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楚媚卻一夜未眠。
想到他明天就要去雅風城,想到北東戰場就此拉開序幕,想到這場改變三國格局的戰爭將要在這個男人手中開始,想到白骨累累硝煙瀰漫,楚媚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看似根本不在乎,但明明還是擔心。
擔心他在戰場上可能出現的危險。
所以當時他說落星樓之約的時候,她就那麼毫無二話的答應。她希望她能等到這個約定,那時候東羲國破,大仇得報,他還活着,她也是。
不要等到某日她終於站在了落星樓的頂樓,他卻無法再出現。
第二天一大早,拓跋諶他們的車隊剛剛駛出洛陽城,就看見城樓上,一大一小兩個身影站着。
拓跋諶心底升出一股暖意,從馬上翻身而下,走到楚媚和莫邪面前,望着他們笑了笑,“送別?”
“你別多想。是莫邪要來送送你,跟我沒關係。”楚媚撇清,但眼神卻落在他身上久久沒有移開。
經此一別,不知何年月再見。
“哦。”拓跋諶拖長了尾音,聲音裡帶着一絲揶揄。彎下腰將莫邪舉起來,再一次放到自己的肩膀上,望着他說道,“莫邪,等下次再見,我帶你去買冰糖葫蘆。”
“好。等下次再見,我還要吃冰糖葫蘆,要舉高高,要騎馬!”莫邪稚嫩的聲音裡滿滿都是不捨。
拓跋諶揉了揉他的頭,笑容寵溺,“嗯,都依你。”
楚媚看着這一幕,不知道爲何眼眶一熱。故意別過頭去看風景,最受不了這種離別的場景。
“夫人。”拓跋諶望向楚媚,聲音磁性而低沉,“祝你和莫邪一路平安。”
楚媚咬脣,望着他的眼睛,強忍着才能不讓自己的情緒露出端倪,故作輕鬆說道,“嗯……別忘了我們的約定。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不許爽約。”
拓跋諶知道她的意思其實是要他好好保護自己,不要受傷,打贏勝仗,攻下東羲,到時候他們皇城再相逢。
不過這麼多關心和祝願,都只化成了一句話,不許爽約。
“決不食言。”
楚媚和莫邪站在洛陽城頭,望着拓跋諶他們的車隊漸漸遠去。他騎着駿馬,一襲墨衣冷峭,一騎絕塵,又變成了那個冷傲無情的北宸閻王。
一直到看不見拓跋諶的背影,這一大一小母子倆才重新回到客棧。
沒過多久,天空下起了雨,莫邪坐在門檻上望着門外的雨幕發呆,嘆了口氣。
“小小年紀嘆什麼氣。”楚媚半靠着榻上翻着一本書籍,掃了他一眼說道。
莫邪回頭看着楚媚說道,“以前下雨的時候,大哥哥都會帶我出去玩。現在大哥哥不在了……”
“讓小五帶你去。”楚媚說道。
莫邪扁扁嘴,“不要,大哥哥不在了,莫邪也不想去玩。”
“想好了沒有,中原這麼大,想去哪?嗯……如果你不知道,那我就隨便安排了。”楚媚說道。
莫邪無精打采,“孃親你隨意。去哪都一樣。”
這小傢伙,沒有了拓跋諶,竟然還給她來一句去哪都一樣。
蓮染從門外走進來說道,“初夏時節,正好可以順江而下,沿途都是美景。江南夏景最好,從洛陽城出去以後,往南都是江南風景。而且江南也是天下最富庶的地方,有很多別的地方沒有的新鮮玩意。”
跟着他過來的葉浮塵說道,“對啊,夫人去江南。我們紅葉山莊就在江南江州,爹爹要是知道夫人您大駕光臨,那還不知道得多高興,一直盼着夫人能來。”
江南和北東戰場,正好南轅北轍,完全相反的方向。
“嗯,那就去江南。”楚媚合上手中的書卷,伸了一個慵懶的懶腰,“這三年大家都緊繃了神經兢兢業業,如今正好趁着空閒,難得都休息休息,放鬆放鬆心境,等戰局初定的時候,和陌鈺對上,那還有一場硬仗。”
等東西國破的時候,陌鈺的魚死網破,也不容小覷。
葉浮塵笑道,“我們都休息了,可憐老四還得提心吊膽。”
老四,東羲戶部尚書席子堯。
“主子,白溪姑娘的屍骨,無法取回來。”雲雀走了進來說道,“剛纔老四傳來的消息,陌鈺已經把她厚葬皇陵。”
楚媚低垂下眉眼,眼中閃過一絲悵然,“既然這樣,就讓老四爲我們上一炷香吧。”
“是。”
葉浮塵和蓮染臉上都慼慼然,他們幾個人雖然身份地位全然不同,但是因爲楚媚的關係,莫名就變成了一夥人。
一個簡單的代號,代表着一段過往,也牽繫着一份情誼。
