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還提起家中那早已不在了的人,蕭偃面露出了不忍。
蕭知遠說罷,看着老將軍沒忍住的不忍,一下也了會了過來,不禁自嘲一笑,閉上了眼睛。
他走的時候,爹孃都還是在的,那時候,他娘是多年輕,又是多麼的好看,誰能想到,等到他終有本事能讓她不在那個府裡受辱了,她卻不在了。
子欲養而親不待,他還是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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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隊緩緩從店鋪面前的街道路過,蕭玉珠看見了走在最前的那匹高大馬上的老者……
桂花站在窗前,紅着臉,學着下面街邊那大膽的姑娘家,把繡着她閨名一字的帕子也往那些護道的禁衛軍身上拋。
誠然,禁衛軍個個都高大威猛,能讓未嫁少女春心萌動,但桂花都拋了,蕭玉珠不由笑着看了她這跟風的丫環一眼。
“少夫人……”見鑼鼓宣天中,他們家少夫人臉色也未變,熱血沸騰的桂花頓了一下,就明白過來她家少夫人的意思,忙紅着臉跺着腳道,“您可別告訴狄丁,奴婢剛纔只是腦子一熱,對,就是腦子一熱……”
她就是見別人這麼做,她也跟着這麼做了,說着她猛拍自己的頭,可憐兮兮地看着蕭玉珠。
蕭玉珠笑着點了下頭,“不會說,放心罷。”
等蕭玉珠看到一大隊路過的禁衛軍,身着盔甲的他們個個都高大英俊後,也有點明白爲何每次禁衛軍出動迎人引來這麼多圍觀的百姓了,也算是明瞭他們家鄰居那幾位夫人爲何要帶着未嫁的閨女過來看熱鬧了,這些禁衛軍實在招人得很,看來出來夾道歡迎的女子出來拋頭露面,皆半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隊伍走得再慢,一會也走了過去,那相迎的百姓就又跑到了前方,大叫着蕭將軍的聲音哪怕隔得遠了,也是清晰可聞。
“少夫人,您看清蕭老將軍了嗎?”
“嗯。”
“可真精神,聽說老將軍已有古稀之年了,一點也看不出。”
蕭玉珠點了點頭,站於窗後的她對桂花說了一句,“把窗子關了罷。”
說着就接過桂花手中抱着的長南,坐到了桌邊。
要看熱鬧的長南不依,手往他娘臉上抓。
蕭玉珠躲過,剝開一個桔子,拿了一瓣放到了他手裡,長南兩手接過,看看桔子,再看看他娘,頭一埋,沒管他娘了,低頭就啃起了桔子。
桂花忙過來給他戴上了口水布。
今日長南穿得極好,身上硃紅的小儒袍是蕭玉珠爲他新做的,當初選這個色爲長南做新襖的時候還以爲長南穿了會像個金童,可現下看來,成天歡天喜地的長南穿上這新裳,越看越發像門神畫裡的送財童子。
“嬸孃……”布鋪下面買布的女客比平日多太多了,狄軾跟店裡的夥計忙不過來,逮空讓狄小七上來問一聲,狄小七忙跑了上來,在門口也不進去,跟蕭玉珠道,“有什麼事要吩咐的?”
“沒什麼事,忙去罷。”蕭玉珠溫和地道。
“茶水呢?”
“夠。”
“那行,我下邊忙去,您就在這等着我祥叔罷,有什麼事,您讓桂花下來吩咐一聲。”
“誒。”
過得一會,蕭玉珠聽着樓下的動靜還不小,不少聲音都是在叫着夥計夥計,想來下面也是忙不過來,她就吩咐了桂花下去幫忙。
等狄禹祥到的時候,已過了午時,長南在妻子的懷裡睡着了。
“可有用膳?”狄禹祥來得有些晚,進來就蹲在了她的椅前,看着靠着牆抱着兒子假寐的妻子有些心疼。
“用了,堂兄讓端了面上來,還加了兩個小菜,都是從酒樓裡叫來的,長南吃了米糊糊,小七帶他去街上玩了一圈,回來就睡了。”蕭玉珠微笑着朝他說,“你去做什麼了?”
“茶樓會友出來,被聞大人叫去了,說了一會的話。”狄禹祥起身把長南抱到懷裡,“外面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我們坐馬車回去。”
等蕭玉珠回到家,以爲他今天是不出去了,哪想剛把他們前腳送到家,後腳他就要走,與她說聞大人找他有事,去見幾個人。
“見人?你知道是見什麼人了?”蕭玉珠心中那些隱隱吊着的猜想在腦海裡晃了晃。
“你怎麼想的?”見她口中透露了一點他能了會過來的意味出來,狄禹祥驚訝得都忘了馬上走。
她也是猜她兄長進京了?
蕭玉珠看着他驚訝至極,笑了笑,“今日蕭老將軍騎馬過街,身邊拉了一匹無人坐的棗紅馬。”
說到這她澀澀地笑了笑,“我兄長小時跟我說過,他以後要騎棗紅馬去打仗。”
說罷,她擡起有了淚光的眼,看着狄禹祥,“許是我想多了,你說是不是?”
