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一旁坐下,身子擋了屋子裡大半的光線,風月的身子籠在黑暗中,用低沉的聲音道:“三夫人很清楚,我是清白的。”
慕容氏仰起頭,發出諷刺的笑聲,“清白?如果你是清白的那這世上還有什麼人不清白?老爺與你共處一室,隔天就漠明奇妙的死了,這個帳,你賴不到別人頭上。”
風月在心中苦笑,見說不通,於是不再說話,正好身子虛弱也不容許她再說話,剛剛吃進去的那點東西,不知道還要撐幾天,她不想浪費氣力,漠然閉了眸。
看到她的輕漫與無視,三夫人冷哼一聲,站起身道:“我就看你還能犟多久,再有幾天老爺就出殯了,到時,就是你的死期。”
風月閉着眸沒有哼聲,她獨自站了一會便出去了。
聽到門重新落鎖的聲音,風月慢慢睜開眼,屋子裡散發刺鼻的黴味,一盞小小的油燈獨自在那裡搖曳着。
她想她這次是逢難了,三夫人好不容易有這個機會致她於死地,是不會輕易放棄的。
事到如今,誰能救她呢?
她無耐的嘆了口氣,將頭深埋進掌心。
……
南宮老爺的喪事如火如荼的進行着,很快到了出殯那天。
那天,漠北城全城肅然,南宮府將大大的孝字延街帖滿,一大早就有人將府中通往城外的道路清掃一空,整條街上不見任何小販,氣氛異常沉默。
那天,聞訊趕來當街弔唁的人不計其數,當中不乏多年交好的商人。
那天,她佟佳風月十七年短暫的人生將要走到盡頭,聽着外頭哀樂緩緩奏起,她的心跟着顫抖了一把,那不是哀樂,更像是催魂曲。
早知有今日,當年爲什麼還要拼命逃出來,她應該跪在父皇的陵前大聲哭泣,她應該在母妃喝個毒酒之前衝進去,指責她爲什麼生下她,卻不要她。
南宮明吻她時,她也該狠狠的給他一巴掌。
然而,一切的一切都太遲了。
此刻站在這裡,她只是覺得人生滑稽可笑,就要死了,還被人輕薄。
手指慢慢摸向右手空了的手腕,那冰涼堅硬的觸感彷彿還在,送她玉鐲說要照顧她一輩子的那個男人,她終究是要負了他。
是宿命,不可違。
她現在唯一的遺憾是,不能親手把那玉鐲,還給原本屬於她的主人,佟佳碧芸對她耿耿於懷這麼久,到現在,終於可以不必再擔心了。
風月仰起頭,長長的嘆了一聲。
隨着腳步聲的漸近,房門被打開了,一個人影投在地面上,映着外頭青白日光,他身材晰長,扭曲。
“到時候了。”她背對着他緩緩地道。
南宮明皺着眉,對身後的人吩咐,“你們先下去。”
他走進來,看着怔怔佇立在桌子面前的她,“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了,你如果有話要說就說罷,我會盡量滿足你。”
她站在那裡,沉默了一陣然後道:“我無話可說。”
說完便轉身朝門口走去。
南宮明目光沉痛的看着她的背影,是啊,這纔是她,永遠都不開口求饒,永遠都不妥協。
緩緩地跟了出去,站在門口的小廝早已恭候多時,等他示下,南宮前最後看了一眼那堅定的背影,沉聲道:“綁起來送到刑場。”
“是,少爺。”
幾個人過來將她雙手反剪,脖子與手腕都打了死結,然後塞進一隻僅能容納一人空間的竹籠,兩個壯漢擡起來往刑場去。
粗礪的麻繩上長滿了毛刺,風月覺得自己的手腕快要斷了,一陣陣尖銳的刺痛,她強忍着一聲不哼。
南宮明騎着馬緩慢的跟在她身後,他的目光不時朝竹籠裡的她看過來,風月閉眸不看他,漠然聽着街上嘈雜的人聲,心內薄涼。
從前一度讓人羨慕唏噓不已的南宮老夫人,如今竟落得這樣的下場,說什麼的都有。
“到底年輕,不肯屈就於南宮老爺也不稀奇。”
“可氣的是南宮老老爺對她那麼好,她還這樣做,也真下得去手。”
“這些倒都是其次,佟家……皇親國戚,如今女兒落難,竟聽不見佟府一點動靜!嘖嘖,果然的,不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一點也不心疼。”
聽到這裡,風月心中一點感覺都沒有,不傷心,也不委屈,她們說的也沒錯,她本來就不是佟家親生的女兒,見死不救也沒什麼,只是她心中不平的是她以這樣一種方式死去,憑生的清白與名節毀於一旦。
她以屈辱的姿勢仰躺在竹籠裡被他們擡往江邊。
此時此刻,最開心的莫過於三夫人慕容氏,她此刻坐在妝鏡前,穿一襲潔白的內衣,等着丫頭服侍更衣,臉上難掩喜悅。
胭脂找了一件紫雲羅衫與緞黑長裙走過來,笑着道:“夫人,今天可是我們大喜的日子,老夫人一死,咱們這個家就安生了。”
慕容氏笑而不語。
胭脂低頭幫她繫了鈕釦,又用雙手仔細的爲她撫平衣服上每一個皺摺,當轉到側邊衣襟的時候,看到三夫人的紫雲衫上少了一枚鈕釦,她正要說替她換一件,就聽三夫人不耐的催促道:“好了沒?”
