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十一章

待我再次睜開眼,我的眼前呈現出的是一副絕色,光線或明或暗地在縫隙間穿梭,我看到眼前全是如覆雪般耀目的梨花,如一匹光滑的錦緞蔓延千里,一眼望去連視線都幾乎要陷落進去。

灼灼梨花開滿枝,我坐在枝椏上望着那鋪天蓋地的梨花,枝椏隨着我的動作而微微顫了顫,抖落下一片花瓣,飛花逐風,在枝椏間打着轉向前方飄去。

一陣風吹來,我幾乎是要被那隨風飛卷的花瓣迷了眼,恍惚之中我瞥見一抹身影立在樹下,冰藍色的長袍撩着風飛舞,銀線繡在衣角下的祥雲紋路在傾瀉而下的光線照耀下散射出一片晃眼的白光,烏黑的發隨意地用一根碧玉簪子綰起一半,留下一般散落在肩上,同那身冰藍色的衣袍相稱,一派仙風道骨。

我幾乎是要看癡了,眼前這人明明什麼也沒做,只是就那樣靜靜地站在樹下,可我卻覺得就是那麼站着,也已勝過了這一叢的梨花香。

興許是我的目光太過專注,那人終於有所察覺轉過了身來,他的眼睛很亮,但神色中卻透出一股冷意,那種疏離淡漠的感覺就如同他身上穿着的衣服一般,帶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意味。

他看到我時波瀾不驚的神色中終於顯出了一絲漣漪,目光中流露出的驚訝之情讓我的心不由自主地便漏跳了一拍,我聽到他開口說話,清冷的聲音很好聽,就好像泉水滑過岸邊的沙石所發出的聲響一樣,很讓人舒適。

“真想不到遺落的近萬年的鎮魂石竟然會在這北荒汲取天地靈氣擁有了靈識還修成了人形。”

他說的話我聽不太懂,但這話似乎並不是說給我聽的,因而我並沒有對這話有一絲一毫的在意,我在這荒蕪之地呆了許久,終於遇見了一個對得上我眼的人出現,我滿心琢磨的都是如何將他順理成章地留下來,陪我。

正當我沉思的時候眼前忽然出現了一雙素白的手,我詫異地擡頭去看正對上那人一雙清冽的眼,他問道:“你可願意隨我回去?”

“去哪裡?”

“去我住的地方。”

“你的家嗎?那是什麼地方?”

“是天界,一個很美的地方。”

“我去了天界就可以一直跟在你身邊麼?”

“……嗯。”

“好,我跟你去。”

那灼灼梨花隨風而下沾溼了我的發,我將我的手遞到那雙素白的手中,溫熱的觸感自手心傳入心田,有一種異樣的情緒像一株幼苗在心底裡紮了根,並將在往後日復一日的歲月中汲取溫暖,發芽生長,最後長成一株參天大樹推我入劫難。

我想這是我的劫亦是他的劫。

***

我呢喃着中睡夢中醒來,眼前所看到的一切早已經變了樣子,回想起夢中的場景,除了那一片片灼人眼的白色外其他的一概都記不起來了,可這裡似乎呃不是我當日昏迷的地方,此時的我正躺在一間雅緻的房間內,桌上還燃着檀香,仔細一聞似乎是上等的檀香,有安眠的作用。

也許是因爲睡了太久,醒來後便一直覺得頭暈眼花外加口乾舌燥,我在牀上又坐了片刻稍稍感覺恢復了些精神後便掀開被子下了牀,走到桌邊倒了一杯水喝下,這才感覺好了許多。

遠遠地傳來了一陣腳步聲,聽聲音像是有兩個人,一人步伐沉穩中帶了些焦躁,一人步伐和緩不緊不慢。我偏轉頭去向門口看,心中默數三聲,第三聲剛落只聽到“吱呀”一聲,原先還是關着的房門被人推了開來,我看到一身玄色衣衫逆着光站在門口。

“終於醒了?”阿黑站在門口也不走進來,就隔着那麼幾步路同我說話,我看不見阿黑的表情,聽聲音也是阿黑一貫冷淡的語調,我有些心虛地點了點頭又裝模做樣地揉了揉額角,思索着如果阿黑盤問起我來要不要裝個失憶啥的。

“小仙子這一覺睡得可是夠長的。”我正低着頭揉額角的時候忽然便聽到一個略帶調笑的聲音插了進來,我詫異地擡頭去看,便看見一個身穿寶藍色長衫的男子站在阿黑身後,說話的語氣略有些疑惑。

“誒,人都醒了你站在門口擋什麼道?”