拓跋諶他們早上離開洛陽城,騎着駿馬沿着官道奔赴北東戰場。而楚媚他們一行人,則登上了南下的輪船,欣賞江南春景,去紅葉山莊小住。
一北一南,截然相反。
這一刻,楚媚和拓跋諶都以爲他們會一直等到東羲國破那日再見面,誰都沒有想到,不久以後一個突然傳出來的消息,就讓兩個人一起去了同一個地方。
半個月後,長江滾滾,輪船的甲板上,莫邪和蓮染坐在船舷邊一人拿着一根魚竿。初夏的陽光正好,照在他們兩人的身上,金光燦燦。
經過這半個月的緩衝,一路上順流而下遍賞沿途美景,也讓莫邪暫時沖淡了和拓跋諶分開的離別愁緒。孃親和大哥哥都不讓他跟着去,莫邪也只能暗自期待重逢那天能夠早點到來。
“蓮染哥哥,你都釣了那麼多魚,莫邪還一條都沒釣上。”莫邪看了看蓮染的木桶裡裝着四五條又肥又大的魚,但是他自己的木桶卻空蕩蕩的,還一條都沒釣上來,不自覺扁了扁嘴。
蓮染望着莫邪淺笑說道,“收鉤的時候慢點來,不要急。小公子在魚剛剛咬鉤的時候就收杆,魚被嚇跑了。”
釣魚還真的是一個技術活,尤其是在行駛的輪船上。不是太快魚被嚇跑,就是太慢魚吃了餌就跑了。
“哎,蓮染哥哥,咬鉤了!”莫邪連忙喊道。
蓮染擱下自己手中的魚竿,雙手握着莫邪的魚竿,說道,“等等……慢點不急……”
“哇!釣上來了!”在蓮染的幫助下,莫邪終於釣上了一條魚,看着水桶裡游來游去的魚,莫邪嘿嘿一笑,“釣魚真慢,還沒我們在幽冥島的時候,下海捉魚來的快。”
蓮染淺笑,“但有時候,也只能等魚自己上鉤。夫人才是釣魚的行家。”
“蓮染哥哥在開玩笑吧,我還沒見過孃親釣魚呢。”莫邪蹲在木桶前看着水中游來游去的魚,沒想到這魚一個擺尾甩了莫邪一臉水。
蓮染連忙用衣袖給莫邪擦了擦臉,莫邪倒是不惱,咯咯笑道,“蓮染哥哥,你看我釣的魚好可愛。”
這一大一小兩人釣魚不亦樂乎,另外一側的船板上,葉浮塵指着兩岸的景緻向雲雀介紹,“大姑娘,這裡已經快到江州地界。等黃昏時分的時候,就能到我們紅葉山莊。大姑娘還沒去過,我們紅葉山莊滿山都是紅葉樹。特別好看。紅葉山莊的紅葉,可是江州一景。等到了紅葉山莊,我請大姑娘去紅葉山一遊。大姑娘可一定要賞臉。”
“我要伺候夫人,不得空。”雲雀臉頰微紅。
葉浮塵嬉笑,“大姑娘放心,我去向夫人說,夫人自然成全咱們。”
“你好好說話,什麼成全不成全,胡說什麼。”雲雀惱羞。
正在此時,一個探子匆匆走過來,遞給雲雀一個密封的竹筒,“大姑娘,北東那邊傳來的最新的消息,十萬火急。”
雲雀臉色一變,急匆匆拿了竹筒走進船艙。
船艙客房裡,楚媚望着東羲疆域圖,秋水般的眼眸晶瑩剔透。雖然她和拓跋諶分開往江南而去,但就算滿眼盡是繁華盛世,她心裡惦記的還是北東的戰局。
每天都有戰場最新的消息傳來,拓跋諶已經到了雅風城,還率領北宸軍打了一場勝仗。
如今大梁自顧不暇,短期之內不能出來鬧騰,楚媚估摸着從雅風城到東羲皇都,以拓跋諶的所向披靡,大概需要半年。
“夫人,北東戰場十萬火急的消息。”雲雀推門走進來,雙手奉上竹筒。
楚媚一怔,拆開竹筒打開,眼神微微一凝。拓跋諶竟然秘密離開雅風城了?
而且發現這個事實的時候,估計已經離開三天有餘。至於去哪了,全然沒有音訊。
“拓跋諶不在雅風城,而且他走了三天消息才傳出來?這都算了,連他去哪了都查不出來。”楚媚鳳眼微眯,臉上閃過一抹冷色。
雲雀福身,“夫人息怒。北宸的消息一向都最難打聽,要不是拓跋諶已經有三天沒帶兵,估計連他是不是離開,咱們也不能肯定。”
“現在大梁內亂,正是全力進攻東羲最好的時機,他不在戰場上呆着,能去哪?”楚媚重新拿起地圖,眼神在地圖上來回逡巡,“長安嗎,不可能。北宸朝廷一切正常,北宸閻王的威名赫赫,也沒人敢搗亂。北宸國內四海昇平,北樑戰場也暫時和平,不用馳援。至於東羲皇都,如果不攻破,就算混進去了,也不可能拿下陌鈺,拓跋諶很清楚,沒必要孤身入皇都以身犯險。”
長安,北宸國內,北樑戰場,東羲皇都……一個個地點在楚媚腦海中浮現又被她否決。
拓跋諶現在就應該待在戰場纔是,他會去哪?又能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