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一章

自打失蹤多日的小白再次出現後我便發覺他整個人都有些不大對勁, 平日裡那個活蹦亂跳好似打了雞血一般的小白好像變了一個人,不是呆坐在河邊望着河水發呆就是一整天悶在屋子裡也不知道在做些什麼。

我抱着新收養的白狐站在門口倚着門框看着那個蹲在岸邊發呆的小白,我已經記不起這究竟是第幾次看到這個樣子的小白了, 看他那個樣子就好像是被勾走了魂魄一般, 我從未見到過他這樣, 不免便覺得有些擔心。

身旁站着正磕着瓜子的孟婆看出了我眼中的擔憂, 一邊磕着瓜子一邊不走心地安慰我道:“你別擔心了, 他麼,每過幾百年就會有那麼兩天情緒低落的時候?”

今日孟婆難得做了正常扮相,穿了一件鵝黃色的束腰儒裙, 一頭烏髮綰出一個婦人髻,發上插着一根碧玉的簪子, 這纔是孟婆真正的樣子。孟婆難得正常的裝扮確實讓我分了下神, 但那也不過就片刻而已, 很快我就又回過神來,揀着孟婆話中的重點發問道:“你這話從何說起, 好像他經常這樣似的……”

孟婆磕着瓜子的嘴終於停了下來,轉眸瞅了我許久才狀似無奈地長嘆了一口氣道:“這都是孽緣啊,每回遇上羅浮鬼帝離山到地府來公辦他就會變成這副樣子,可真是作孽啊!”

孟婆這一番話驚得我幾乎要將下巴落了下來,好半天才合攏了張大的嘴, 腦中滿滿都是迴旋轉動着的“孽緣”二字。

回想起此前羅浮鬼帝杜子仁來時確實就是小白失蹤的那段時間, 再想起早些時候小白同阿黑在一起時的種種表現, 還有他偶爾會露出的那種悵然若失的模樣, 我覺着孟婆的話大約有八分的可信度。

沒想到我活了這幾百年身邊竟然就有一活的斷袖。

想到這點, 我心裡不免掀起了一小股的浪潮,也說不清這其中夾雜着的情緒究竟是錯愕多些還是興奮多些。

待那股子興頭過後, 我瞧着那抹白色的背影只覺得是愈發顯得淒涼,看着的眼神也漸漸變了許多,無不充滿委婉的憐惜。

孟婆大抵是被我的眼神給震撼到了,手中的瓜子都抖落了一半,原先還被我抱在懷中假寐的大白也忽地一下子就睜開了眼,從我懷中“嗖”的一下竄了出去老遠瞪着一雙綠油油的眼睛望着我,一身白毛全部炸開好像一團散開的雪球。

看樣子似乎是作爲狐狸的自尊心受到了創傷。

我無所謂的聳了聳肩收回視線繼續去看那失了魂的小白,彼岸花的紅襯着他那一身落寞白衣生生便勾起了我心中無端的愁緒,就是那樣失魂落魄的姿態,那樣蹲守在河邊的姿態,明明我從未見過卻忽然就生出了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湖風吹皺了小白的衣衫,吹落了那鮮紅的花瓣,幾片花瓣埋在小白的衣下,我忽然便覺得有些不忍,縱然小白以前總是愛捉弄我,一捉到我犯錯就愛嘲笑我,可每次同他一起闖了禍他總會擔下那份大的罪過,我病了不肯吃藥,他嘴上雖然會壞心眼的嘲笑我說着風涼話,但手上卻會端着那碗藥給我硬生生的灌下去,看着現在這樣無精打采的小白,作爲他的朋友我打從心裡覺得難過。

男女情愛尚且還有不容於世俗者,更何況是這男男之間的情愛了。

我兀自看着小白的背影難過,腦中忽然靈光一現,只因爲我忽然想起了一個地方——三生林。

據傳說,女媧補天后遺下了一塊彩石,之後那顆彩石几經輾轉流落地府後又在奈何橋畔呆了許多年,見證了許多癡男怨女之間的情愛,久而久之便通了靈性,據說那三生石通了靈之後便就有了奇效,可以窺看人的前世今生,但又據說看不看得見還需得看你同這石頭有沒有緣分,而這三生林就是那三生石的落腳處。

我想着要幫幫小白,但又不知他同那杜子仁之間發生了什麼,因而無從下手,若是直截了當地同小白說我要瞧瞧他的記憶不被他一掌拍扁了纔怪,因而只能誑小白去趟三生林碰碰運氣了。

我本以爲小白這副模樣要勸說他隨我去三生林定然是件任重而道遠的事情,誰知我剛開口說了句“今兒個天氣不錯,我帶你四處逛逛可好?”這樣的疑問句,小白就點了點他那軟塌塌的腦袋,扯着我的衣袖站了起來,起身後還不忘拍落了身上的灰塵,然後跨着大步就朝前走了過去。

唔,看來是我想錯了,失了魂的小白是意外的好說服。

我帶着小白順着三渡河向前走,時不時地衝着周圍的景物指指點點試圖吸引小白的注意力,可小白始終是一副悶悶的樣子,面對我的熱情是絲毫不爲所動,兀自將腦袋撇向一側,邊走邊看那流淌過的湖水。

