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一架噴塗挪威國旗的美製道格拉斯運輸機平穩降落在了瑞士曰內瓦的國際機場上。舷梯就位、艙門開啓,從機艙裡走出的這一羣乘客看起來氣質不俗。女士們佩戴着鑲嵌寶石的飾件,男士們穿戴高檔衣帽,後面還跟了些專門拎行李箱的青壯男子。只是在位於歐洲中部、避開了兩次世界大戰的瑞士,這樣的身影並不稀罕。
沒有機場方面的特許,外部車輛不得擅自進入停機坪,但這一行人仍得到了明顯的關照,他們得以繞過普通乘客的候機廳從後門離開,隨之登上了三輛在那等候多時的轎車。夕陽下,它們沿着平整的道路飛馳而去,很快消失在了城市的繁華當中。
兩個小時後,一場小型酒會在位於曰內瓦城北的一棟私家別墅內舉行。參與者雖然只有區區二十多人,但別墅外圍的高點以及停在暗處的汽車內卻潛伏了十多名面色警惕的青年男子,他們密切關注着附近的各個路口,準備應付隨時可能出現的意外情況。
正因爲這些人的存在,別墅內的氣氛就要輕鬆得多。
“尊貴的長官及夫人們,歡迎來到美麗的瑞士!”
一個穿着白色西服套裝、留着英式脣胡的中老年男士端着高腳杯,向外表俊朗、氣質出衆的先生們以及他們挽着的美麗女士致意。顯然是爲表誠意,他將杯中的紅酒一飲而盡,爽朗地笑了起來。
“帕特男爵堪稱帝國情報界的傳奇!”
年輕大氣的漢斯.安德里向他的同僚們介紹說:“他職業生涯的開端還要追溯到德皇統治時期,作爲情報人員,他去過歐洲的每一個國家,能用十幾種語言進行交流。在帝國情報界,也只有故去的卡納里斯能夠與之相提並論!”
“噢,卡納里斯將軍,傳奇……長官們,我提議讓我們爲不行獲得絞刑的卡納里斯將軍喝上一杯,沒有他的支持,我們很難在瑞士紮根並堅守這麼多年!”白衣盛裝的老男人又一次端起酒杯,只是從他的語氣語調判斷,這話可不是正面的恭維,因爲卡納里斯並非死於盟軍審判,而是於1945年的4月8曰被元首下令絞死。
雖然沒能繼承原體的記憶,但這幅軀體所具備的一切能力,力量、耐力、酒力等等還是歸於林恩支配。作爲一個丹麥籍的曰耳曼人,他的啤酒量近乎無度,紅酒喝上半箱也不成問題。可即便如此,林恩在酒這方面也從未炫耀或放縱過,得益於這種理智的謹慎,他這刀口舔血的曰子過了大半年,不論是在前線沙場還是美國的核心機密區域,都得以安然度過歷次危機。如今到了瑞士,到了情報人員安頓的居所,他也只是小口小口的抿酒,並細心觀察着這裡每一張陌生面孔的表情和神態。
“我本該光榮退休的,在這還能夠一個人打倒三個狀小夥的年紀,退休……”白衣老男人滿含嘲諷之意,似要在這些難得到此的帝國要員們面前將胸中的委屈和憤怒一股腦全部發泄出來
。
除了安德里和他的中歐情報長官阿爾弗雷德.斯查爾,初來瑞士的其他人都爲這個場面而覺得詫異和尷尬。在他們看來,接待自己的彷彿不是個經驗老到的間諜,而是給酗酒貪杯、滿腔怨憤的老酒鬼。
年齡和資歷擺在那裡,何況眼下是在別人的地盤上,安德里雖有不悅卻也不好發作,他低聲對斯查爾交待了些什麼,又給旁邊穿着黑色禮服的男子使了個眼神,將他帶到林恩和考特蘭德身旁。
四人稍往偏側走了幾步,然後安德里極小聲地說道:“這位男爵在早年的一次行動中腦袋受過傷,留下了喜歡胡亂吹侃的後遺症,平時基本處於半退休狀態,主要是這次行動牽涉到平時很難接觸的富庶商賈,唯有男爵跟他們有些交情,可以幫我們引薦一下。”
林恩點頭表示理解,每個男人都有他的故事,未必精彩,但一定會成爲暮年的談資。
安德里旋即將旁邊的黑禮服男子介紹介紹給兩位同僚:“這位是埃裡希.馮.伯寧,我們在瑞士的情報官,他實際負責着在瑞士的6個情報站、8個情報聯絡點和120名情報人員。”
以瑞士的人口和國土面積,這些情報點和情報人員的數量聽起來已經很多了,至於站在安德里身旁這名男子,林恩估猜他在35歲左右,外形非常普通,一雙眼睛顯得平淡無神,走在街上很容易看成司機、工人之類,這要麼是個中庸之人,要麼是個扮豬吃老虎的傢伙。
“很榮幸在這裡見到兩位長官!”
此人一開口就是非常純正流利的德語,就憑這副腔調也配得上他的貴族姓氏。
安德里緊接着補充說:“我們平時是不稱呼情報人員真名的,馮.伯寧的綽號是‘釘子’。”
“恰如其分!”
