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文樂帝所料,次年三月,南海諸事暫告平緩,紫王藉着送珍王的兵回大冕之名,上的卻是狄家夫婦的軍船,準備在淮南停下,珍王的兵繼續往前邊走,他則會順着京安運河往京城走。
狄家夫婦的船上還有一個蕭知遠,他知道紫王府交給齊師不成問題,但紫王這樣甩手就走的態度還是把他嚇得不輕,有點覺得紫王行事太不按常理,他打仗的時候雖瘋,但比這靠譜多了去了。
而狄家軍船上的蕭玉珠則又恢復了她四平八穩的處世態度,因長生長息也在船上,四兒同在,小女兒也能把鴛鴦繡成鴨子的樣子了,夫君兄長都無事,對她來說,這世上就沒什麼煩心事了,她見什麼都順眼,見着誰帶笑容。
紫王就多次指着她對老對他挑鼻子瞪眼睛的蕭知遠道,“你家也就你這個妹妹會做人,若不然,本王能把你的手給砍了。”
他可沒忘了,當年蕭知遠幫着皇帝壓他,讓他胸口被撕了一塊皮的仇。
蕭知遠每次聽了就摸摸鼻子,笑笑不接話茬。
他其實也把紫王要去京裡的意思稟上去了,紫王知道也沒說什麼,算起來,紫王也是給他面子了,蕭知遠也不好得寸進尺,紫王畢竟是王爺,遺屏三元能奪回,紫王要佔大半的功勞,別說於這天下,就是於易家的世代江山,紫王都是對得起的。
紫王現在這尊榮的身份,即使與大冕的珍王相比,那也是毫不遜色。
易國的這兩大王爺,都是要隨皇帝寫進史冊之人。
其實蕭知遠也知道紫王這次去京城,皇帝也攔不住。
而且攔不住且不說,可能還得親自相迎。
因爲皇后看樣子是要走,皇上也要跟着去,太子就要登位了……
太子大登寶殿,有功的親皇叔孤身一人入京慶賀,誰敢攔此等有情有義的紫王一下?
蕭知遠覺得此次回京城,他大戰後回家的日子,也不會太平到哪裡去。
船至淮南,就是極快的軍船也需一個來月的時間,加是一路還要靠岸休息的時間,說來也要兩個月左右。
蕭知遠本趕着回京,但這一路來,他想看着長生長息這兩個外甥做生意,遂也跟着他們一起下陸地到處瞧瞧。
他知道有着妹夫那個人精,這兩個被他教出來的外甥絕對是人精,但他想以後怕是沒那麼多的機會與外甥們在一塊了,遂在這次想多陪他們一會,也多與他們走走,多增加點感情。
於他來說,妹妹的孩子與他的孩子無異,他們是念康的親兄長,往後幾代的事他控制不了,但在念康這代,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外甥與兒子還得親如一家人。
蕭知遠不急,紫王就不急了,他說是要進京,卻好像比任何一個人都不急着趕路,有時候船靠岸的地方繁華了一些,他還建議狄禹祥多呆一天,讓他的兒子們多逛逛。
蕭玉珠一進船,除了管吃食這等內務,旁的事她是一概不管了,只管讓這羣男人們自個兒去鬧,她在旁微笑不語就是。
當然她也沒閒着,長南已有十九歲,他跟父親在南海打了五年的仗,婚事卻沒定,這幾年,婆婆沒少與她傳爲長南定婚事的信,而京城那邊,嫂子也是有幾家人選。
而長生長息他們也不小了,因他們陪祖父祖母的時日長,呆在族裡多時,族裡親眼見到的兩兄弟更受人關切,族裡不少人都拖了人給她送了信來,想爲長生長息說親。
