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帶有奇怪泥腥味的沙袋上,林恩緊盯着前方的廢樓,身旁的Flak88並非彈藥無限,在失去直接目標的情況下還可以不計成本地進行威懾性炮擊。蘇軍只是暫時放緩了攻勢,熟悉戰場的人都知道,一旦廢樓裡面的煙塵散去,新的廝殺也將隨之開始。
先下手爲強也好,拆東牆補西牆也罷,負責街壘防線的德軍指揮官已經從側翼陣地派了一小隊士兵上去。他們有的端着突擊步槍或衝鋒槍負責掩護,有的扛着炸藥包,扮演戰場上最危險也是最拉風的角色。這些“大耳沿鋼盔”小心謹慎地活動於門廊和方形水泥柱周圍,時刻提防着從裡面飛射而出的子彈,緊張的氣氛幾乎讓每一名目睹者都爲這些勇敢的同伴捏了一把汗。終於,他們在預定位置放好了炸藥,等到其中一個喊“點火”,便在差不多時間齊齊拉燃導火索,然後飛也似的往回狂奔。
見此情形,林恩即以雙手食指塞進耳孔,側身緊靠着沙袋壘砌而成的胸牆,重新裝上了紅外探照燈的突擊步槍緊緊抱在懷裡。片刻之後,前來想起了巨大的轟響聲,剎那間偌大的空間內飛沙走石,彷彿一場駭人的末日風暴席捲而來。這還不算,濃重的硝煙頓時裹着大量細微的塵屑瀰漫開來,但凡先前在廢樓裡體驗過蘇軍炮擊的,對於這種味道無不留有苦痛的記憶。
撤開塞緊耳孔的手指,拿出手帕捂着口鼻,林恩略微擡頭一看:門廊這一側的半邊廢樓被炸塌了,堆砌而起的磚塊水泥有一人多高,而且部分形成了非常不規則的鋸齒狀,即便馬力強勁的T-34也未必有把握硬衝出來,何況陡峭的瓦礫堆會讓它們把最薄弱的底盤暴露在Flak88的炮口之下?
國防軍士兵們順利完成了危險的爆破,林恩也稍稍鬆了一口氣,他扭頭望向街壘正面。蘇軍坦克雖然沒有上來,步兵和戰地直射火炮可沒有歇着,因而攻守雙方仍在激烈地隔街對射。在這遍地都是建築原材料的殘破城區,德軍很容易修建起一條看似堅不可摧的街壘,可在蘇軍炮火的不斷轟擊下,那裡的絕大部分工事已經面目全非了。以至於橫貫街道並延伸到廢墟地帶的防線看上去就像是一條殘破的堤壩,隨時可能被洶涌而至的洪水沖垮。
無心也無力,林恩坐靠在沙袋上,低頭叼了根菸。兄弟們同樣需要舒緩壓力,遂一人散了一根,至此最後一包煙只剩下最後兩根。本來還想丟一根給年輕的操炮手,可他這會兒又同兩名炮手一道忙碌起來。Flak88炮口轉向了左側,隔着一條街區的街口陣地先前就已經被蘇軍突破,但頑強的防禦者只是放棄了街口陣地,他們後撤數十米依託殘破的建築和廢墟繼續進行阻擊,由於反坦克火箭筒頻頻打出高質量的近射,蘇軍進攻部隊推進到街口就難以爲繼,那些被擊毀的T-34幾乎湊成了一條全新的“鋼鐵街壘”。
眼看一輛T-34試圖從側面的廢墟中繞過街口,黑爾維希中士輕喊了一聲“停”,負責轉動水平輪盤的高個子炮手當即停下來手裡的動作,中士自己則小幅度搖動操控炮口垂直角度的輪盤,然後一動不動地靜止了兩三秒,看起來是在等待獵物進入預定射擊位置。緊接着看他右腿往下一壓,擁有粗獷機械線條的重炮頓時猛然顫抖,震天怒吼足以讓好幾個街區外的敵人也深深感受到它的強悍戰力!
林恩眯眼眺望,遠處街口的那輛蘇軍坦克應聲中彈,炮塔側面閃起一小團奇異的煙塵。煙塵散去之後,平整的鑄造炮塔上留下了一個黑乎乎內凹彈孔,其破壞力也是顯而易見的——嘶吼的機槍頓時啞了火,坦克也隨之停了下來。
未見蘇軍坦克手倉惶地棄車逃生,林恩看到黑爾維希中士口中唸唸有詞,而裝填手在沒有得到糾正指令的情況下飛快地裝上了第二發穿甲彈。由於視線中暫未出現新的裝甲目標,黑爾維希中士只稍稍調整輪盤便踩了第二腳。林恩估算了一下距離,從炮位到那個街口至少有500米的距離,從前後多次轟擊目標的結果來看,這位陸軍操炮手的技術還是相當紮實的。打移動靶尚且不在話下,打固定靶更是沒有懸念。
咚……轟……嘣!
接連三個截然不同的轟響聲就像是有人順手彈過一架奇特鋼琴的三個琴鍵,彼此間隔一致。
第一聲是炮響,第二聲是炮彈擊中坦克並穿透車身側面的撞擊聲,第三聲是坦克內部彈藥發生殉爆,但它的響度聽起來並沒有明顯超過88毫米重炮的轟鳴,殉爆場面的精彩程度也比想象的差了一些。炮塔和車身的艙蓋無一例外地由內掀開,然後濃黑的烏煙從艙內滾滾而出,須臾,一名身上冒火的坦克手艱難地爬出駕駛艙,然而沒等前方的德軍士兵射殺,他便自己栽倒在了艙口。
“幹得漂亮!”
