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颺看着牀上滿臉淚水的她,嘆道:“孤王就知道告訴你,你會這麼大的反應。”
她沉默不語,垂着眼簾,冷靜下來後,再也無法像之前那般責怪他了。
他做怎樣的決定都沒錯,只因她的情蠱一次次發作,是爲了另一個男人。
他長有厚繭的指腹輕輕地拭去她臉上的淚水,柔聲哄道:“你睡吧。孤王守着你。”
“我不想去。”她忽然說。
是,她不想去,她沒有辦法面對如今的皇甫睿淵。
到時候即便她解了情蠱之毒,亦是生不如死。
讓她徹底的放下對翾國的責任,她根本做不到。回去了只會增加了彼此的痛苦,倒不如死在這裡,也清淨了。
“若我不在了,素月會向皇兄交代我的事,絕不會牽連到拓跋……”她終於擡眼看向他,說出的話卻讓他不禁擰眉。
“你以爲孤王告訴你這些,是怕翾帝遷怒於孤王?”拓跋颺冷笑,盯着她的視線染了薄怒。
“不是……”她回得有些遲疑,差點咬了自己的舌頭,眼見着他的臉色又難看了,她只覺得自己已經解釋不清,便擰眉痛苦地呢喃:“我疼……”
他眼中的怒意一滯,終是散了去。
“疼就好好地給孤王睡覺。”他沒好氣地道。
她趕緊識相地閉上眼,不敢再與他多說,免得再說錯話。
他靜靜地凝着緊閉雙眼的她好一會兒,才起身離開。
他若是坐在這裡,她怕是一時半會兒都不用睡了。
三樓的門開啓,再關上。凌無雙纔敢睜開眼,看向門口的方向。
她咬緊脣瓣,強忍着疼,眼中有着化不開的沉重。
她到底該怎麼做,才能掙脫與皇甫睿淵之間糾纏的情緣?
似乎除了死,他都不會放過她……
而無法安靜的人,又何止她一人?
外邊還下着淅淅瀝瀝的雨,拓跋颺便沒有離開,而是在一樓大殿盤膝而坐,閉着眼,靜心打坐。
良久,門外傳來內侍的聲音。
“大王,翱王求見。”
拓跋颺聞言,沒有立刻睜眼。
而門外的人深知他的脾氣,也不敢斷然再出聲。
是以,內侍那一聲落下後,室外再次安靜得只餘淅淅瀝瀝的雨聲。
大約一刻鐘後,拓跋颺才睜開眼,站起身走到門口。
他這廂一拉開門,便看到拓跋焰爍正直挺挺地跪在雨裡。
“王叔這又是作甚?”拓跋颺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只是冷漠地問。
“臣有事想與大王商議。”拓跋焰爍披散的頭髮已經全部被打溼,黏在了臉上。
“皇叔如今是否覺得孤王是昏君?”他發沉的寒涼聲音在這樣的雨天裡,讓人聽了不禁心驚,便是拓跋焰爍也是微微一驚,立刻俯身拜了下去,“臣不敢。”
拓跋颺盯着匍匐在地下的他良久,擡步邁出無憂樓,走入雨中。
立刻有宮人上前,爲他撐傘。
他也沒有叫起,直接向院子外走了去。
拓跋焰爍聽得腳步聲,微擡視線看了眼,趕忙爬起,快步跟了上去。
兩人離開後,三樓的凌無雙問素月:“素月,你說這叔侄兩人是怎麼了?”
“奴婢聽說,大王與翱王最近有些失和。”
“爲了何事?”凌無雙不禁有些吃驚,按理說,這叔侄倆的脾氣是不容易反目的。
素月有些遲疑,不知是否應該將聽到的後半截話說出。
最近宮裡有個傳言,說拓跋颺與拓跋焰爍兩叔侄失和,全都是因爲凌無雙。
一時間,中原妖女媚惑人心的謠言,又傳了起來。
若不是自家主子這些日子不想問世事,一心清修,她也就早說了。何必等到今日,看主子痛苦,說與不說的不知該如何抉擇。
“素月,別瞞着本宮。”她虛弱地命令道。
素月想了想,公主若是生了疑,這事想瞞也瞞不住,只得將聽來的事情給凌無雙說了一遍。
“怎麼會因爲本宮?”凌無雙擰眉反問。
“想必是有人別有用心,想要污衊公主的名聲。”素月咬牙道。
“即便不是因爲本宮,起了這種流言,也足以說明大王與翱王之間確實生了嫌隙。”凌無雙不禁擔憂,若是這叔侄倆起了嫌隙,很容易會讓人鑽了空子。
若當真是因爲她,只怕日後拓跋焰爍要視她爲眼中釘了。
“公主這會兒還有心情操心這些?”素月心疼地道:“公主難道真想將命賠在拓跋?”