“我跟聞大人去見人,回來再跟你說,可好?”狄禹祥抱了抱她,在她耳邊輕喃。
他不敢確定是他那大舅子,現在說是到時候若不是,她會受不了那失望。
“去罷。”他無聲的安撫讓蕭玉珠笑出了聲,在他從她身上抽走手的時候,她抓住了他的手,與他笑道,“以後要是有事趕不及,差人來告知我一聲就好,不用自己來。”
狄禹祥聽了嘆了口氣,她就是對什麼都太第三了,他確是中途要去見人的時候告了個罪,去布鋪接她回來的。
“君子慎始,差若毫釐,謬以千里,”狄禹祥摸摸她的嘴,淡道,“這次若是輕易讓你失望了,下次我還是會,等多了,你怕是都不會相信我了。”
“哪會。”蕭玉珠微笑。
“你會,而我哪怕晚一點,也不會失信於你一次。”狄禹祥在她耳邊輕喃了一句。
這次他沒再停留,快步上了外面的馬車,對駕馬的狄丁道了一字,“快。”
狄丁大力一揮鞭,馬車急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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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直等到了黃昏,蕭玉珠也沒有等到狄禹祥回來,快到夜禁的時候,有聞大人的貼身僕人送來了狄禹祥的信箋,說他今晚有事與聞大人相談,今晚就不回來了。
蕭玉珠打發了銅板讓那老僕回去,當晚他們房裡的油燈沒滅,她就着暗淡的燈火看了睡着的長南一晚。
這一晚,狄禹祥實則不在聞府,他身在易國外地大官雲集的進奏院,與聞仲言呆在了溫北在進奏院府邸的大堂裡。
那大堂目測過去,比他的小家還要大上一倍有餘,地上鋪着棗紅的地毯,堂內的四根大柱上塗着硃紅的顏料,擺在首堂的案桌太師椅,皆是紅木所做,下午尚有陽光時這大堂看起來甚是沉穩威嚴,但一到入夜,點上燭火,在昏黃的燭火中放眼望去,狄禹祥看哪都像充斥着血,看得久了,連嘴邊都有了滿鼻子的兇腥味。
等到半夜,這大堂豈止滿地是血,連空氣都陰森了起來,如若不是還有送熱茶的奴僕出進,都能讓人當成這是沒有活人的地獄。
帶狄禹祥來的聞仲言先還和他說幾句話,到後半夜的時候,聞大人就支着椅臂打起了瞌睡。
等他打了個盹醒過來,見狄禹祥還站在下首,聞仲言打了個哈欠,唉了一聲,開口出聲打破了這大堂裡密佈的陰森,“你就過來坐一會罷,蕭老將軍要是從宮裡回來了,走到門邊肯定有動靜的,到時候你再站起來也不遲。”
狄禹祥一進進秦院,就有幾個身穿銀甲的士兵在他身邊轉悠了好幾次,有一個看起來是頭目的士兵還對着他兇惡地咧了咧牙,一臉看他不慣想揍他一頓的樣子,那時狄禹祥心中就有了不好之感,等進了此處溫北府邸,給聞仲言上茶的是穿着儒衫,看起來是管家的中年僕人,給他上茶的還是那位身穿銀甲,腰帶佩刀的士兵,他進來端茶給他的時候看他坐着,差點就沒把手中的茶潑到他身上來,當時狄禹祥哪敢再坐,起來接過茶,一接就一直站到了現在。
事後他覺得,他要是敢再坐下去,那士兵就會衝進來,拔出腰間大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狄禹祥覺得他只要沒出這進奏院他還是站着爲上策,所以當這次聞大人又勸了他坐,他笑笑否了他的好意,“晚生不累,站着就好。”
聞仲言早聽聞了風聲,哪會看不出其中的某些原因,他出言也是客套,不能看着小輩受罪連句客氣話都不說,於是客氣話一罷,也不多說了。
他本來還想多提點幾句,但聽說那一位密使脾氣怪着呢,爲人兇惡,小心眼還愛記仇,聞仲言不想人還沒見到就把人得罪了,這一位在今上那都是領了免死金牌的,他萬萬得罪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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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知遠跟蕭偃從宮裡面聖回來,送了蕭偃回房歇息,等老將軍的門一關,沒走兩步就對着那身邊下屬大撿就是一揚頭,道,“來,跟老子說說。”
大撿嘿嘿一笑,“將軍,我可是按您說的了,沒讓他坐,不過……”
說着他摸了摸頭髮,嘿嘿笑着。
“不過什麼,少廢話!”
“不過,我看那人還是有點小聰明的,”大撿知道他們將軍的脾性,這說那人的話是不能用誇的,只能撿着不好聽的講,“頭一次,就是頭一次我端茶過去的時候,打算要把茶潑到他身上,他‘嗖’地一下就起來把茶接着了,後來他都不坐了,我也沒找着機會砍他的頭,治他的罪。”
“嘁……”蕭知遠冷嘲地炸了一下舌,“算他有點小聰明。”
“可不是,小聰明。”大撿附和。
“將軍,你還過不過去收拾那小子了?”他們出了歇處,守在門邊的中撿和小撿打着哈欠,其中中撿問他道。
“將軍,您就別過去了,睡去罷,就派我去一刀砍了他得了,回頭把大小姐找回來,到時候溫北溫南的漢子排成排,大小姐中意哪個,我們就讓她討了哪個回來。”小撿手在空中狠狠地一場,做了個把人劈成兩瓣的手勢。
僅一個手勢,他就帶出了三分殺氣出來,很明顯看得出他不是故意說着玩的。
“對,對,小撿劈了得了。”大撿又猛點頭附和,“將軍您就去睡罷,這事交給我們來辦。”
蕭知遠擡手摸了摸頭上的紗布,嗯哼了一聲,“滾一邊去,老子先去瞧瞧,要砍我來砍,臨不到你們這些小的頭上。”
說着,柱着腋下的兩根鐵柺,就着廊下兩側暗淡的燈籠,大半夜虎虎生威,威風凜凜,殺氣勃勃地向府邸的大堂廳奮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