林恩叼着煙吼道,活脫脫一個看到脫衣舞女撩起短裙而亢奮的大兵。
理論上,一門威力強勁的88毫米炮足以掌控了周圍一大片區域,但遠道而來的蘇軍官兵怎會忽略這個重要對手?爲廢樓所阻擋的那些蘇軍坦克先前屢屢發炮,只是炮彈要麼被水泥框架阻擋,要麼是稍稍打高飛過了炮位。這次Flak88連射兩發徹底摧毀了又一輛蘇軍坦克,敵人針鋒相對的攻擊隨之而來。一些蘇軍步兵穿過廢墟找到並確定了這門德軍反坦克炮的位置,他們召喚了己方炮火——落下的雖然不是重磅炮彈,可大口徑迫擊炮彈的威力也十足可觀。只見它們在水泥路面上“鑿”出一個個凹坑,四散飛射的彈片更是給街壘附近的德軍士兵造成了不小的傷亡,就連Flak88的護盾也好幾次被打得當當作響。
之所以能夠長時間地立足於街口陣地不被摧毀,這門88毫米炮的部署確實比較老道。炮手們弄破水泥地面挖設了一個大約半米的深坑,從而將炮座位置全部藏於地面之下,僅留炮架上半部分連同炮管置於外部,直接降低了火炮的整體高度,再以雙層的沙袋胸牆妥善炮手。如此一來,直射和曲射火力很難對它連同操作人員構成致命威脅,不過,這樣的露天防禦也存在致命的先天缺陷,那就是一旦被炮火擊中,哪怕只是一發小口徑的步兵炮彈,炮身結構連同這整個炮組都有可能在瞬間完蛋。
見遠處射來的迫擊炮彈一發接着一發,黑爾維希中士也焦慮起來,他調整炮口以榴彈朝遠處街口的廢墟轟了一炮,但這對隱藏在廢墟後面的蘇軍迫擊炮組完全沒有影響。第七發迫擊炮彈呼嘯而至,這次終於落在了炮位前方,爆炸順勢掀開了外圈的沙袋,彈片砸在堅厚的炮盾上發出咚咚的脆響。林恩下意識地低頭彎腰,等他再轉頭去看黑爾維希的時候,卻發現他意識模糊地晃了晃,側身往旁邊栽了下去……林恩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扶住中士,見他臉龐泛着一種難看的青色——雖然沒有額外的創口,腦袋上的鋼盔卻霍然凹下去一塊,這頓時讓林恩想起當初在東普魯士那座小鎮抵禦蘇軍進攻時的情形。當時一顆子彈打在鋼盔上,強勁的衝擊造成了猛烈的震盪,人一下子就懵了。如今換了彈片,沒有被直接爆頭就已經相當走運了。
“嘿,夥計!嘿,路易斯!”林恩一邊喊着他的名字,一邊有些病急亂投醫地用手指掐他的人中。偏偏在這個要命的節骨眼上,沃夫魯姆在旁邊驚喊道:“坦克,俄國佬的坦克!”
林恩心中愕然:難不成要自己親自上陣操炮?
坐靠着林恩的黑爾維希突然抽搐了一下,瞬時睜開了眼睛,面色仍然很差,而且眼神有些恍惚。須臾,他彷彿從夢境中驚醒,猛地翻身爬了起來,奮力想要回到操炮位置,卻狼狽地跪倒嘔吐起來。
轉頭掃視戰場,只見遠處街口和正前方的街道上都出現了蘇軍坦克的身影,槍炮聲亦是在很短時間內就從低谷攀升到了新的高潮,這時候,就連而沉寂了一陣子的廢樓裡面也響起了炮聲。林恩心中一沉:難怪指揮官這段時間陸陸續續把不少的國防軍士兵給撤到了側翼陣地,看來早料到這街壘守不住。
那自己幹嘛還在這裡充當炮灰?
林恩最後掃了一眼炮尾那些空空如也的彈藥箱,仍能夠用來抵禦蘇軍裝甲部隊的穿甲彈所剩無幾,遂架起昏昏沉沉的路易斯.黑爾維希,朝下屬連同那兩名炮手喊道:“撤退!”
跟隨自己多時的五名黨衛軍士兵自是沒有半點猶豫,兩名隸屬於國防軍部隊的炮手卻在瞻前顧後——他們既想要護着長官安全撤走,又不忍心拋下街壘陣地上的同伴以及自身戰鬥力低弱的國民突擊營士兵們,而且穿甲彈已經填入炮膛,先前負責調整火炮水平方向的那名炮手咬牙坐上了黑爾維希中士的位置。手忙腳亂地調整一番,憤然向遠處街口朝這邊拐過來的T-34開火了。
無心關注炮彈是否擊中目標,林恩在坦澤的幫助下架着中士拼命往後方的廢墟走去,他知道,若是再晚一會兒,也許連撤退的機會都沒有了。
“凱特,再給我一發穿甲彈!”
當高個子炮手的呼喊聲從後面傳來時,黑爾維希像是着魔一般奮力甩開林恩,搖搖晃晃地想要返回自己的戰鬥位置,沒走出兩步,終於還是支撐不住倒下了。
這個時候,林恩完全可以任由這三名國防軍炮手獨自堅守陣地,他跟他的士兵並沒有任何拼死掩護的義務與責任,甚至連一名上級軍官下達的明確指令也沒有得到。可是,他仍是喚着坦澤重新架起黑爾維希,最後一眼回頭時,國防軍和國民突擊營的士兵都在倉惶撤離街壘,而一輛面目猙獰的T-34則已經出現在了街壘前方不足百米的位置,並以機槍猛烈掃射着視線中的每一個敵人——不論他們老或少、強或弱,哪怕他們連普通士兵都配不上,卻沒有絲毫的心慈手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