“要不然呢?”她知道,素月聽到了她與拓跋颺的對話。
“奴婢若是公主,就去顯國。先保住了自己的命,再取那欺人太甚的顯帝性命,只要他一死,顯國必然會大亂。”素月狠狠地道。
“你說的有道理。”凌無雙苦笑着點頭。
“奴婢知道公主捨不得顯帝,對他仍然有情。但,是他不管公主的生死在先,執意咄咄逼人,公主又何必與他客氣?只要他駕崩了,天下也就安定了。”素月的語氣比之前更狠了幾分,之前對顯帝的事情不做評論,完全是怕主子傷心。但今兒得知顯帝有解藥,卻不肯交出,她不禁惱怒。她不懂什麼情情愛愛的,她只知道,若是愛就是如此的殘忍和掠奪,不要也罷。
凌無雙聽得不禁心驚,起初她還以爲素月說的是氣話,這會兒才恍然間明白,素月是真的希望她這麼做。
可是,她怎麼能……
即便他們無法再相愛,也不該用這麼殘忍的方法去結束曾經的摯愛情深。
“素月,本宮累了,你下去吧。”她冷了臉色,這便是她給素月的答案。
“是。”素月這會兒也意識到了自己言語的過激,主子的事情,哪裡輪得到她來插嘴。
她只得欠了欠身,退了下去。
安神薰香明明已經薰染得凌無雙昏昏欲睡,她卻怎麼都無法靜氣凝神,安然入睡。
心口的疼還在繼續,素月的期望,她雖然不會去做,卻有話說進了她的心裡。
皇甫睿淵總是如此咄咄逼人,若是不從他的身上解決問題,只怕這天下就難以消停了。
她很清楚他的野心和抱負,她不想說他是錯的。畢竟這樣的野心她的皇兄有,她的夫君有,皇甫睿淵又憑什麼不能有?
只是,他不該再惦念着她,讓她站在一個如此尷尬的境地,讓世人唾棄她是紅顏禍水。
可是,她到底要怎麼做,才能改變這一切?
黃大哥啊黃大哥,你當真要讓無雙如此爲難嗎?
拓跋焰爍一路隨着拓跋颺而去,本以爲是領着他去御書房談事,卻不想拓跋颺竟是去了先王的寢宮。
那裡本是歷代君王的寢宮,但拓跋颺登基後卻並沒有住進去。
兩人先後步入寢宮,拓跋颺對身後的侍從一擺手,示意他們下去。
之後,他視線淡淡地掃過屋裡的一應擺設,似在懷念着什麼。
“知道孤王爲何沒住在這裡嗎?”
“大王想等完成了先王的心願,再住進來?”拓跋焰爍大膽的猜測。
在凌無雙出現之前,他從來沒有懷疑過拓跋颺作爲一個王者的能力,他甚至覺得,他要比他的父親優秀很多。但,凌無雙出現後,發生的種種卻讓拓跋焰爍不禁想起了當年的先王。他也曾威震四方,卻爲了一個女人險些丟了江山。
他不能眼見着拓跋再有人重蹈先王的覆轍,將剛剛起步的拓跋再次推上險地。
“不,孤王不住在這裡,是因爲當年種種於孤王而言皆是噩夢。”他收回視線,轉身面向拓跋焰爍,“是以,皇叔覺得孤王會重蹈父王的覆轍嗎?”
拓跋焰爍微愣,沒想到拓跋颺竟能直指他的擔憂。
“臣不曾懷疑過大王的能力,臣只是不解大王最近種種決定。”拓跋焰爍恭敬地低着頭,“今日臣收到綺羅的書信,她說顯帝願用沫舞換回無雙公主,從此沫舞便是無雙公主。”
拓跋颺很清楚,拓跋焰爍對他越是客氣,越是證明了兩人之間的隔閡。
“孤王就猜到,皇甫睿淵定然還會有後手。”拓跋颺倒是不驚訝,這在他的意料之內。
“臣覺得,如此交換,不管於誰而言,都是最好的結果。除非……”拓跋焰爍緩緩擡起頭,迎上拓跋颺的視線,“大王捨不得。”
“孤王即便捨得,那請問王叔,孤王爲何要聽命於皇甫睿淵?”拓跋颺的臉色一沉,話卻未完,“他當年能利用親皇叔與太后亂倫的家醜大挫周國士氣,皇叔就能保證他在換回無雙公主後,不告知天下?”
拓跋焰爍的身體狠狠一震,關於這一點,他倒是完全沒有想到。
“他只需再用同樣的計策,天下人就會恥笑孤王連自己的妻子都保護不了。拓跋的子民更會恥笑孤王爲女色,置天下於不顧。”拓跋颺頓了頓話,盯着拓跋焰爍變得難堪的臉色,復又問道:“王叔如今是否還覺得這樣的交換最好不過?”
“是臣糊塗了。”拓跋焰爍將頭俯得極低,臉色甚爲難堪、尷尬。
“王叔也是爲了孤王好,無需自責。”拓跋颺一擺手,大度地道。
“只是,沫舞在他們手裡,若是大王不同意交換……”拓跋焰爍擔憂地道。
“王叔只管放心,皇甫睿淵可算抓到了一個把柄在手,又怎麼會傷她?”拓跋颺肯定地道。
“大王說的是。”拓跋焰爍再無話可說,這會兒只覺得自己是自取屈辱。
“皇叔就留在這裡換身衣服,休息下,待雨停再出宮。”拓跋颺吩咐一句,便擡步向外走去。
“大王,萬萬不可,這裡是先王的寢宮……”拓跋焰爍還沒說完,便被拓跋颺打斷,“皇叔不必多慮,都是一家人,別說是先王的寢宮,就是孤王的寢宮,皇叔喜歡,孤王也會給皇叔讓出來。”
“臣惶恐。”拓跋焰爍自是清楚,榮寵太盛,不是什麼好事。
而且,很明顯,拓跋颺與他之間已經有了嫌隙。
“王叔不必惶恐,孤王曾允諾王叔的,永不會反悔。”拓跋颺的脣畔滑過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擡步離開。
拓跋焰爍亦不是個笨人,自己錯在了哪裡,自然不會不知曉。
他幾次三番與不該聯繫的綺羅聯繫,想必拓跋颺已經對他有所成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