他去見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消沉了多日的紇奚沅紫。
紇奚沅紫看到他過來,不禁微微有些驚訝,平日裡他們之間並無走動。
拓跋焰爍一進門,便撩袍跪了下去。
“王叔這是做什麼?”紇奚沅紫大驚,趕忙來扶他。
“臣有事求夫人,便讓臣跪着說吧!”拓跋焰爍堅持,紇奚沅紫也不好與他拉拉扯扯,只好直起身,溫聲道:“王叔有話便說。”
“臣懇請夫人爲了拓跋的江山社稷,告訴臣沫舞郡主在哪裡。”拓跋焰爍面色凝重的請求道。
“這……”紇奚沅紫的眼神一滯,半晌沒再發出別的聲音。
“微臣知道,微臣此舉爲難了夫人,但還請夫人以江山社稷爲重。”
“王叔,沅紫有些不懂王叔的意思。”紇奚沅紫擰眉道。
沫舞不過是一介女流,她又如何能影響得了江山社稷?
“大王忽然重兵攻打顯國,想引顯國的兵力來攻打拓跋,爲翾國解圍。”拓跋焰爍將事情簡單地說了一遍。
“大王此舉也並無錯,凌貴妃對拓跋的江山有功,對大王更是有情有義,若是大王在翾國水深火熱時,不伸予援手,又怎麼對得起自己的良心?”紇奚沅紫沒有多想,便回道。
“夫人?”拓跋焰爍微驚,隨即釋然,紇奚沅紫一向不懂國事,只知義氣人情,她會如此覺得也就不奇怪了。
“王叔,大王是頂天立地的拓跋之王,自是要以大丈夫之舉示人。”紇奚沅紫不是完全不懂國與國之間的利害關係,只是不管誰吃虧,誰佔了便宜,她都希望她心目中的那個男人是頂天立地的。
“夫人就當真不怕大王的心思都用在了凌貴妃身上?”拓跋焰爍見軍事上說不通,便在女人的心思上挑撥。
“若是我讓王叔接了沫舞回來,我失寵的不是更快?”紇奚沅紫諷笑。
拓跋焰爍被質問得臉色一暗,卻還是狡辯道:“沫舞郡主與夫人畢竟情誼頗深,又怎麼會讓夫人失寵?”
“嗯。”紇奚沅紫認同地點點頭,還不待拓跋焰爍高興,便又聽她道:“可是,我比王叔瞭解沫舞。”
“夫人這是何意?”拓跋焰爍的心裡已經在打鼓。他本以爲紇奚沅紫這種沒心機的女子,他只要說是爲了拓跋,爲了大王,便能說通。
誰知道這個女子雖不懂那麼多,卻有着倔強的堅持。
“王叔還是回去吧。沅紫幫不了王叔。”紇奚沅紫不想多做解釋,直接下了逐客令。
“夫人當真要看着凌貴妃禍國殃民嗎?”拓跋焰爍急切的又道。
“她不會的。”紇奚沅紫肯定的下了結論。如果在凌無雙和沫舞之間選一個人去相信,那她會選凌無雙。
即便在發生了那麼多的事情後,她也是怪凌無雙的。但,到底還是認可了她的人品。
“夫人這般信任她,當真就忘記了康王的遺體是誰燒燬的嗎?”拓跋焰爍的視線緊緊地鎖着紇奚沅紫,提醒道:“若不是因爲康王的遺體被焚,紇奚夫人也不會自縊。”
紇奚沅紫的俏臉瞬間慘白,可拓跋焰爍的話還沒完。
“大王是不是告訴夫人,康王是周後所害?”拓跋焰爍復又問。
紇奚沅紫沒有接話,呼吸卻是一緊。
“難道夫人就不曾懷疑過,這些都是大王爲了凌貴妃開脫的說辭嗎?夫人別忘了,康王當日的那一聲醜八怪,受辱的是誰。”拓跋焰爍義正詞嚴的提醒道。
“王叔爲達目的,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紇奚沅紫嘲諷的接話,她不相信凌無雙那樣大氣的女子會做如此狠辣的事情。
“微臣知道,夫人不信微臣的話,那冀安的話呢?”
