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稀落雨絲難掩酷暑熱氣。窗前,縷縷白煙反襯矛盾思慮。
核戰爭,舊時空那個被人們一遍遍討論、因時事一次次迫近的“滅世怪獸”始終只是畫中煉獄,但在這個被自己改變乃至顛覆的時空,它真真切切地降臨人間。幸好還只是1947年,人類所擁有的原子彈總和尚不足以毀滅地球上最小的大洲,但這是林恩作爲後世者的“先知先覺”。不論核物理專家、戰爭學者或是不同階層的民衆,對這場非常規戰爭的前景莫不持畏懼態度,然而人們理性的害怕和憂慮就像是這場飄然而至的雨,雖有降溫之效,勢不足以熄滅因爲憤慨、悲傷、憂懼而產生的無窮怒火。
沒有閃電的夜雨,林恩眼前的世界一片漆黑。自從荷蘭宣佈參戰以來,阿姆斯特丹官方頒佈了宵禁和燈火管制命令,尤其在東西方陣營相互以原子彈攻擊對方之後,這些防禦性命令得到了不折不扣的貫徹。結果,一座昔日生機勃勃的美麗城市變成了沉悶的營壘,街頭巷尾到處是戰車、崗哨以及持槍警戒的軍人、民兵,他們試圖以這樣的方式安撫民心,起到的效果卻適得其反。
熄滅菸頭,拉上窗簾,點起蠟燭。坐在古樸沉重的辦公桌前,林恩開始認真整理由復興黨內部專門聯絡員送來的信件,每週三次,剛開始的時候每次只有三四封,隨着復興黨投入和規模的飛速增加,信件數量也呈現出爆炸性的增長,今天送來的厚厚一疊粗略估計有二十封之多。除了黨派領袖弗朗茨.斯圖普弗寄予問候的親筆信,多數是各個總區發展情況的報告,從語言格調以及打印文體來看,它們應該是各總區負責人呈遞給黨派總部的情況簡報,斯圖普弗往往已經在上面籤閱了初步意見。按照復興黨調整後的組織架構和行事流程,這些報告必須由正副兩位領袖先後審閱後才能轉送到最高委員會進行具體的批閱審籤,或作爲掌握黨派發展情況的依據存檔,或提出具有操作性的實際意見。這樣的流程本身也算合理,偏偏林恩仍扮演着德國駐荷蘭外交官的角色,導致這些內容重要的文件只能由信使們帶着往返穿越國境,理論上存在很大的風險,可林恩作爲帝國與復興黨合作的最高代表,對於帝國鉅額經費投入的去向、黨派發展驅使和實情又不能放任自理,短時間內只好繼續這種辛苦的兼職差事。
在擔任復興黨副領袖的這近兩個月時間裡,林恩不僅從總部及各總區的簡報中看出這個黨派的快速發展勢頭,亦利用自己的特戰力量和帝國情報部門的信息應證了這一事實。美好的許願與現實的利益驅使着黨派成員從頹廢墮落轉而全身心投入這場新的奮鬥當中,合乎時局的口號在德國國內吸引了大量迷失方向的民衆。他們之所以聚攏到這面鮮豔的旗幟之下,既是受到了一浪高過一浪的宣傳造勢影響,也是出於對國家和民族迅速走出低谷、重新走向強盛的憧憬,也許還因爲心中還懷有屬於舊時代的榮譽、尊嚴和野心。
得到了民衆的支持,復興黨迅速從無足輕重的地方黨派成爲頗受關注的新勢力,斯圖普弗寫信告訴林恩,自己已經受到了馮.巴本辦公室的邀請,準備在月內前往柏林與這位有着複雜經歷的政府首腦進行一次面對面的會談,如果林恩同意的話,他可以利用這次機會向馮.巴本介紹並推薦復興黨年輕有爲的副領袖,既然林恩現在已經是正式的政府外交官員,那麼馮.巴本完全可以讓他擔任更爲重要的職務,如果臨時政府打算和復興黨建立良好關係並藉助他們的力量保持地方安定。
對於馮.巴本,林恩瞭解不多,在紐倫堡行動中也沒有打過照面,相信他也並不知曉自己這個帝國末日的戰鬥英雄和歷史的顛覆者,他提筆給斯圖普弗回了一封簡短的信件,建議這位領袖在初次會面時不要急於求成,而是儘量利用臨時政府保持國內穩定的心態以及稍後在正式選舉中的政治策略取得有利於復興黨發展、擴張的支持。如果可以的話,他樂於返回德國充當臨時政府和復興黨之間的溝通者和協調人。
