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帝到來

靖帝到來

這場風波之後,我反而有了調養身體的機會。後院依舊寂寂少人,嘎子來得勤了,但是沒有提及宮宴的事,只是有些無聊地說,前院空出一塊方地,纖纖姑娘打算造個戲臺子。

果然,幾天後,從前院傳來刨花聲和敲擊聲,看來戲臺子開始建造了。虞纖纖並未召喚我,司鴻宸一定跟她說了什麼。整個衛尉府太平安寧,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等我風寒徹底消除,纔有些耐不住地出了後院。

偌大的院子裡,變戲法般搭建出一座戲臺。深翹的四脊,灰筒瓦壟的檐頂,漆得精細的雲紋柱子,整個看起來猶如玉樓瓊宇一般。臺下新鑿彎曲小池,池水粼粼,高高低低遍種十幾株荷花,碩大的荷葉映得整個水池成了濃綠。

虞纖纖正站在院子裡,裹着披風,意興盎然地端望戲臺。病後的她愈加清麗,明豔豔人比花嬌。

她看見了我,蛾眉輕揚,問道:“什麼風把貴人吹來了?看看我的戲臺怎樣?”

我冷哼,“你唱給大人聽,就在房間裡好了,何必搞大場子?”

“會有人看的。”她突然曖mei地一笑。

我深信,像虞纖纖心思慎密的人,造這麼個戲臺,不是心血來潮那麼簡單。腦子靈光一閃,我突然問:“你故意染病在家,不單是針對我,是不想去赴宮宴吧?”

“你比我想象的要聰明。不過,你只猜對了一半。”虞纖纖極輕地笑出聲。

她似乎不想跟我多言,攏了披風,悠悠然朝自己房間走。我望着她的背影,大聲問:“還有一半是什麼?”

虞纖纖當然不會告訴我,她頭也不回地走,離去的身影如芙蕖娉婷,連日色都暗淡了幾分。

我站在原地,猜測虞纖纖的話裡的意思,卻始終猜不出所以然,只好低着頭離去。哪裡知道,答案沒過幾天就見分曉了。

這一天,我記得很清楚,午後的陽光暖洋洋的,照得碧水幽幽,天更淨了。我還在後院,嘎子一頭闖進來,大呼小叫着。

“夫人,纖纖姑娘喚你快去前院!好事,好事,靖帝親臨衛尉府!”

一連串的事情把我懵暈了,在嘎子的催促下,我幾乎小跑着進了司鴻宸的房間。虞纖纖正在裡面來回走着,手裡捧着那套百蝶裙,手足無措的模樣。看到我進來,跺腳道:“敖爺派人帶口信,靖帝突然想來衛尉府,這時候應該在路上了。磨蹭什麼?快點,給我梳妝!”

我趕緊給她盤鬢束髮,虞纖纖動作嫺熟地打底粉妝,用點翠的細密珠子貼在額上,脣片塗暈精緻。待一切梳理完畢,她穿上那套百蝶裙。

隔着光影,我都恍惚,一朵蓮花俏生生綻開在眼前。

靖帝來的時候,前有司鴻宸引路,後有十幾名御林軍護駕,後面緊隨袁放等幾名朝中大臣。一干人簇擁着靖帝,說笑間進了衛尉府。

很久不見袁放了。這個人表面掛着微笑,眼底恍如沉沉黑夜,別人進府四處觀望,而他兀立着不動,對周遭的一切絲毫沒有興趣。

虞纖纖分花拂柳而來,裙襬遇風漣漪不止。她朝着靖帝抿脣一笑,盈盈下拜,“下婢虞氏拜見聖上。”

靖帝望着虞纖纖,滿眼笑意,“敖,這就是你新納的夫人?”

