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十章

夏日的夜晚多少有些悶熱, 我躺在牀上幾番輾轉終是無法忍受從裡屋傳來的那震天響的呼嚕聲,從牀上爬了起來披上件衣服便出了門。

天空中掛着輪彎月,細長如柳葉一般, 但光卻是意外的皎潔以至於黯淡了星光, 我順着屋前的羊腸小道向着外頭走去, 有微風帶着溫和地觸感拂面而過外頭竟是意外的涼爽。

忽然不知從何處傳來了一陣悠揚的古琴聲, 憂愁中帶着渺遠, 乍一聽曲調輕柔再細聽卻聽出了其中的蒼涼,我並不是一個懂樂律的人,可今夜卻不知爲何意外地聽懂了這琴聲中所夾雜着的情意。

腳不自覺地便向着那琴聲傳來地方向走了過去, 一路上只有草叢中時不時響起的蟲鳴與琴聲相和,周圍靜謐到了極致。

也不知走了有多久, 眼前的景物忽然一晃, 我掠過眼前低矮的灌木叢向着河岸邊望去, 結果卻正對上了一雙眼睛,帶着霧氣與迷離, 幽深的眼睛像一潭湖水牢牢地吸引着我的視線,我感覺到我的心臟一陣鼓點般的律動,眼前的景耳中的聲全都在這瞬間淡去,只剩下那個逆光的輪廓隔着千里萬里落在了眼中。

“知淺,過來。”

清冷的聲音中透露着些許暗藏的溫柔, 我在聽到的一剎那有些晃神, 眼底有光忽明忽暗地聚攏我依稀之間彷彿又見到了那個夢境中曾見過的身影, 冰藍色的長袍, 冷淡的神情, 還有那漫天飄落的梨花。

“你等的人來了麼?”悠揚的琴聲戛然而止,我回過神來這才注意到阿黑的身邊還站着一名男子。

“這是河神。”阿黑平靜的聲音響起, 爲我解答了疑惑,河神衝着我微笑着點了點頭,抱起古琴衝着阿黑躬了躬身,再一個晃眼便就不見了,此時此地終於只剩下我同阿黑兩人。

我心裡莫名地有些緊張,繞過灌木叢走到阿黑身邊,略有些不自在地開口問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在等你。”

清冷的聲音緩緩流入耳中,剛平靜下來的心又一次劇烈地擂動起來,我強裝鎮定地偏轉頭去,隨手波動着身旁灌木叢上開着的小白花,隨意地開口問道:“你等我怎麼在這裡等,你知道我一定會過來?”

“嗯,我知道。”

很簡單的四個字,很平淡的語氣,可就是這樣簡單的一句話卻讓我心口怦然跳動,擂動的鼓點好像是落在了心上,我扭頭去看阿黑結果卻又一次對上了那雙黝黑的眸子,四目相對,有那麼一瞬間好像被什麼東西擊中一般,連心都幾乎要忘了跳動。

阿黑的手伸向袖中,掏了掏,掏出一個竹筒遞到我眼前,袖口有淡淡的草藥香,混着那清冷的氣質很是讓人舒心。我偏了偏頭,有些困惑地望着阿黑不知他是何意。

“這是最後一劑藥,我是來給你送藥的。”

聽聞是藥我的眉頭不自覺地便皺了起來,伸出一根手指將阿黑提着的竹筒往外推了推,哭着臉詢問,語氣中竟然意外地帶着股撒嬌的意味:“唔,能不喝麼?”

我不知是我的錯覺還是什麼,一向面無表情的阿黑竟然笑了笑,擡手將竹筒遞到我眼前打開,一股濃郁的草藥香撲鼻而來,我側了側頭避開這股難耐的味道,只覺得口中一陣發苦。

“不能。”阿黑果斷而堅決地回答徹底破滅了我心底裡最後的一絲希望,我哭着臉將嘴湊到竹筒邊緣,閉上眼睛打算一口氣喝完,可就在我閉眼的時候卻聽到阿黑輕撫着我的頭頂用一種異常溫和的聲音對我說道,“我放了甘草,這藥不苦。”

有那麼一瞬間我幾乎要被那從心底裡升起的熟悉感而弄得落淚,可卻不知爲何竟會產生這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曾被阿黑這般溫和細緻地照料過。

這藥確實同阿黑說得一般並不太苦,可我卻不知是因爲放了甘草的原因還是阿黑換了藥方,這藥喝上去與我先前在地府療傷時喝的味道並不大相同,喝完竟莫名的有種昏昏欲睡的感覺。

我搖了搖頭,想要讓自己提起精神來,視線飄向遠處卻意外的發現前方湖畔竟然飄拂着點點微弱的熒光,原先盤旋在腦中的睡意頓時消去了一大半,我欣喜地指點着前方,扯着阿黑的衣角示意他去看。

“是螢火蟲。”