還有長福,瘦高的黑小子一笑就是兩排白牙,卻說他沒找到心怡的姑娘前他是不成婚的,相比他願意成親的三個哥哥,他現在的性子要顯得無拘無束得多,他不喜歡有個小娘子,說家中有個妹妹說他疼就可以了。
不管長福願不願意現在就說親,但長南長生長息卻是願的,三個孩子的親事迫在眉睫,蕭玉珠也是有得是事情想。
狄禹祥這幾年仗打得辛勞,人看着精矍得很,但眉眼之處已有紋路,不過人一笑起來,卻比過去的溫文爾雅多了太多的味道,與依舊嬌美的妻子坐在一塊,看着不像是隻差三歲多之人,但還是像天作之合。
他 今年已是人到四旬,打了太多年的仗,他也是想好生歇一會,回族裡陪陪父母儘儘孝,所以對紫王與舅兄的暗鬥時常當作視而不見,充耳不聞,有時他們實在鬥得狠 了,狄禹祥也是兩邊打哈哈,暫時安撫虛應過去,只趕緊盼着他們人到淮安就好,紫王與舅兄前去京城,想如何就如何,他是不想再管了。
他現在也是趁着休息的這一段時日,多跟妻子說說話,順帶看看她爲兒子們的親事煩惱——這事他只打算在末了過問一下,至於前期選什麼人,都要看她。
這一路好不容易走到淮南,狄禹祥把軍船交給了舅兄,讓他帶着當了狄家軍好幾年的親兵護將回京,他則帶着妻兒連夜坐馬車趕完古安,未在淮南停留。
現今的淮南知州只得連夜送他出了淮南,這纔敢提步返回。
這廂趕往古安,狄家車馬全以灰色暗布當簾,人在前,傢什在後,從外看不出富貴榮華,有路人耳聞古安有朝廷的大官要返鄉,還當一路駛過的四輛馬車是哪家要遷往繁華的古安的某戶人家,瞧得兩眼也就撇過頭去了。
這次因狄禹祥下令不許驚動幾地官員,一路狄家的人都不知族裡的這位大人就要回來了,所以狄禹祥一家幾口沒有什麼大動靜地回了族,平常的樣子就像拖家帶口遠道回來的遊子,僅在父母見到他們一家的時候,一家才轟動了起來……
這一次,已經滿頭白髮的狄趙氏見到兒子,眼淚就一下子流了出來,等見到比父親還長得高一些的長南,祖母是又笑又哭,抱着長孫不願意撒手,哭着道,“你當初第一次離開祖母的時候,還在你孃親懷裡吃奶,可這次一回來,你長那麼高那麼壯,祖母都快認不出你來了。”
長南迴抱着她笑,道,“我長得像祖父,您怎麼就瞧不出來了?”
這一家子人裡,長南最高,他長相是隨了父親這一邊人的樣子,但因眉眼有一點母親那邊的影子,相比他父親現在的陽剛俊朗,他剛要俊逸一樣,如若不是身高,他倒是像個文官一些,沒人想得出他是個出手比父親還要狠絕的將軍。
“是,是,是……”狄趙氏一聽連應了三個是。
長南身邊又有長生長息,狄趙氏一個都捨不得,連拉過來抱,等看到長福,看到眼睛賊亮,兩嘴咧得牙齒也白得發亮的黑小子,狄趙氏好一會都沒回過神來……
“這……”她茫然地朝那紅着眼眶微笑的大兒媳看去。
“這是長福啊。”
“祖母不認識我了?”比二哥三哥還要高一些的長福咧着白牙閃花了他祖母的眼,又朝祖母親跪下磕了個頭,“我是長福啊。”
多年前離開家裡那個長得比年畫裡的金童還要漂亮幾分的長福?狄趙氏愣了好一會,才拉了長福起來,哆哆嗦嗦跟身邊的狄增老爺講,“咱孫兒,咋……咋,咋長成這樣了?”
