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刀赴會
匆匆梳洗了一番,我換上錦花長襖,胸襟別珠花,就這樣出了門。
從小洋樓到大街還需走十來分鐘。隔着柵欄和大片草坪,沿路全是清一色花園洋房,花團錦簇,西洋味極濃。這裡常年生長着法國梧桐、杏樹、鈴鐺果,葡萄架盤桓房檐,鑄鐵圓桌、愜意的藤椅,以及四處晃盪的巡警。
到了大街,我便叫了輛黃包車,直向虞琪所說的東門安寨奔去。
這次我是摸着哪裡是東門安寨了。原來在那個時代,我家低窪地區妓院櫛比,歌館林立,是個極繁華的所在。家家門前站着接客的老鴇,塗得豔麗的女子滿面春風,含笑相迎。
越往裡走,我心越忐忑。
車伕黃包車拉得飛快,不消片刻到了一幢三層樓前。樓房是仿照西洋款式設計,雕刻新奇,無比瑰麗。聽車伕介紹,這裡重門深奧,收費特別昂貴,是最高級的玩樂場所。來這裡光顧的,大都是富翁闊佬,往往不惜一擲千金,以求一日之歡。
我站在大門外,眼光定在石膏雕柱上,看起來像個尋夫的小怨婦。
正猶豫着,自動門一開,掌櫃模樣的出來,朝我笑臉拱手道:“虞琪小姐說有位姓樓的夫人光臨此地,莫非就是您了?”
我硬着頭皮應了一聲。
那人便恭謹地迎着我進去。裡面彩色燈泡一閃一閃的,蓮蓬頭噴灑香霧,牆壁掛滿了各種油畫和春宮圖,我猶如走進魔樓一般,只能機械地跟着那人走。
這樣七彎八拐,我們在一間房門停住。裡面依稀有洗牌聲和人的說笑聲。
門一開,笑聲更加恣肆、更加放縱。虞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正陪着三個男子搓麻將。她擡眼,一見是我,笑道:“我有朋友,暫時不奉陪了。小江,你來代替一下。”
坐在沙發上看書的青年站了起來,長袍馬褂,腦後還拖着小辮子,外表卻斯文儒雅。其餘三位也起身,只是禮節性跟我打了聲招呼,繼續歸位。
虞琪將我領到臥室。裡面紅燈照明,滿目琳琅,掛的是水紅色鮫綃紗幔帳,寶籠裡飄出縷縷薰香。虞琪後仰着坐在彈簧牀上,得意地問:“我的房間怎樣?”
看我臉上露出鄙夷的神情,她也不生氣,慢悠悠說道:“現在說得時髦一點,我是安洲城第一交際花,只賣笑不賣身。這張牀只有一個人躺過,你知道我說的是誰。”
我根本不計較這些,直接問她:“你不是想告訴我,司鴻宸最近在忙什麼?”
“別急嚒,我會慢慢告訴你。先喝杯紅酒,那還是法國客人送我的。”她端起高腳杯,自己倒了一杯,給我也倒了,遞給我。
我擺擺手拒絕,口氣依然淡漠,“直截了當說吧,我不會待多長時間。”
虞琪輕抿一口紅酒,沉吟,才悠悠開口,“宸哥……想做古人。”
我嚇了一跳,接着啞然失笑起來。四月六日他就要車禍而亡,不是古人,是故人吧。
“是他親口告訴你的?”我不動聲色地問。
“不是,是他有次喝醉酒無意說出來的。”她看我臉上無訝意,以爲我不相信,說道,“他還曾經要我接觸博物館館長,打聽裕王地宮的事。他的先祖在樑漢王朝,是個玉匠,後來差點被裕王殺了。”
“地宮打聽到了?”
“沒有。”
我有些失望。虞琪並不知道,司鴻宸所謂的想做古人,是想得到那件金縷玉衣。他和虞琪之間的約定,大概也跟裕王地宮有關吧?
交際廣泛的虞琪得不到地宮線索,司鴻宸便停止了對她的利用,他的目光落在別的女人身上。唯一對他毫無利用價值的,是樓婉茹,所以他不惜新婚夜就拋棄了她。
想想都令人不寒而慄,怎樣的一個冷清寡義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