我點了點頭,拉着阿黑向前跑了兩步,伸手便想去捉那飄忽不定的小飛蟲,點點熒光從指縫中悄然溜走,幾番捕捉卻始終不得要領這讓我不免有些喪氣,眼前那飄拂着的螢火好像也存了捉弄我的心,時而聚攏在我眼前,時而又忽然散開,那囂張的氣焰不免讓我氣結。

我用眼角的餘光觀察着那羣小飛蟲,瞅準了時機忽地便跳起撲了上去,結果卻因爲夜間地滑,腳下一個踉蹌便衝着那幽靜的湖水撲了過去。

若是此時河神剛巧出來只怕是會被我直接又砸回家去了……

我這麼想着卻忽然感到腰上一緊,向前撲去的趨勢被身後站着的阿黑攔住,繼而轉變成了向後倒去的姿勢,我一下子便撞在了阿黑的懷中,溫暖的觸感透過背脊傳入大腦,我面上不由得又是一熱。

“剛喝了藥就安分些。”

阿黑的語氣中帶着一絲的不滿,又有一些無可奈何,我被阿黑拉着在一旁坐下,平靜的湖水還有那飄拂在四周的螢火蟲撩撥着我的心緒,我側頭看着阿黑俊秀的側臉,心底又是一陣騷動,這張臉我看了許多年可卻是第一次有這種異樣的感覺,也不知是受了小白事情的感染還是被這黑夜中飄散着的氣息所蠱惑了。

爲了掩飾心底的異樣,我輕咳兩聲沒話找話地問道:“子璃出生時的大劫會是什麼樣的?”

阿黑沉默着搖了搖頭,眼睛的視線依然向着遠方,我心中忽然升起一陣異樣,頭腦一個發熱還未及細思話卻已經脫口而出:“阿黑,你有想念過誰嗎?”

我感覺到阿黑身體突然僵硬了下,眼中的光也忽然收縮,但卻始終沒有回答我,我轉過頭將視線投到湖中,心中積蓄了太多想說的想要發泄出來,如今一開口竟是怎麼都收不住了。

“我現在看着小白就會想,找不到子璃的那幾萬年他是怎麼過來的?我有聽到過一句話叫什麼思念成疾,可我看小白以往總是笑着的,如今一想大概他的心裡是很苦的吧?”

夜間的風吹亂了我鬢角的發,我隨手將頭髮別到耳後又繼續說道:“阿黑你有想念過誰嗎?不過像你這種性子的大概從來沒有過吧?”身旁的阿黑依舊沒有說話我也沒有在意,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我以前總在想爲什麼我會天生魂魄不齊,會不會是因爲我前世出了什麼差池,就像子璃那樣,受了天罰或是別的什麼但最後被人救下了也可能是我自己的一縷魂飄到了地府入了那紅蓮之中,然後經過幾萬年的時間又有了意識……其實那也就是我想想罷了,畢竟這種機率挺小的。”

我自嘲似的呵呵笑了兩聲,眼角的餘光瞥見阿黑的嘴脣微微顫了顫,似乎是有什麼話想要說,但終究還是沒有開口,我心裡隱隱有些失落,低下頭抱着膝蓋手指撥弄着腳下的雜草,悶悶地說道:“我這麼說你也許不相信,你曾經問過我爲什麼那麼想要飛昇成仙,其實並不是因爲我覺得神界有多麼多麼的好,我也說不清楚那究竟算是什麼,自我有意識開始這個想法就一直存在我的腦海中,並隨着時間的推移而變得愈發強烈,我總有種感覺,也許,我是說也許,在神界也有一個人像小白等子璃那樣等着我……但也可能只是我的一廂情願罷了,畢竟前世什麼的我並沒有什麼印象。”

說完這段話我便再也沒什麼話好說了,阿黑也依舊是一副沉默的樣子,這讓我好不容易清醒過來的腦袋又有些犯困,細小的螢火蟲落在髮梢,我剛一擡手它便又輕飄飄地飛走了,我抱着膝蓋將頭往下埋了埋,心中的失落與睏乏愈發濃重,眼前的光時明時暗,時隱時現,腦中的那根弦幾近崩塌。

“知淺。”輕柔的一聲喚,好似謂嘆,我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思緒卻快要沉入那一大片黑暗之中。

“若是有人害死了你,你會恨他嗎?”

我眼底不知爲何又一次閃現出了那片灼人眼球的梨花叢,可叢中卻好似有斑駁血跡浸染,我的意識越發越不清醒,好半天才悶悶地回了一句:“也許會吧。”

許久都沒有等到回答,我終於陷入了那一大片的黑暗之中失去了意識,睡夢中似乎又一次聽到了那陣悠揚的琴聲,但卻好像與之前所聽到的有些許不同,耳畔似乎有人喃喃低語,語調悲痛似杜鵑啼血,我聽到他說——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一遍又一遍直達夢的最深處,攪亂了夢境中僅有的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