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五章

我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久的夢, 夢裡很混亂,時而溫煦時而陰暗,好像在夢中就已經過了千年萬年, 朦朧中有很混亂的聲音不斷地快速地在耳邊遊走, 那些或明或暗的話語, 意識遊離彷彿是在其中尋找着寫什麼, 很重要很重要的話語……

“跟我走吧, 去屬於你的地方。”是這句嗎?涼薄且冰冷不帶一絲煙塵氣。

“你若是成功渡過這場天劫我便許你一個願望,決不食言。”還是這句?清冷卻終於帶了一絲溫和與人情味。

亦或者是這句?“你與我來說是什麼呢?止兮,難道你不知道麼?”

也或許是那掩藏在隆隆雷聲中的吶喊與驚呼, 帶着悲痛與絕望卻終於被淹沒在意識的最末端,怎麼記都無法記起。

恍恍惚惚之中有那麼一聲清冷乍現, 宛若泉水叮嚀, 卻意外地帶着濃重的悲痛與隱忍, 他道:“我既害你至此,便需得離你千里萬里最好是再難相見。”

胸口突然便是一陣劇痛, 恍若有什麼在心底炸開,將整顆心炸得支離破碎,散落的殘骸映照着片片模糊的畫面,很輕很淺很淡亦很傷……

****

“止兮,快醒醒。”睡夢中我彷彿感覺到了一股推力施加在我肩上, 耳畔環繞着的聲音是極其熟悉的, 但熟悉中又帶着一股陌生, 好像我已有千萬年未再聽到這個聲音, 久到幾乎就要讓我忘了這聲音的主人是誰。

不斷的催動在讓我慢慢地從夢中清醒過來, 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白紗,耳邊有略帶嗔怪的聲音響起。

“你這丫頭也真是的, 讓你來採蓮子卻在這裡睡着了,真是拿你沒辦法。”

說話的是一個女子,穿着一席白衣,杏眼圓瞪半是嗔怪半是寵溺,我睡得有些沉恍惚之間只覺得眼前這人眉目如畫很是入眼,卻怎麼都記不起眼前的人是誰,忽然瞥見女子腰間掛着的一杆玉笛,有清幽飄渺的笛聲在腦中由輕至響地奏起,伴着那若有似無的聲響,眼前女子那恍惚的面容在剎那間變得清晰了起來,記憶被勾勒出一個逐漸清晰的輪廓,還是水霧散去的瀑布,我一邊揉着眼睛一邊低聲順遂地喚道:“流螢姐姐。”

流螢將我從地上拉了起來,我腦中一片空白,望着身側那一片開滿荷花的水域才恍恍惚惚地記起一些來,早些時候被流螢姐姐吩咐了到此地來採摘蓮子,卻不知怎的在這裡睡着了,連帶着整個人都睡糊塗了。

大抵是看出了我眼中的茫然,流螢有些無奈地長嘆出一口氣,替我拍了拍身上沾着的枯草,一邊拉着我向外頭走,一邊同我說道:“神君大人剛回到府中,你快些同我回去,大人已尋了你許久。”

我在聽到“神君大人”那四字時原本還迷迷糊糊睜不開的眼睛瞬間便睜得老大,眼底滿滿都是如星光般的色澤,一把拉住流螢的袖子欣喜地道:“澤言他回來了麼?他幾時回來的?你怎麼不早點來叫我呀!”

未等流螢開口我便已經一把甩開了她的手提裙往府中跑去,只聽到流螢在身後大聲地喊道:“你慢些,神君讓你去輕隨院中尋他……”

“知道啦!”

我一路小跑回去,心底裡的欣喜與愉悅卻是怎麼都抵擋不住,臉上掛滿了笑容,連帶着呼吸都急促了起來,一把推開輕隨院的大門,平地忽起一陣風吹亂了我鬢角的發也吹落了一地的白灼梨花,我一眼便看到了那個站在梨花叢中人影,一席冰藍色長袍着身,一頭墨發隨意地被一根碧玉簪子綰起一半在腦後,衣衫連同髮絲在清風中飛舞,這世間大抵是再也尋不出一個比他更像神仙的神仙了。

“止兮,是你來了麼?”他也不轉身就背對着我站在那裡,清冷的聲音緩緩流出,混了這一院的梨花,手中握着的一杆玉如意更是在陽光下顯得剔透瑩潤。

我踩着地上的梨花瓣踱着小步子走到他身後,輕聲的應了一句,全然沒了先前的活潑,整個人都沉靜了下來,只等着他發話。

澤言轉過身來,看着站在三步開外低着頭不語的我,又掂了掂手中那杆玉如意,衝我招了招手,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清,只是說出來的話卻有所不同:“我不過才離了半月你怎得連性子都變了,站那麼遠做什麼,走近些。”

聞言我又小心地往後頭挪了一小步,摸了摸鼻子悶悶地道:“不,你還是站遠些罵我吧。”

我雖低着頭眼睛卻一直用餘光注意着前方那雙白緞的靴子,即便是站在塵土中也依舊是一塵不染的模樣,略一遲疑便踩着那滿地的梨花靠了過來,我擡頭正對上澤言那雙冰山似的眸子,我縮了縮脖子有些氣餒地道:“我曉得錯了……”

可澤言卻好像沒有聽見一般兀自擡手去撫我的發頂,邊撫邊嘆息着道:“你每每犯了錯總是這句話,可你又幾時真的曉得錯了?”

