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佳碧芸將她帶到門口,推開門道:“進去罷,她就在裡面。”
“你怎麼讓她住這種地方?”風月蹙了眉,碧芸冷笑道:“一個快要餓死街頭的人,我將她救回來就不錯了。”
“她至少幫過你,你就是這樣對待自己的恩人的嗎?”
面對她的置問,碧芸只是神色淡淡的,末了說一句,“是她自己要求住這裡的,說住在這樣的地方纔安心。”
聞言,風月怔愣了。
佟佳碧芸冷哼一聲,帶着丫鬟轉身走了。
風月站在門前遲疑了很早,最終推開門,吱呀一聲響,年久失修的木門,森然冷清的室內,這聲音聽起來有些嚇人。
她走進去,聞到裡面潮溼的氣味,還有一股熟的味道。
“婆婆。”她叫了一聲,沒有反應。
房間的光線很差,房間又很深,她走進去好長,才能隱約看到放在牆角的一張牀,牀上垂着灰白的帳幔,裡面隱約可以看到看到人影。
風月緊趕兩步過去,看到牀上的人,有些心痛,輕輕拉住她擱在被上的枯瘦的手,“孤婆婆,風月來看您了。”
牀上的人這纔有些動靜,緩緩睜開眸,看清來人有些不敢相信,“你……風月?”
“是我,是奴婢,風月。”
她扶着她坐起身,孤婆婆長成吸食鴉片,人已瘦得不成形,槁枯的神色讓人不忍看,出宮時她還好好的戒菸,存錢,原以爲出宮後她可以找一個可靠的人過一輩子,沒想到竟落得這樣的下場。
“風月,真的是你啊。”她聲聲沙啞着,如果不是離得近,幾乎聽不到她在說什麼,喉嚨裡帶着絲絲的風聲。
風月將她安頓好,走到一旁給她倒了杯茶,茶都是涼了,“婆婆,你先喝一口水再說話。
孤婆婆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雙手靜靜的放在她的手上,輕嘆一聲,“沒想到還能再見你一面。”
“風月來晚了,這回您跟我回府罷?我一定請最好的大夫給你看病。”
孤婆婆擺手輕笑,“不必了,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臨死之前能見你一面我就別無所求了。”
風月亟亟的捂了她的口,語聲帶着哭腔,“別說傻話,您只是一時病了。”
這個人雖跟自己沒有血緣關係,但在冷宮六年,她一直視自己如親生女兒般對待,別的小宮女進了冷宮的門,多數是做些粗活累活,而她卻一點活都沒有做,仗着她是冷宮看守主管,她在宮裡盡情的讀書寫字,將所有女子十幾歲該學的東西全部學會,另外,她還教了她一些別人都不會的手藝。
看着這個一手被自己調教出來姑娘如今長得這麼大,這麼光華照人,孤婆婆蒼白乾裂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看你過得幸福,我就放心了。”
風月看着她,心中一陣感動,說不出話來。
孤婆婆憐愛的撫摸着她的手,目光吟吟帶着笑,臉上散發着滿足幸福的微笑,過
了一會,她突然想起來什麼,看着她道:“對了,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風月低下頭,跳過碧芸對她下毒一事,直接道:“這家新娶進門的王妃,是我漠北舅舅家的女兒。”
孤婆婆點點頭,“原來如此,這漠不是一種緣份呢!”
她感嘆,用渾濁的目光打量着她,“那你呢?你現在在哪裡?過得好不好?”
“我已經嫁人了婆婆,夫家在漠北,家裡略有薄產,婆婆這次就跟風月走罷,也好讓我儘儘孝,抱答你六年來對風月的教養之恩。”
孤婆婆苦笑着垂下眸,“不用再說了,如果我要跟你走的話當初就會跟你一道走。”
“婆婆。”
風月還想再說什麼,被她擡手打斷,“你這次來是爲看我,還是有別的事。”
風月只好不再說什麼,低下頭,將隨身帶着的繡卷取出來展開放到她面前,“婆婆當日送給風月的這幅“宮閣繡卷”,風月看懂了。”
孤婆婆看着那副圖,手指在上面細細摩挲着,眼睛裡透露出些許微笑,喃喃的道:“你是爲了這幅圖?”
風月沉默一刻,突然向她跪下,“風月只想知道,這上面說的人,是不是我?”