胭脂遲疑了一會,小聲道:“已經好了。”
那顆衣紐是裝飾用的,又在胳膊下的位置,不算太明顯,於是她也就沒再說什麼,扶着興致高昂的三夫人出了房門。
三夫人的轎子顛簸着,緩緩朝刑場去,隔着轎簾聽到街上百姓那些言辭,她心中十分受用,望着前面深藍色的簾子,笑意浮上眉梢眼底,愉悅得朝外吩咐道:“胭脂,讓他們快點,免得誤了好時辰。”
胭脂答應的道:“是夫人!”
隨便吩咐轎伕加快腳程。
臨水江邊圍着許多看熱鬧的人,南宮府的家丁用長棍將刑場隔開爲一個半圓形的場地,南宮家的世代
元老們坐在八仙椅上看着豬籠裡的那女人,恨意不言而喻。
一位大老爺道:“世侄啊,時辰也快到了,該是時候讓她浸水了罷?”
南宮明冷冷地坐在最外側的椅子上,擰眉不語。
大老爺訕訕的坐了一會,嘆聲轉向另一邊,“虧得三弟對她那麼好,沒想到她居然會做出這種事!”
“她罪有應得。”另一位大老爺隨聲附和,目光卻一直看向南宮明。
南宮明雖爲晚輩,但因南宮家家大業大,這是他的家務事,衆位大老爺就算有心想幹涉也只能用商量的口氣;再者這南宮家的二少爺與他爹十幾年來關係不睦大家都是知道的,況他在外面也是出了名的脾氣不好,所以衆人都不敢忤他的意。
這會見他一直靜坐不語,幾位大老爺看在眼裡,也只能嘆氣。
一旁轎子緩緩落定,三夫人坐轎裡走下來,擡頭在一羣中找到那個身影,走過來道:“二少爺,看時辰快到了,該行刑了罷?”
南宮明未擡頭,冷冷的說了一句,“你怎麼來了。”
對於這位三房,南宮明從沒叫過三媽,向來只一聲“你”。
三夫人低頭笑了笑,轉身看向河岸邊被嚴加看守的的犯人道:“好歹與她姐妹一場,她雖不尊重我,我卻不能不理她這個人,就算是來給她送行的罷!”
說着,目光裡透出一股子冷意。
南宮明嘴角牽動了一下,臉上仍舊沒有任何表情,揮手道:“下去坐罷。”
三夫人皺了皺眉,想要問他究竟什麼時候行刑,可最終,在看到他陰騖的眼神後還是沒敢說出口,順着他的目光看去,那個蜷縮在地上的女人不就是當日賞她一個耳光的大膽娼婦嗎?
如今,到底是她勝利的站到了最後,想到這裡,三夫人也覺沒什麼好爭的了,安靜的坐到旁邊一張椅子上。
隨她一起來的大少奶奶拉着女兒燕君悄然在最後一排的椅子上坐了下來,燕君掙扎着想要過去二少爺這邊,被大少奶奶死死拉住,喝斥道:“小孩子家不懂少管閒事,這可不是你能左右得了的。”
爲孃的,當然懂得孩子的心事,只是這一件事真的不是她們能管得了的了,就算能管,她也不會放手讓燕君去做。
身在南宮府這麼多年,她們孤兒寡母的日子並不好過,若不是她在這個家裡前前後後照應着,人家纔不會把她們放在眼裡。
看看眼前的陣仗,說實話,她也是頭一次見這種場面,從前只是聽說過家族裡會對不忠不貞的媳婦動用這種毒刑,卻沒真正見識過,就連十三年前的那件事都沒能讓她如此震憾。
燕君痛苦的扯着身子,想要抽回手,嘴裡嗚嗚呀呀說個不停,大少奶奶叫來丫頭,“去,把小姐送回府去。”
小翠應了一聲,強行將燕君小姐拉走。
日至正中,時辰已到,行刑的幾個小廝都不禁迴向主家,聽候吩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