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陪着他
宮樓檐下,旌旗獵獵。御道直通皇宮,守門的御林軍罩甲銀片,日色下粼粼閃光。他們分立兩旁,如一堵不可逾越的銅牆鐵壁,縱使一隻蒼蠅也難飛過。
我在不遠處站定,心中有些茫然。
宮門戒備森嚴,絕對不會允許一名陌生女子進ru的。
耳邊有宏大的鐘鳴聲,預示着朝會散了。放遠望去,黑壓壓的一羣人正走下階陛,從宮門魚貫而出。這些人在御道上拱手作揖,寒暄聲不斷。
司鴻宸在其中分外打眼,四品中護軍對襟罩甲,銀亮頭盔,甲冑下襬露出火紅的官緞,好似一張吃飽風的帆,隨時會乘風飄去。他不斷地與衆人致意,深不可測的眼裡笑意璀璨。
他真的與以前不同了!
我心中的茫然更深,呆呆地望着他。直至有人站在了我身側,輕喚了一聲。
我驚覺,轉頭去看,原來是嘎子。
“夫人……”突然見到我,嘎子驚得有點無措,“您沒出皇城,這是來做什麼?”
我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急忙拉嘎子去隱蔽處,指着宮門說道:“我想見懿妃娘娘,你過去跟守門的通融一下,能否允許我進去?”
“您先等着,小的去試試。”
嘎子倒是爽快,悄然走向宮門。我站在風裡,深思不定地望了望遠處的司鴻宸,此時他跟衆人談得正歡,時不時爆發出爽朗的笑聲。我轉頭望向嘎子,看見他走近一名宮內管事的,朝對方輕聲咬耳朵,眼光不經意地看着我。
那管事的也顯得殷勤,同樣用長袖護住半側臉,朝嘎子耳語一番。
嘎子過來了。
“夫人,管事的請您稍待一個時辰,懿妃娘娘祭神去了。”
我霍然醒悟,只是“哦”了一聲,拔腿就想走。嘎子及時喚住我,不安地問:“要不要告訴大人?夫人,小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您一走……”他欲言又止,大大地嘆了口氣。
我只想着見到懿妃娘娘,答得便也心神不屬,“有些事總不能沒有休止,該結束就結束吧。不要告訴大人,我來過這裡。嘎子,希望以後還有機會見面。”
嘎子應了一聲,滿臉不捨和遺憾。我對他淡然一笑,不再旁顧其他,很快遠離了宮門。
我奔跑在通往太廟的大道上。
秋日宮城的氣候,蕭瑟,冷意,黃葉一片一片地凋落。我奔跑的節奏並沒有絲毫減緩,想起封逸謙痛苦的表情,心裡涌起層層的惶恐。
耳畔密密盈滿風聲,車軲轆碾過黃土大道的聲音就隱在風裡。我擡眼望去時,懿妃的馬車正緩慢朝這邊而來,身側也就兩名垂髻宮女伺候。懿妃低垂着頭,彷彿在想什麼,臉上若有若無地浮上一層落寞。
懿妃,她似乎越來越寂寞,只有上古之神,纔是她唯一的慰藉吧。
我這樣想着,視線被涌上來的淚水所迷糊,雙膝跪地,嗚咽着不想起來。
“宜笑……”
車軲轆聲停了,隨着倉促的步履聲,懿妃近到我的面前,雙手扶起我。她看着我抖動不止的眼睫,驚喜的神色漸漸變爲迷惘,秀麗的眉峰沉重緊蹙,竟有冷峻異常的模樣。
她問道:“出了什麼事了?”
我如見親人,哆嗦着,明明幾句話卻說得胸口起伏不定,“阿謙他……病得很重,求求您救救他。”
“阿謙是誰?”
我僵硬了一下,一時宛如墜入迷幻夢境,茫茫然不知如何回答。阿謙是誰?前朝的小皇子?阿顰青梅竹馬的小夥伴?