阿黑聽到那人的調侃這才空門口走了進來,而那身穿寶藍色長衫的男子也跟着進來了,他邊走便同我說道:“小仙子你若是再不醒來,小仙這條小命只怕是要被勾魂使大人給勾走咯。”

我本想吐槽你一個神仙難不成還怕無常索命,可隨口又瞥見阿黑麪色不善的臉,便心虛地嚥了咽口水,將原先想要說的話統統嚥下了腹中。

我一邊端着水杯喝水,一邊小心翼翼地去看身前站着的兩人,那身穿寶藍色長衫的神仙從逆光中走了出來,那張帶着笑意又透着儒雅的臉讓我情不自禁地手抖了抖,茶杯中的水灑在了我的衣襟前浸透成了一片暗紅色。

“說了這麼老半天一直沒表明身份,在下乃此地土地,小仙子可以喊我蒙硯。”

在看清此人的樣貌之後我整個人就處在了一個巨大的震驚之中,先前聽那小道士說蒙硯可能是成了仙,本還想着天界靈氣過重我無法進入若是要尋這蒙硯只怕最後還是要勞煩阿黑,誰知這蒙硯竟成了本方土地,而且此時就站在我跟前,還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但如今阿黑就在身旁我自然是不能夠表露出些什麼來,於是便收斂了心中即將溢出的喜悅之情,輕咳了兩聲,目光若有似無地繞着這間屋子轉了一圈,而後有些茫然地問道:“唔,那我現在是在哪裡?”

“自然是在小仙的府中。”

“府中?”

“是呀,小仙子難道不記得先前發生的事情了嗎?”蒙硯臉上的笑容透出一絲疑惑,我偏了偏頭皺着眉做出一副苦思冥想的樣子。

果然蒙硯見我這般微微有些失望地嘆了一口氣道:“小仙子連闖進小仙府中都忘了嗎?不管怎麼說小仙也是救了你一命,你這樣可是讓小仙我難辦了呀。”蒙硯邊說着眼角的餘光邊偷偷地瞥一旁一直沒有說話的阿黑。

“人既然沒事了我自然是不會爲難你,這陣法也……”

阿黑話說到一半我忽然像是意識到了什麼,急匆匆地打斷道:“陣法?對了,那陣法是怎麼回事?”

蒙硯先是微微一愣,眼睛在我和阿黑之間轉了一個圈隨即笑着解釋道:“這是我此前無聊設下的陣法,只是爲了防止城中百姓勿入發現我罷了。”

“你一直住在這裡?”我環顧了下四周的陳設,忽然想起我現在所處的地方曾在笑忘的回憶中見到過,先前一時沒反應過來以至於沒有察覺,如此看來我現在應該還是在蒙府中。

“是呀,我一直住在這裡。”

蒙硯的眼中意外地透出一股眷戀,我試探性地問道:“唔,你爲什麼選擇留在這裡?我以爲以你的才能……應該不至於只是做個小土地纔是……”

蒙硯卻只是笑着搖了搖頭道:“這樣很好,我很滿意。”

我細心地察覺到蒙硯說這話時眼中那一閃而過的迷惘,我有意無意地擡頭看了一眼一直沒出聲的阿黑又看了看蒙硯,一時之間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讓我意外的是,也不知阿黑是察覺到了什麼還是因爲真的對蒙硯所設下的陣法感興趣,忽然提議要單獨出去走走。

蒙硯也沒有攔着阿黑,只是笑着衝那離去的背影喊道:“小心些,莫要在陣中迷了路。”帶着笑意的調侃終究還是入了那漸漸離去的沉默之中,蒙硯的表情有些無奈搖着頭走到窗下的座椅上開始自己同自己下棋。

蒙硯下棋時的神色很專注,讓我忍不住便想起當日他同笑忘一起在花園中就着春光下棋時的場景,只是如今物是人非,下棋的人也之剩下蒙硯一人。

我正兀自嘆息,忽然便聽到蒙硯溫和地聲音響了起來:“小仙子似乎對下棋有些興趣,我一人下棋也怪無聊的不如一同來下一場如何。”

我起身走到蒙硯對面的那張座椅上坐了下來,隨手拿起一粒白子夾在右手兩指之間,一面端詳着棋盤一面狀似無意地問道:“我聽聞蒙仙友本是凡人,因潛心向道得以百日飛仙,我是半仙之軀對神仙其實不大瞭解,敢問仙友這成仙是否就是拋開紅塵、忘卻凡心……還有擱下執念。”

“原來小仙子不愛下棋而愛談經論道?”