另外一邊,在與荷蘭相距近兩千公里的北歐北部,裝備齊整的蘇聯軍隊正從挪威、芬蘭兩個國家最北部的駐紮區域撤離,他們最初進入這些寒冷、荒蕪且地形複雜的區域還要追溯到1946年初。儘管莫斯科對該軍事行動的解釋是懷疑第三帝國殘餘勢力藏匿於北歐,但他們的舉動遭到了北歐國家以及西方盟國陣營的猛烈抨擊,那也被史學家們看作是兩大陣營交惡的一個開端。蘇軍不僅在蘇聯、芬蘭、挪威三國邊境區域展開武裝活動,不久之後又派兵深入了挪威境內,直至在挪威特隆姆瑟郡的西北部海岸發動了震驚世界的登陸行動,緊接着又出現了“登陸部隊全軍覆沒”的鬧劇,當時在主流輿論的抨擊下,外界大都認爲這是蘇聯人自導自演的醜劇,爲的是給自己入侵併駐軍挪威北部提供支持。後來發生的西方盟國海上聯合干預、挪威海核爆炸等事件更是一步步將兩大陣營推入了無可挽回的戰爭深淵,以至於人們將挪威北部的特隆姆瑟地區與巴爾幹、但澤走廊在前兩次世界大戰中的作用相提並論。時至今日,熊熊燃燒的戰爭烈焰已經持續了一年又三個月時間,戰火波及歐亞大陸及各大海區,各國人員傷亡總數達數百萬之多,戰爭造成的直接財產和經濟損失無算,蘇軍悄然從爭議地區撤軍各就像是一個自打耳光的黑色幽默。
整營整連的蘇聯軍隊藉着陰霾天氣以及夜幕的掩護撤走了,他們的營房設施和相當一部分重型裝備、彈藥物資卻原封不動地留了下來,這貌似與人們以往對蘇聯軍隊的印象背道而馳。當然了,在盟軍的海空封鎖和攻勢面前,蘇聯的空運和海運力量已經較戰爭爆發前大爲減弱,當初費盡氣力運抵挪威和芬蘭北部的軍事物資若要運走,單憑現有人力確實難以應付,但真正的原因絕不是這種表面負荷邏輯、實則無法令人信服的原因。就在蘇軍撤離後不久,大批武裝人員打着挪威和芬蘭兩國的旗號迅速接管了這些在隆冬時節也能夠應付北方寒冷的營地以及在山區防禦和進攻中都能夠發揮重要作用的軍火裝備,但芬蘭自從1944年投降以來,軍隊就從正規化走向了民兵化,軍隊規模和軍事投入順理成章地迴歸了與國家經濟政治實力相匹配的程度,北部邊防部隊根本不可能展開此般規模和效率的行動。至於當前人口僅有300萬的挪威,在盟軍的支持下軍隊規模尚不足十萬,在北部區域的軍事部署更是近乎於零,更不可能組織大隊人馬遠離補給基地深入極圈內的不毛之地。
在冰雪消融的夏季,從挪威、芬蘭撤離的蘇軍官兵將跋涉數百公里前往摩爾曼斯克地域,在那裡加強北部海岸防禦或通過橫貫南北的鐵路返回蘇聯腹地。正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數萬外遣官兵抵達之前,連結摩爾曼斯克與列寧格勒的鐵路線就已經提前忙碌起來,只是久違的軍列不僅運來了大量的補給,還載運着數以千計的德國軍人。在1946年秋冬的戰爭行動中,效力於蘇聯陣營的德國軍隊爲蘇軍的勝利作出了不小的貢獻,德國軍人的素質再一次得到了證明。然而隨着國際形勢的變化,重獲獨立自主身份的德國政府向蘇聯宣戰,這些來自德國的戰友在蘇聯人眼中自然成了不可靠夥伴,大多數德國自願兵團都撤離前線,他們的作戰武裝也逐步被接觸。在這個過程中,百多萬德國軍人表現得較爲配合,從而避免了人們最不願看到的慘劇發生。儘管如此,許多蘇聯軍政高官仍覺得這些擁有良好作戰素質和豐富經驗的德國人是一顆顆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發生爆炸的定時炸彈,但緊迫的戰爭形勢又容不得蘇聯軍方抽調足夠部隊對他們進行“保護性看押”,因而除少部分繼續留在歐洲開展諸如修橋修路、城市防空、排雷清障等輔助性任務,大部分還是運回西伯利亞從事農、林、工、礦勞作,這樣不僅能夠解決自身給養問題,還可以爲蘇聯增加戰爭資源產量。
來到斯摩棱斯克的德國軍人確實以日耳曼民族的認真態度幫着修復港口設施,但在戰爭結束或紅色海軍突破西方封鎖之前,這些工作似乎缺乏現實意義,但蘇聯人很快就看到了他們的成效——幾艘其貌不揚的貨輪如幽靈船般出現了。以美英爲首的西方盟國海空實力是如此強大,他們輕而易舉地封鎖了挪威海和巴倫支海,蘇聯貨船不論大小、快慢亦或是改頭換面、懸掛外國旗幟,很少有能夠通過盟國封鎖線成功前往中立國並運回蘇聯急需的物資設備,但這些懸掛着西班牙旗幟的船隻卻做到了。蘇聯人無從得知它們從何地出發、以何種方式闖過盟軍封鎖,他們只能眼睜睜看着兩手空空的德國軍人登船而去,第一批800多人,數日後又是近千人,幾個批次下來,經由鐵路抵達摩爾曼斯克的數千德國人就這樣從眼皮底下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