我低着頭不語,想着這次澤言他是真的生氣了,小心翼翼地擡頭去看他的面色,問道:“那你這次要怎麼罰我?”

澤言的面色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因而我看不明白他內心所想,只是心中一陣慌亂,本能地擡手扯住澤言的衣袖,袖口繡着的祥雲紋在我的拉扯下擠成了一團,我擡着頭看着他面上雖然還未做什麼但心裡卻已經慌成了一團亂麻,就怕他會冷着眼送我回那荒蕪之地。

過了許久,他面上的表情終於鬆了下來,半是無奈半是憐惜地搖了搖頭,將我被風吹亂了的發別到耳後,有些無奈地道:“不罰了,罰了你這麼多次也不見你長記性,大不了下次再出門將你帶在身邊看着便是了。”

我一下次便從原先那種慌亂的情緒中跳脫了出來,面上堆滿了笑,蹭着澤言的胳膊拍馬屁道:“神君大人英明神武~”

“你是不是還該再加一句‘千秋萬代一統江湖’啊?”含着笑的爽朗男聲從身後傳來,我扭頭去看便看見了兩個穿着銀色戰甲的男子站在迴廊上,一個溫和明媚,一個沉默寡言,而說話的正是那溫和明媚的男子。

“尚軒,風葬你們來了。”澤言的聲音又恢復了往常的清冷,不着痕跡地將我的手從他的手臂上拿下,負手站在樹下,那樣不怒自威的樣子同剛纔所見彷彿不是同一個人。

“神君大人。”兩人衝着澤言抱了抱拳行過了禮,再擡頭便看到尚軒一雙明眸正似笑非笑地望着我,我站在澤言身後衝着他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抱怨他來得太不是時候。

尚軒的眼睛滴溜溜地轉着,我略一晃神便看到他已經從迴廊上越了過來,揹着手踱着步子繞到我身後面上的表情突然就變成了一副沉重惋惜的模樣,而後語重心長地道:“唉,神君大人您莫不是太寵着這丫頭了,今天能折了南極仙翁的玉如意,明天就能去拔太上老君的鬍子,我看呀最好還是將她關上幾日爲好。”

我正欲反駁卻忽然聽到一直沒有說話的風葬也跟着開了口,眼睛直直地盯着澤言,眼神和語氣都是說不出的認真:“尚軒說的在理,神君大人,止兮再這般鬧下去難保不會有一天鬧出什麼大亂子來,到時候若是連累到大人可就不好了。”

尚軒先前說的話不過是在開玩笑,可風葬卻當了真,一副忠心耿耿地樣子這讓我心裡不免有些不大自在,我雖愛鬧騰但也知道分寸,他這番話倒是將我說成了一個禍害。

我當時覺得這不過是風葬對我的偏見,直到後來才知道他這般的擔心卻是有根據的。

我心中不滿站在澤言背後嘟着嘴小聲嘀咕,卻聽到澤言風淡雲清地開口回到:“無妨,本君自有分寸。”

風葬吃了個癟低下頭,有意無意地瞥了我一眼,我被他這一眼看得渾身不自在,耳邊聽着他三人似乎要商討關於魔族的事情於是便尋了個泡茶的理由溜了出去。

我一面煮茶一面望着屋外,因爲有風院中的梨花總會時不時的飄落下來,輕飄飄的模樣好似落雪,屈指算來我被澤言從北荒帶回來竟已有萬年,而這輕隨院中的梨花樹也是在我來之後栽種的。

自我有記憶開始便是生活在北荒的,那是個極荒涼之地,除了那遍地可見的白灼梨花外連一絲一毫的人影都不曾見過,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麼,從哪裡來,又爲何會落在這北荒,那幾萬年的孤獨歲月如今想來卻不知究竟是怎麼過過來的了。

直到遇見澤言被他帶回神界,我的生活才終於有所改變,他教導我修習法術,運用藏在自己身體中的靈力,助我渡劫修仙,讓我終於在這浩瀚三界中尋得了一寸容身之地。

我仍記得當時見到他時的場景,滿目都是灼人眼球的梨花,一叢叢地幾乎要亂了人眼,陽光從枝椏的縫隙間流出鋪散了一地,金與白的曼妙鋪陳下而我的眼中卻只有那隱在花叢中的一抹冰藍。

他就那樣站着,散亂的發隨着風飄拂卻未亂了身姿,冰藍色的長袍輔以袖間的祥雲紋理,整個人都彷彿融入了那清冷的梨花之中,不論是在之前還是在之後,我都沒再見到過比這幕場景更加和諧更加融洽更加讓我心動的景象了。

他站在那裡看着我,眉頭微微皺起,忽然就衝我伸出手問道:“你可願同我回去?”

白皙修長的骨節落入我眼底,明明是那般冷清的邀約卻讓我沒了抗拒的能力,我就這樣隨着他回了神界。

我當時以爲他不過是神界的一介散仙,直到後來才知道他原來就是神界傳說中執掌律法軍紀的執律神君,即便是在北荒那偏僻荒涼之地也曾有聽到過路的小妖說起過他的名號,我當時不明白爲何退隱已久的執律神君會出現在北荒,之後問起澤言此事,他卻只是告訴我說想去看看北荒漫山遍野的白灼梨花。

說這話時,他眼底有一份遲疑閃動,而我卻是信了,只道我同他之間的相遇乃是天意,卻不知實乃人爲,只是當我曉得的時候很多很多的事情都已經變了樣,再想要去彌補些什麼卻已經是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