也不曉得這湖水究竟有什麼地方這般吸引他了,我左瞧右瞧也不過就是比尋常的河水黑了許多幽深了許多又安靜了許多,我住在三渡河畔這許多年也早就看膩了,因而實在想不明白爲何小白看它的眼神會這般專注。

但他這個樣子也省去了我許多口舌,我帶着小白有意無意地七繞八繞地終於繞進了那三生林中,說來這林子裡也夠奇怪的,開滿了地府的彼岸花在這裡竟是一朵也瞧不見,周圍全是高而粗的竹子,地上滿滿都是腐枝落葉,一腳踩上去便是“呲啦”一聲脆響,驚起了林中的一片亡魂。

這三生林竟在不知不覺間成了地府遊魂的棲身之所。

我嘆了口氣,搓了搓手臂上那被剛纔亡魂掀起的陰濁之氣而激出的雞皮疙瘩帶着還在神遊狀態的小白就跨了進去,所幸進了林子之後便就再也沒遇上什麼亡魂,我原先還提着的心便安定了許多。

也不知在這林中走了有多久,我遠遠的便看見不遠處有那麼一抹微弱的光線,那道光中透着一股若隱若現的靈氣,我猜想着或許那能窺看前世今生的三生石就在那光線匯聚的地方。

“你這是要帶我去哪裡?”

一直沉默不語的小白忽然幽幽地開了口,不滿中帶着些許茫然的語氣在幽靜的林中響起險些害我一腳踩空,於是我便一直一邊扶着身旁的竹子穩住身形一邊心虛地笑着扭頭安撫道:“沒什麼就四處逛着玩玩。”

“隨便逛逛你怎麼逛到這三生林中來了?”

我一邊兀自向着前面走一邊支支吾吾地編瞎話糊弄道:“因爲,我這不是沒來過這裡麼,好奇,好奇,純屬是好奇。”

小白沒再說話,只是皺着眉跟着我走,眼看着那光源已經近在眼前了,小白卻冷不丁地問道:“是不是孟婆同你胡說些什麼了?”

“誒?你在說什麼呀,孟婆一向滿嘴胡話,你具體是指什麼?”

我一邊走一邊回頭張望,結果卻看到小白忽然就皺着眉站在原地冷冷地說道:“我不逛了,你自個逛吧。”

說完還沒等我回話頭一扭就想要往回走,我心裡一着急一把就拉住了小白,抱着小白的胳膊就開始往裡頭拉,也不知自己是哪裡來的力氣,竟然拉動了不斷掙扎着的小白,拖着罵罵咧咧的小白就走了進去。

我剛一走進去便看到中央那塊空地上團着一團光,光圈中間是一塊半人大的石頭,石頭的正面盈盈地閃着光,像是盛着水,經由水折射出了那團盈盈的光,我想這應該就是那傳說中的三生石了。

小白看到前方擺放着的石頭面色一下子就變得鐵青,猛地一把甩開我,害得我一個踉蹌險些栽倒,嘴上說出的話是難得的嚴厲:“知淺,原來你安的是這份心!”

我看着小白瞪大了眼睛狠狠地等了我一眼之後便又想要往回走,當下也顧不上同小白之間實力上的懸殊衝着小白的後背就往上撲,結果卻被小白周身展開的仙障彈了開去,一下子就撞在了那塊三生石上,石頭周圍原先還環着的那團光在我接觸到石頭的那一瞬間便消散了,我靠在那塊大石頭上,一手揉着自己被撞疼了的腰一手指着小白那決然離去的背影,想要叫嚷幾聲結果口中溢出的卻全是那“嘶嘶”的抽氣聲。

小白的身影最終還是消失在了林中漸起的濃霧中,我靠着石頭感受着身上的疼痛心裡卻是鬱悶的連火氣都沒有了。

其實我心裡知道我這般擅自做主是不大多,可就像孟婆說的那樣,小白每幾百年便會出現這樣的狀況幾天,雖說不是無法恢復,可這心一旦傷了即便面上的笑容有多燦爛終究還是無法露出不帶一絲瑕疵的笑了。

小白同羅浮鬼帝的這場糾葛也不知是已經持續了有多少個年歲,小白也不知道已經經過了多少個這樣的日月,不管這是怎樣的糾葛怎樣的感情,經過這麼長時間早就已經成了根植在小白心中無法消散的執念,成了他的枷鎖,我身爲他的朋友既然有能力幫他自然是要幫上那麼一幫的了。

即便他有千萬個不情願。

想明白了這點,原先鬱悶的情緒也消散了不少,身上的疼痛雖然還在但也已經不妨礙行動了,我看了看眼前林中漸漸變濃的霧氣,想着若不快些離開這裡只怕是要迷路了,於是便撐着那三生石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枯葉,一瘸一拐地向小白離開的方向走了過去。

我因那場突起的大霧而走的有些匆忙,以至於沒能看到那三生石上蓄着的水上漸漸盪開的漣漪中上演了什麼畫面。

那是一片梨花叢中的一抹豔紅,那是一張極其熟悉的臉,可那張臉上卻沾滿了血跡,那雙有黑的瞳孔中滿滿都是絕望與空洞,那席被血浸染了的白衣就好似那被夕陽映照着的梨花叢,從那耀目的白色中綻出更加刺眼的色澤。

那是一個神,一個支離破碎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