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着兩根有特殊內容的煙上了卡車,林恩終於小松了一口氣,他現在開始盤算如何跟坦澤和特奇梅爾接頭了。之前分別時,林恩跟他們約定了一個較爲特別的聯絡方式,那就是在阿布奎基火車站北出口處的失物招領牌上寫暗號。這樣不必擔心坦澤和特奇梅爾頻頻更換臨時住處,只需要每天上午和下午各去一趟火車站,看到暗號,當天晚上6點準時在那裡等着碰頭就行了。
當初約定這個方式時,林恩還覺得自己的想法既巧妙又安全,能夠儘量減少坦澤和特奇梅爾被人注意的機率,如今看來就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了。奧本海默大爺說了,一早出發,晚上就得回來,路上還有人全程看護,就算自己能夠找藉口去那倒黴的失物招領牌上寫暗號,也難以在晚上6點再去和兄弟們碰頭並面授機宜吧!
怎麼辦?
就在林恩爲新的難題感到糾結時,一個熟悉的人——那個面孔跟兄弟連長溫斯頓有幾分相似的美軍上尉,在自己身旁坐了下來。之前每次見到這位老兄無不是軍容整齊,今天很難得穿了襯衫長褲,頭髮溜光地向後梳起,鬍鬚颳得格外乾淨,胸前口袋裡還插着疊好的白手帕。
“長官,這麼巧也去阿布奎基?”之前排隊時並沒有見到上尉,林恩連忙主動打招呼。
“巧?”上尉撇了撇嘴,勉強有點笑容。
看對方這副不情不願的神色,林恩立馬猜到了實情。只是他實在沒有想到,基地方面會派這樣一位中級軍官來“看護”自己這卑微的輔助研究員。
“你說的那家珠寶店在市區的什麼位置?”上尉開門見山地問。
之前跟着索爾.帕馬羅特在阿布奎基轉車,林恩他們只是在等車的時候到火車站旁邊轉了轉,連珠寶店的影子都沒看見,什麼母親生日、挑選耳飾,統統只是暫離基地的藉口罷了。不過這難不倒林恩,他拿出原本準備搪塞奧本海姆卻沒排上用場的話:“距離火車站不遠,它的名字叫卡什麼來着……卡斯……奧……呃,好像是卡斯奧利或者卡斯奧爾,反正到了火車站我就能認識路了。”
距離初次見面已經過了半個多月,上尉沒有再像從前那樣不停地刨根問底、追問不休,而是以一半調侃一半警告的意味說:“你該不會覺得自己能搭乘火車逃離這裡吧?”
“啊?”林恩立即擺出一副誠惶誠恐的姿態。之前他並非沒想過溜號,最鬱悶的那幾天甚至恨不得即刻動手,只是冷靜思考,現階段逃跑等於打草驚蛇。萬一財大氣粗的美國政府出於安全考慮來個大搬遷,自己深入羊圈辛苦蒐集的情報可就白費了那!
“開個玩笑!”上尉扶了扶原本就很整齊的領帶,“你挑東西應該不用很長時間吧!”
“應該不用……”這一下,林恩總算從對方的儀態和話語中琢磨出了不同的意味,今天原來是想公務私事一塊辦啊
!看這樣子應該是去會情人咯?
從林恩這裡得到了大致的確認,上尉不再說話,等最後幾人上來,卡車便隆隆地啓動了。偌大的車廂裡一共坐了24個人,位置還是相對寬敞的,因爲大家穿的都是便裝,林恩很難一眼看出哪些是軍人、哪些是技術人員——偌大的基地,也不是每位專家和技術人員他都見過。
從這原子彈試驗基地前往阿布奎基,林恩起先的估計是150到200公里左右,畢竟乘熱氣球時的風速並不恆定,這次乘車正好實際校正一下。一路雖是在沙漠地帶行車,柏油質地的道路還是比較平坦的,而且八輪的道奇卡車底盤高、自重大,開起來之後頗爲平穩。不多會兒,早起乘車的人們大都閉眼打起了盹,透過篷布縫隙看旁景倒退,林恩估測卡車的速度在50至60公里左右,兩個半小時抵達阿布奎基市區,看來兩者之間的直線距離更接近於150公里。
進入市區後,卡車拐了兩個彎,駛入一個四面都有圍牆的院子。下車之後,林恩注意到這裡像是軍供站,不僅停了其他軍用卡車,還有小型油庫和汽車修理庫,門口有持槍警戒的美軍士兵。接下來也沒有長官前來通知大傢什麼時候集合,這些乘坐卡車前來的人們就三三兩兩地各自散去了,好像一羣純粹前來度假的遊客。