蒙硯帶着笑意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看,我擡起頭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其實也並不是,只是忽然想到了便想問問罷了。”

“其實也並不盡然,小仙子是專收執念的,應該比我更清楚,只要有心就會有執念,萬年前天界□□,執律神君坐下兩員大將都因爲妄動凡心入魔的入魔成人的成人,就連執律神君自己都因此而引咎辭職至今下落未明,可見連天界上仙都無法避免執念更何況是我等卑微小仙了。”

蒙硯說這話時語態謙虛神色溫和,我眼睛餘光瞥見房門口竄進了一抹白影,那白影速度極快,沒兩下就竄到了蒙硯腳下,蒙硯微笑着將腳下那團白影撈入懷中,我這纔看明白那團白影竟是一隻三尾的白狐。

我淺笑着將手中的白子放入盤中,蒙硯被聲響吸引了注意力,視線從白狐身上落到了棋盤之中,我看着蒙硯那微微皺眉的神色問道:“那仙友懷中抱着的可是你的執念?”

蒙硯皺着眉擡頭看着我,神色中失了那一貫的溫和,有的全是慢慢的迷惘與探究。

“我曾聽人說,你還是凡人的時候曾有過一位妻子,只是後來與她無故離散了。”

蒙硯神色迷惘着點了點頭復又搖了搖頭,語氣中透着一絲悵然:“是,但又不是,不是我找不到她了,只是我忘了她是誰……”

“那你可有想象過她的樣子?”

“大概會是……笑起來很美的人吧,可惜我記不起她來了。”

蒙硯說這話的時候我忽然就像是了那晚蒙硯和笑忘一同在湖邊放紙船的場景,那時的蒙硯笑得一臉溫和寵溺,神情專注地要笑忘多笑笑,因爲她的笑容很美。

那三杯忘的藥效很厲害,但是再厲害的藥也敵不過思念,即便是經過藥水已經百年的洗滌,那份嵌入人心的笑依然留在蒙硯的潛意識之中。

我嘆息了一聲繼續道:“我知道你一直很好奇我出現在這裡的原因,其實我是替你的一位故人來給你送件東西的。”我便說着便從袖中掏出了笑忘交給我的那瓶解藥,將解藥放在棋盤上。

“你的這位故人對你一直覺得很愧疚,她爲了給你送這瓶解藥費了很大的勁,喝下這瓶中的東西那些你想不起來的東西就都會想起來了,但是……也許你喝下了想起了一切會覺得後悔。”

蒙硯的視線一直黏在那白瓷的小瓶上,我不太清楚他在想些什麼,但如今笑忘交給我的任務已經完成,喝下還是不喝下終究還是要他自己來選擇。

我站起身向着門外走了幾步,又覺得有些不妥當於是便又停住了腳步扭頭去看蒙硯,此時的蒙硯已經恢復了剛纔的模樣,神情專注地注視着棋盤,手中捏着的黑子準確無誤地落在了棋盤上,我清了清嗓子道:“喝或者不喝都有你來選擇,但是我想說的是,如果你喝下這瓶子的解藥記起了一切,請……別怪她……也別恨她,不然對她太不公平了。”

我走出蒙硯的房間沒幾步便看到阿黑負手立在假山之下,仰頭看着天,風輕輕的吹着他的衣衫,那個模樣我恍惚之間好像覺得在哪裡曾經見到過,聽到我的腳步聲,阿黑轉過身來,面孔被陽光勾勒出一圈光暈,我彷彿看見阿黑在笑,他就站在那裡問道:“結束了嗎?”

我鬼使神差的點了點頭,然後便看到阿黑伸出那雙素白的手衝我說道:“那就隨我回家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