司鴻宸輕掃了我一眼,走到靖帝身前,躬身施禮,“是。”

“果然是如花美眷啊。上次宮宴少了你家新夫人,頗多遺憾。”靖帝幾分快活隱隱流露,當着衆人誇讚起了虞纖纖。最後還是司鴻宸說道:“纖纖,聖上是來看你跳舞的,你就好好跳,讓聖上開心開心。”

靖帝笑道:“那是自然。今日朕特意帶來宮裡美祿,與諸位愛卿共飲,看誰醉得最快,朕就賞誰。”

於是虞纖纖上前攙住靖帝,衆臣立刻緊緊跟在一側,簇擁着去了戲臺那邊。

向來寧靜的衛尉府,此刻笙歌燕舞,衣香喧譁。綠水池含香凝芳,嫩葉輕搖,都期待着這一刻似的,錦屏般濃墨重彩。

虞纖纖飄舞在戲臺上,樂師一曲接着一曲地吹奏。看戲的唱戲的,縱然個人心思各異,還是觥籌交錯,說笑聲不止。

我不知道這樣的宴樂,究竟到了何時才能盡興。但是有一點總算明白了,虞纖纖告病在家,卻於短短的日子裡建造戲臺子,她的目的只有一個——靖帝。所謂放長線釣大魚,她成功了。

其後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司鴻宸呢?他從中又扮演何種角色?

我穿梭於衆人之間,遞菜倒酒,眼光總是不時地轉向司鴻宸。

司鴻宸端坐在靖帝身側,面含微笑,臉上穩妥得不見一絲波瀾。偶爾,他會轉向臺上的虞纖纖,眼裡深邃無底,看不清,猜不明。

手裡的酒壺空了,我低着頭獨自走向廚房。剛行到拐彎處,袁放幽靈般閃現在我的面前。

我冷冷掃了他一眼,正要離開,他沉聲喝住了我。

“站住。”

他近到我的面前,斥道:“簡直是無知無能的女人!你死心塌地跟着司鴻宸這麼久,如今他將你棄如敝履,你還母狗似的圍着他轉!”

“閉上你的臭嘴!”我毫不示弱,反擊道,“你來衛尉府幹什麼?滾得遠遠的!”

“你沒看見靖帝見了虞纖纖,驚爲天人嗎?我先告訴你一件好消息,司鴻宸投靖帝所好,即將升職至四品中護軍。然後我再告訴你一件壞消息,司鴻宸想從我頭上跨過去,我是不會讓他得逞的。我袁放與司鴻宸的戰爭,快要開始了!”

我心中血涌,竟無法控制,舉起酒壺想朝他砸過去。袁放一把攥住,眼神凝了一層霜。直到我敵不過他軟了力氣,才鬆開手,滿意地轉身就走。

我在廚房裡平靜完心情,才繼續走回院子。

袁放正在拱手告退。他與司鴻宸只是輕輕一碰眼,彼此目光驚起千層浪,此處無聲勝有聲。

到了傍晚,清笛漸止意興未歇,靖帝又待了片刻,方坐上龍輦由御林軍護送下離開。

院子裡杯盤錯疊,一片狼藉。虞纖纖疲倦極了,搖搖晃晃對司鴻宸道:“請敖爺見諒,不能再陪你盡興了。”

司鴻宸並不介意,攏住虞纖纖柔軟的腰肢,幾乎是將脣貼在她的耳上,輕輕呢喃了一句。那聲音很低很低,只有虞纖纖聽得懂。她眨了眨細長的睫毛,揚起面孔,臉頰上掩不住的兩抹暈紅。

當着我的面,司鴻宸以多情男子的姿態,一把將虞纖纖抱起。他走了幾步,纔想起我似的,對我說道:“今天你也夠累了,早早歇息去吧。”

這是他這天唯一對我說的話。

一切歸於我太年輕,總以爲靖帝的到來只是一段小插曲,就像雁過長空,連個痕跡都沒有。那天確實太累了,我很早睡去,無暇去回顧這件事。而袁放對我說了什麼,我當時仇恨他,又不相信他,那句關鍵的話已經忽略了。

第二天,衛尉府又恢復了那種叫人難言的靜默。我依然待在後院,司鴻宸很早出去,虞纖纖大概太累了,一整天睡在房間裡。

誰知夜裡掌燈時分,嘎子再次衝進後院。他帶來的消息,着着實實把我呆住了。

靖帝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