懿妃要是知道了封逸謙尚在人世,她會怎麼想?她現在是靖帝的妃子啊!
我光顧着想救封逸謙,怎麼把這層關係忘記了?
我心裡激dang不已,隨口回答:“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
懿妃笑了笑,手指無聲地撥開我細碎的溼發,似乎知道我口不對心,溫和地說道:“看你跑得滿頭大汗的,這個朋友一定很重要。我的孩子,你不知道我多想念你……要是讓你失望,我不會原諒自己的。我也不問阿謙是誰,你的朋友自然要救,我會馬上回宮,請御醫救治你的朋友。”
我的呼吸這才慢慢沉靜下來,眼裡雖然還掛着淚花,卻不住的頷首。
懿妃讓我說出旅舍的地址,默默記下了。然後牽起我的手,一同上了馬車。
到了宮城,我與懿妃告別,先去旅舍等待御醫的到來。
封逸謙躺在牀上,時而昏迷,時而清醒。清醒的時候,他吃力地拉住我的手,閉着眼睛,嘴裡不斷地呢喃着:“宜笑,別離開我……”
我儘量保持平靜,安慰他,“我不會走,一直陪着你。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你會好起來的。”
這樣的話語絕對不是敷衍,那時的我,斷了回去的念頭。懷裡的那兩顆玉珠,雖是失而復得、真實存在,但也是封逸謙拿命換來的。
還是願意這樣的吧。在最愛我的人面前,體會溫情,收拾荒蕪,伴着他,該是一件幸福的事。而在這個決意如磐石般堅定之後,我再次對封逸謙說,我會一直陪着他。
他有些滿足地笑了。
我保持着體貼的姿勢,用手巾輕拭去封逸謙額頭上的虛汗。
御醫終於被盼來了。
懿妃想得周到,爲了不驚動外人,御醫一身普通人衣着,花白頭髮,長相清爽溫和。因爲是懿妃請來的,我不自覺地對御醫產生信任感。
一番望聞問切,但凡病情我照實回答。御醫雙指搭脈,良久不言不語,目光從封逸謙移到我的身上,又移向封逸謙,神情專注。
過了許久,御醫才平靜地說話:“這位小爺的病確實兇險,鄙人早年遇到過,想他這般年輕極少見。這樣吧,鄙人先開三劑藥方,可以緩和病勢,以後需要安心靜養。將來怎樣,要看這位小爺的造化了。鄙人先自回去向懿妃娘娘覆命,再過三日複診如何?”
御醫的一席話,讓我乍喜乍憂。但覺眼前陡然濃雲散開,連累也不覺得了,憑御醫的醫術,一定會將封逸謙的性命從鬼門關奪回來。
按照御醫的藥方子,我配藥煎藥,親手一勺一勺喂封逸謙。半日下去,封逸謙的臉色稍微緩和,連呼吸也逐漸趨向平靜。
晏老頭兒子不由得也欣悅道:“宜笑姑娘,封小爺不會有事的,是不是?”
見我高興地點頭,晏老頭兒子接着脫口說道:“畢竟是宮裡來的,就是不一樣。”
我想阻止已經來不及了,安靜躺着的封逸謙動了動。我連忙坐在他身邊,此時封逸謙雖無比虛弱,神志卻清楚,他焦慮不安地輕聲對我說:“不要讓宮裡的人看到我……你知道我……”
“我知道,不會有事的。”
我的手掌輕放在他的胸口,力度很輕,緩慢地撫摸,試圖讓他平靜下來,“沒人會知道你是誰,你只是個病人,一個病人而已。別多去想,沒有事的。”
封逸謙這才慢慢鬆弛下來,在我的撫摸下沉沉睡去。
我一直自信滿滿地以爲,封逸謙是多慮了,他是誰,懿妃不知道,御醫更不知道。哪裡會料想到,意外的事情終於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