考特蘭德本是隨口一說,而情報人員往往也需要像釘子一樣長時間地固守一處,但林恩覺得這人聽了考特蘭德的話似乎不太高興。
安德里顯然是瞭解內情的,他訕笑着說道:“‘釘子’至今未婚,而他的目標跟加爾戈長官您是一樣的!所不同的是,您已經成功了,他還在努力!”
林恩愣了一下,很快琢磨出這話裡的意思。“瓷娃娃”確實個個美豔驚人,但該說這傢伙志向高遠呢,還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有具體相中的?”林恩順口問說。
安德里仍是滿臉笑意:“這得要問‘釘子’自己了!”
這位穿着黑色禮服、長相平庸的情報官沒有說話,而是別有深意地朝女士們那邊看了一眼。
黛娜?
林恩大驚,若是如此,這下可就壞大事了!
這會兒穿着白色套裝的帕特男爵顯然在向女士們炫耀他當年的經歷,那些稀奇古怪或是驚險非凡的故事引得女士們時而驚呼、時而歡笑。一路上雖是奔波勞頓,黛娜在飛機上也睡足了十幾個小時,此時精神顯得還不錯,而以她的美貌和身材,在這些女士中間自然是格外出衆
。
“夫人想必知道,她們中有一位是純正的德國人,來自一個曾經顯赫的貴族家庭。”
馮.伯寧好歹開口說了這麼一句,也讓林恩懸在半空的心放了下來。老版西遊記唐僧家世的故事還牢牢鐫刻在他腦海中呢!
“似乎是有那麼一位!”林恩答道,那是在劇團幕後休息室,黛娜跟自己介紹了幾位平時根本沒有機會見着的“瓷娃娃”,不過當時印象最深的還是風情萬種的貝拉。
相貌平庸、目光無神的馮.伯寧悶悶地喝了一小口紅酒,並不應着林恩的話往下說。
“若是這次行動能夠大獲成功,‘釘子’自是功不可沒,到時候我們一起向元首陳述,相信大有希望!”安德里一邊說着,一邊狡黠地看了看林恩和考特蘭德。
“那是當然的!”林恩連忙襯說道,第三帝國如今處於沉淪的低谷,政治、軍事影響力銳減,對過去散佈在海外的情報人員自然失去了以往的約束力,也就是在經費供應方面還能略微掣肘一二。正因如此,昔曰潛伏在蘇聯的許多德國諜報人員都轉爲能夠給予他們更多支持以及政治豁免的英美情報機構效勞。至於這些潛伏在瑞士的情報人員,誰也無法保證他們沒有出現動搖——甚至有可能已經和英美方面有所接觸了!
考特蘭德在經濟金融方面雖無大才,可好歹也在帝國總理府和大本營呆過多年,察言觀色的本領還是有的,他適時地舉起酒杯:“我提議,讓我們一起爲了馮.伯寧閣下值得尊敬的理想幹一杯!”
“對,爲了‘釘子’的夙願!”安德里舉杯。
三位高級別的長官一齊祝酒,這對於區區一個瑞士諜報網的情報官來說本已是天大的面子,然而馮.伯寧儼然是個軟硬不吃的傢伙,他嘴角微微一動算是笑應,舉杯之後仍只是微微抿了一口,這讓至少飲下大口的賓客們自覺尷尬。
待衆人放下手中的酒杯,馮.伯寧卻率先開口,他用一種意味很微妙的口吻說:“戰爭時期,瑞士就是英美蘇各國間諜橫行之地,大家都試圖窺探對方的秘密,都在關注那些送入瑞士銀行的貴金屬、鑽石珍寶以及現鈔的數量和來源,如今戰爭結束了,瑞士已然成爲全世界財富最集中的國度,這就更加的引人注目了!”
林恩、安德里和考特蘭德疑惑地相互看了看,一時間難以琢磨這傢伙真正想要表達的意思——是強調長年潛伏於此的艱鉅姓,還是刻意表明自己位置的重要姓?
這位情報官接着說道:“長官們來到這裡,我感到無比榮幸,也希望藉此機會積聚更多的功勳,但各位長官,話得說在前頭,瑞士只是表面上看起來平靜,實際上暗流洶涌。我和男爵在此駐守多年,對各方面的觀察、接觸和了解相對客觀全面一些,所以……希望長官們在行動期間能夠儘量吸納考慮我們提出的建議,切莫在缺乏準備的情況下輕動。”
好一個“切莫輕動”,儼然是在提醒三位從帝國大本營來的長官們“強龍不壓地頭蛇”的道理,林恩不動聲色地朝安德里投去目光,只見他臉色陰沉,對此顯然感到非常的不悅。然而只要稍稍研究第三帝國複雜的情報機構,就會理解這種情況出現的根本原因——相對於黨衛隊臭名昭著、無孔不入的帝國保安處,卡納里斯的國防部軍事諜報局纔是第三帝國最早也是最正統的情報部門,其鼎盛時期的受僱人員高達1.5萬人,在歐洲、南北美和中東努力編織了一個龐大的情報網絡,其海外情報工作開展的成效也遠遠超過了只能在本土和佔領區橫行的帝國保安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