“身子康健就好。”狄增摸了下發白的鬍鬚,上下看了孫兒一眼,上前摸了摸長福的頭髮,道,“長命百歲就好。”
狄趙氏也是紅了眼道,“是,是祖母糊塗了。”
說罷緊緊地抱住長福,抱了好一會也捨不得放手。
這時狄家的管事見大爺夫人自進家門就忙着給老爺夫人行禮,連口水都沒喝,忙出聲請家裡大爺大夫人坐着喝口水,這時狄趙氏纔回過神來了,拉着長福坐下,連連招呼兒子兒媳孫子們坐下來。
前 幾年狄禹晨也是進京趕考,然後被外派他鄉當官去了,狄趙氏狠了狠心,讓他們的兒子女兒也跟着去了,隨即後來長生長息回來陪了他們兩老,這麼幾年下來,日子 也沒怎麼寂寞過,長生長息走了不到一年,久年不着家的大兒子兒媳要回來陪他們,自接到信的那刻,狄趙氏天天歡喜得連飯每頓都要多吃半碗飯,家裡爲大兒大兒 媳準備的東西這段時日也是一概而全了,一等她看到人坐下,她就獻寶地跟大兒和大兒媳道,“家裡爲你們備了你們常喝的春葉茶,還是長生長息帶回來的,我都放 在我屋裡,這就讓人去拿來泡給你們喝。”
春葉茶也是貢茶,蕭玉珠聽婆婆說話這意味,也知是老人家一家收着想給他們喝,她跟公爹怕是都捨不得喝幾回,不由感激朝婆婆一笑,“多謝娘。”
這廂狄禹祥見長生長息站祖父後面爲他們祖父捏肩捶背去了,他見長福還笑嘻嘻地笑着看着祖母,不禁笑罵道,“還看什麼?還不爲祖母捏背去。”
“不用我……”長福用下巴一擡,就見剛剛一行過禮就貓在母親身後的長怡已經躡手躡腳地走到祖母后邊去了。
蕭玉珠一聽,立馬驚了一下,女兒跟她這小哥老用一人轉移注意力,一人輕手輕腳靠近這招來嚇她,現在這沒輕沒重的要用到祖母身上去了,她忙道,“長怡,還不快再與祖母道個安。”
“祖母。”被逮到的長怡無聲地嘆了口氣,腳步稍稍一退,有些豐滿的小姑娘朝祖母行了一個再好看不過的萬福。
一時見到太多人就忘了長怡的狄趙氏轉頭,一眼就看到了她那有點福態的小孫女,她都想不明白小孫女是怎麼冒到她身邊來的,連忙一把抱過來,哭着道,“我這是怎麼了,真是老糊塗了,記了這個就忘了那個,我的乖孫女我都認不出來了……”
蕭玉珠在一旁剋制着眉眼不要動,這實在怪不得婆婆認不出她這個閨女,實在是長怡除了禮儀被她嚴盯死令學得萬無一失外,她性情行爲,都實在是跟一個大戶人家的小姐大相徑庭,有誰家的小姑娘,不愛珠寶衣飾,偏愛悄悄躲着人逗人玩的?
“祖母,是長怡在躲您呢,娘若是不喊我,我現在就在給您捏背了。”長怡柔聲柔氣地說着,那說話的語調,就跟她母親哄他們時說的調子一模一樣。
蕭玉珠在旁聽了個哭笑不得。
狄禹祥也是好笑,那邊父親已經閉着眼睛享受着孫兒們的捏肩正撫須不已,這邊愛玩的小女兒卻還在跟祖母淘氣……
不過,長怡在外人面前從不這樣放肆,想來是心裡想親近祖母,才與小哥哥玩時常作弄母親時的那招。
“娘,長怡是想趁您不注意的時候到您後頭去給您捏背,她與她小哥,時常這樣嚇他們娘。”狄禹祥笑着與母親道,同時與長怡溫聲說,“去罷,代爹孃好好孝敬一下祖母。”
“誒,我的乖孫女。”狄趙氏一聽,笑眯了眼,捏着長怡的小胖手不願意動了。
長怡眨眨明亮的大眼,嬌聲叫了一聲,“祖母,我去給您捏背。”
狄禹祥聽着女兒嬌滴滴地叫着祖母,眼睛也是笑得眯成一條縫了。
蕭玉珠在旁見了,連眨了好幾下眼,覺得現在婆婆都這樣,在這一家子的眼皮子底下,她是甭想省長怡兒的吃食了。
“長怡兒也是一片孝心,你就別怪她了。”狄禹祥笑着摸了摸下巴,偏頭朝妻子小聲地道。
就是因着他看長怡兒什麼都好,一路來不僅不讓她少吃點,他還跟着她那幾個哥哥一落陸地就去爲她買磨牙的零嘴,這才讓她想讓女兒回來的路上瘦點的願望成了空。
現在這胖閨女的樣兒,趕明兒是肯定要落在了族裡人的眼裡了,這等傳出去,蕭玉珠心想好話不出門,壞話會傳千里,那些心不怎麼好嘴卻特別閒的三姑六婆以後一提起她閨女,她們不會道她有標緻的五官,而是道她有着珠圓潤玉的身材,這讓那些會有意與他們提親的人家怎麼想?
還是得想個法子,別讓溺愛縱容她的父兄們毀了小女兒以後的親事——狄夫人蕭玉珠不動聲色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