唯一例外的大概就是林恩了,穿着便裝的上尉從下車起就幾乎寸步不離,或者更確切的說,是林恩不得不跟着他行動。出門之後,上尉伸手招了輛出租車,和在波士頓的那種帶有黃色頂牌的taxi不同,這裡的出租車看起來更像是古董外觀的私家車,除了車門上寫着偌大的“阿布奎基-歡迎你”,並沒有其他醒目的標誌。
上尉對這座城市顯然很熟,他吩咐司機:“先到卡蘭街的鮮花市場,然後再去火車站。”
“準備買一大捧玫瑰麼?”林恩笑着問,但上尉並沒有理會他。
作爲新墨西哥州最大的城市,阿布奎基的街道還是頗有些現代化氣息的,出租車開了將近十分鐘才抵達上尉所謂的鮮花市場。盛夏時節,這裡能夠看到許多穿着連衣裙的年輕姑娘在一桶一桶的鮮花叢中來回走動,真是花比人嬌,人比花豔。
從下車到捧花回來,上尉雖然只花費了不到2分鐘時間,可這陣子林恩一直是單獨呆在出租車上的。雖然壓根沒想唆使司機撇下這傢伙,但林恩仍從他的鬆懈心態看到了傳遞情報的希望——自己在“避難所”基地和原子彈試驗基地所呆的時間加起來都有快三個月了,“素食”的日子可不好受,心底的躁動時不時浮現。像帝國的大員、實驗基地的專家,基本上個個帶了家眷身旁,像上尉這樣的普通軍官也只能跟林恩一樣忍受寂寞。所以,像今天這麼難得的機會,林恩不相信他能把持住自己。
上尉上車之後,林恩閒談似的問:“我們可以在市裡呆到幾點?”
看着手中鮮紅的玫瑰,上尉的心情顯然很好,他回答說:“7點,最遲不超過7點半。”
“哈,那您還可以享受一頓美妙的燭光晚餐呢!”林恩殷勤地建議說。
燭光晚餐似乎並不在上尉的原始計劃中,他擡起頭來尋思了一下,有些無奈:“再看吧
!這不還得對你行使看護義務麼!”
林恩琢磨了一下,爲了不讓對方感覺自己是在有意慫恿,便以回憶的方式說道:“我在阿根廷也有個女朋友,是意大利裔的移民,她有一雙非常迷人的眼睛。每當和她相處的時候,我都會覺得非常愉快,我們經常一起看電影、吃燭光晚餐還有跳舞,您應該知道,意大利姑娘的舞跳得棒極了!那方面……也棒極了!”
“是麼?”上尉果然放下了戒心。
林恩開始逐步遞進:“哎,要不我們這樣吧,不論午餐還是晚餐,您和您的心上人坐在一起,我就在旁邊桌子吃我自己的,你假裝不認識我,我也絕不離開您超過二十公尺,這樣各自都自在!”
“不錯的主意!”上尉朝林恩伸出手,“護照。”
既然不打算逃離城市,林恩也就不在意護照問題,他很乾脆地將護照和錢包一併交給上尉:“錢也一併給您,待會兒買禮物、吃飯什麼的由你幫我付賬。”
上尉想了想,從錢包裡抽出四張五美元的鈔票:“以那家餐廳的消費,一個人幾塊錢就夠了,還有,我們下午去看電影,你跟在我後面買我旁邊的票……最好隔一個位置!”
“行啊!”林恩爽快地接過原本就屬於自己的美鈔,然後訕笑着問:“看完電影打算怎麼辦?”
“四處走走,去公園裡散步,不管我到哪裡,你都不得離開我的視線,否則……”上尉有意恫嚇,只是在林恩眼中已經全然沒有了效果。
“好!”林恩一口答應下來,並且一臉狡黠地笑着,彷彿是個有意窺探其他情侶親密舉動的怪咖。
兀自琢磨了一會兒,上尉似乎也有這種感覺,他又憎又怨地看着林恩:“嘖,好好一次度假,怎麼就攤上你這麼個大包袱?”
這話可唬不到林恩,他笑着說:“若不是我,您還得等着下一次的正式休假吧!”
被對方看穿了面目,上尉轉回頭若無其事地看着手中的玫瑰花,好像是一門心思地欣賞它們的嬌媚。
林恩笑了,吊胃口的最高境界,就是一步步勾起對方的慾望,卻在最關鍵的問題上裝憨作傻。
出租車終於抵達了火車站,林恩讓司機在北出口附近轉了轉,終於在相距百米處找到了一家有買飾品的商店,門面不算很大,與人們正常理解的珠寶店也還有些差距,但它的店名恰恰是a開頭的,林恩還是故作驚喜地喊着:“啊啊,就是那家店!就是那家店!哎,長官,您也一起去買件首飾給您的心上人?”
“沒興趣!”上尉慵懶地說道,他讓司機在店門前停下,然後對林恩說:“給你五分鐘,我就在這裡盯着你,別想耍任何花樣!”
林恩朝周遭掃了一眼,看到有兩個擦皮鞋的小童,心裡道:“嘿,這五分鐘或將成爲改變美國曆史的五分鐘,等着後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