孤婆婆低頭看着她,慢慢微笑。
“婆婆……”
“是你。”她平靜的道,目光漸漸看向遠方,似落進一片幽深的湖水,“當年慧妃不幸產下公主,眼見恩寵全無,她不甘心,於是便用了這狸貓換太子的辦法,將你丟到宮外,只可惜那皇子無福,年滿週年便夭折了,十年後,你養父母去世,她不得不重新將你接進宮,一來是舍不下親生女兒,二則,心中對你有愧。”
“那這些……爲什麼婆婆你會知道。”風月不懂,這樣欺君的大罪慧妃娘娘怎麼可能告訴外人,何況她是冷宮看守,一個毫無關係的人。”
孤婆婆冷笑着,緩緩的道:“因爲……慧妃,就是當年那個收留我的人?”
風月怔愣着,突然冷笑起來,“這樣說是慧妃辜負了婆婆,那爲什麼?您既然知道風月的身份,爲什麼沒有報仇,還教會了風月那麼多藝技。”
她不明白,她們明明有愧於她,可是她卻能這樣無私的對待自己。
孤婆婆垂下目光,只是微笑。
風月緊盯着她的臉,希望她說些話,可是她卻隻字不提,臉上微笑讓人看着心酸,她撲倒在她牀邊,“婆婆,是風月對不起您?”
“你有什麼對不起我呢!”她苦笑,“你不過是個孩子,從雲妃死後我便懂得了,人活在這個世上真的不能做虧心事,老天會報應的,我當年聽她的話殺死了那麼多人,落得流放冷宮的下場已經是積福了,再不敢有所期望,後來看到你,我便想,你有什麼錯呢!”
她轉過頭,憐惜的看着她,用枯瘦的手指替她掠掠耳邊的碎髮,“你沒有錯,不必感動愧疚,風月。”
風月趴到她懷裡,眼淚止不住的
流下來,“婆婆……”
“慧妃娘娘以爲我不知道你的身世,將你放在冷宮時十分安心。”她補充道,將那幅繡卷收起來重新遞給她,“這個你收好,當初送你時也只是權當紀念,沒想過別的,你在冷宮期間雖然我也曾幾次想要告訴你實情,卻開不了口,知道你一定會多心。”她說到這裡停頓下來,看着她道:“風月,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只是你太重感情了,將來勢必會受到傷害。”
不知道她爲什麼會突然提起這些,風月低下頭道:“婆婆,我現在過得很好。”
孤婆婆搖頭,“你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你神色間流露出來的茫然與掙扎騙不了人。”
突然被人拆穿了心事,風月訕訕的,低下頭不語。
“你不幸福風月。”她喃喃嘆息,風月擡起頭,勉強撐出一抹笑,“沒有,風月很幸福。”
孤婆婆輕笑着,不再說話。
風月將頭放到她身邊,靜靜的趴着,從前在冷宮的往事突然浮上心頭,孤婆婆是慧妃娘娘的宮女,怪不得她知道娘娘那麼多事,總是跟她說起,怪不得……她常常提起慧妃。
風月知道自己的身世,對慧妃有對旁人不同的感情。
那時不懂得,現在才明白,原來她那麼說,只是想解她思念母親的痛苦……
“婆婆,我帶您回去,一定會治好你的身體……”
時間慢慢過去,很快到了吃午飯的時間,傭人進來請她去前廳吃飯,風月道:“不必了,我在這裡陪婆婆一起吃。”
傭人有些爲難,“這……奴婢去通稟一聲。”
過了一會,一桌子豐盛的飯菜被送了過來,風月扶着孤婆婆起身,可是她的身子卻動不了一分,風月震驚的看着她,“婆婆……”
“她雙腿早已失去了知覺。”
身後一個清冷的女聲道,風月轉過身,看到款款走進來的碧芸,她找了一處乾淨的椅子,讓傭人鋪上厚墊坐下,緩緩的道:“怎麼你還不知道嗎?長年抽菸,冷宮孤陰的環境,她的身子已經嚴重匱乏,肝臟愛損,能延捱到今天是因爲我用了宮裡進貢的紫金龍玉丸續命。”
她當着病人的面,緩緩說着,彷彿說着極不相干的事。
風月難以相信,低頭看婆婆,她笑着低下頭,“她說的沒錯,王妃待我不錯。”
華芸碧看着風月臉上不信的表情,冷笑道:“我能做的也只有到這個份上了,換作別人,連紫金龍玉丸都尋不到,更別說替她續命了。”
她話裡所指她不是不懂,那種皇家才能供給的藥丸確實只有皇室或是重臣家裡才用得起。
“把飯菜端到這邊來。”她吩咐,坐在牀邊親自餵飯。
佟佳碧芸諷刺的笑了笑,沒有再說話,漠然看着她精心喂着包,孤婆婆胃口不大好,只吃了幾口就不吃了,風月還想再喂點時,她就已經現出疲憊的神情,情緒也急躁起來,“你快回去罷,我在王府很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