“不可能,若是冀安知曉,他定然不會不告訴我。”紇奚沅紫激動地反駁。
“別忘了,大王纔是冀安的主子,若是大王有心瞞着夫人,冀安又怎麼忍心說出來讓夫人傷心呢?”拓跋焰爍見她的臉色越發慘白,窮追不捨地道:“夫人若是不信,可將冀安招來逼問,相信冀安定然會說出實情。”
紇奚沅紫的神色狠狠一震,拓跋焰爍的話抓住了她的要害。
於她而言,對冀安的信任,比對拓跋颺還多。
因爲這世上再也不會有一個人,會像冀安一樣無條件地待她好。
“王叔的話,沅紫已經聽進了心裡,王叔請回吧。”紇奚沅紫冷冷地下了逐客令。
“臣告退。”話說到這份上,再不走也沒有用了。
紇奚沅紫目送他離開,身子一軟,跌坐在椅子上。
於她而言,是凌無雙,還是周清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拓跋颺的態度。若是他當真爲了凌無雙欺騙了她,她情何以堪?
真的要讓沫舞回來嗎?當年她離開的最大原因是因爲法師說,她是不祥之人。
是以,她爲了拓跋颺安好而離開。
她說,她要替他看遍這天下的山河。她等他有一日將這一切都劃入拓跋的版圖。
對沫舞,她是妒忌的,妒忌她可以得到拓跋颺的寵愛。
但,對她,她亦是尊重的。因爲在拓跋颺難以決定的時候,她主動提出了離開,沒有讓他爲難一分。
她的心沉了沉,當即有了決定。
“來人,去將冀統領找來。”
是不是請沫舞回來是一回事,查證康王的死因又是另一回事。
她能幫姑姑做的事情已經不多,她絕不能讓姑姑和康王枉死。
冀安很快被宮人請來,紇奚沅紫命令所有人退下,只餘他們兩人,才問道:“冀安,康王的死因,你是不是還有事瞞着我?”
冀安一愣,萬萬沒有想到紇奚沅紫會忽然翻出這事。
“沅紫,爲何突然這般問?”冀安不禁疑惑地問道。
“冀安,連你也要騙我嗎?”紇奚沅紫冷了臉。
冀安平日裡看慣了嬉皮笑臉的紇奚沅紫,這會兒不禁因她的反應愣住。
“沅紫,你知道我對你……”他試圖解釋,最後還是止住話,問:“沅紫,你是不是聽誰亂說了些什麼?”
“我只想聽你說句實話。”
他疑慮地看着她,視乎在猶豫着什麼。良久後,沉默的他纔開口道:“沅紫,我真的不知道你想問的是什麼。康王一事,大王不是已經給了你交代嗎?”
“冀安……”紇奚沅紫的神色哀泣,最後卻垂下眼瞼,只是道:“你回去吧。我有些累了。”
她不想逼冀安,她到底還是珍惜冀安這個朋友的。只是,冀安的隱瞞無疑傷了她的心。
她對這深宮的怨恨,不禁又深重了些。
如果她不曾入宮,他們一定還是曾經一起策馬奔騰在草原上的豪邁兒女。
她不怪冀安的隱瞞,食君之祿擔君之憂,這是忠臣之舉。
“沅紫……”冀安想哄哄她,可是他的嘴笨,從小便不會哄她。每次她難過,只能任由她欺負,讓她出了氣。但,這一次,她連欺負他,都不想了。
就這樣平靜地看着他,給他的體諒卻成了他們之間無形的距離。
她溫和地對他笑笑,可是他覺得這樣生疏的寬容不應該存在於他們之間。
但,他還能說什麼?
他回以她一抹略顯歉疚的笑,終是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