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按摩室內兩位上卿三位中卿,皆都是一二三品的當朝大員,一羣人在享受踩背的同時一邊也討論一些朝堂事務或者天南地北的有趣話題。
“江大人,你以前在太原郡當過郡守,對趙地的民俗風情想來比較熟悉?”聊天之中陳旭問。
“是,下官曾在太原郡擔任郡守十餘年,雖然無所建樹,但的確對當地民風民俗頗爲了解,左相突然問起此事,莫非想去西北遊玩一番?”江璞趕緊回答。
“呵呵,的確有這個想法,聽聞趙地民風彪悍,不知是否屬實?”
“的確,燕趙諸地民風的確彪悍,當街爭鬥廝殺乃是司空見慣之事……”江璞回答。
“江大人說的不錯,某也去過雁門雲中等地,越是靠近邊關,民風越是彪悍,皆都桀驁難馴!”陸囂也坐在旁邊開口。
“燕趙本就與匈奴東胡接壤,廝殺鬥毆乃是家常便飯,如若沒有如此彪悍的民風,又如何抵抗匈胡這些蠻族,我大秦照樣如此,數百年硬生生開闢出關中之地偌大的疆域,靠的就是血性和勇武,燕趙之地的民風習俗比我大秦更甚三分,桀驁難馴也在情理之中,江大人在太原任職多年,雖無太多建樹,但能夠妥善安撫當地民衆,也算是一件不小的功勞,西北諸郡之郡守縣令如同走馬燈一般調換,唯有江大人穩如泰山一般堅守了十多年,其實也算是一個奇蹟了……左邊……再上一點兒……就是這裡……多來幾下……舒泰……”蒙毅趴在按摩牀上一邊指揮踩背的侍女,一邊跟着搭腔。
“岳丈是說西北諸郡不好管理?”陳旭疑惑的問。
“江大人深有體會,你問他便知!”蒙毅哼哼。
“豈止是不好管理,實在是太難了……”江璞長嘆了一口氣,“左相有所不知,西北諸郡民風彪悍,但還是有律法和尉卒,倒也翻不起來大浪,唯獨糧稅徵收是個巨大的難題……”
就在江璞說話之時,房門再次被推開,所有人都以爲又是哪位熟人進來,擡頭才發現是陳旭的護衛首領。
“侯爺,方纔侯府管事來報,老爺和老夫人已經到達咸陽,此時去了清河別院!”
陳旭愣了一下一咕嚕爬起來,三下五除二把衣服穿好之後一邊整理衣服一邊往外走,“岳丈與諸位慢慢享受,本侯告辭先走一步!”
“左相請便!”
“賢婿慢走,替我向陳兄與令堂問安,改日老夫宴請吃酒!”
“多謝多謝,告辭!”陳旭拱手大步走出房間。
“太好了,快來給本官也踩踩!”陸囂興奮的幾下脫掉上衣趴到按摩牀上,方晟只好讓另一個少女上去幫忙踩背。
“奇怪,左相如何會突然問起趙地之事?”江璞滿腹疑惑的在心裡嘀咕一句,然後閉上眼開始在心中揣摩起來。
的確就像他自己說的一樣,從王翦破趙之後他就在太原郡當郡守,十多年下來並無建樹,並不是他不作爲,而是他很厲害,西北諸郡的郡守縣令最多隔上三五年必然都會更換,有些甚至上任不到一年就被裁撤,主要還是因爲趙地的民風太過彪悍不好管理,而江璞體味最深的就是趙地民衆對大秦的敵視無處不在,而且當地民衆還非常團結,中低級的官吏也都是當地人,由此形成了非常複雜的整體,讓朝廷派遣的郡縣主官處處受到掣肘,許多政令根本就無法推開。
江氏信奉儒學,因此對當地管理的比較鬆弛,在律法方面也並不是特別苛刻,中低級的官員都還比較認同江璞的執政理念,因此配合的還算不錯,這麼多年沒有鬧出什麼太大的矛盾來。
這就是江璞能夠安然在太原郡守位置上呆十多年的原因,許多調到西北諸郡一上任就要大刀闊斧推行朝廷律法嚴格管理的官員基本上最後都被調走或者撤換了,因爲許多趙地人根本就不吃這一套,聚衆鬧事時而有之,抗稅抗役司空見慣,其實這個現象除開趙地之外其他六國之地的情形都差不多,大秦朝堂的律令一出關中實際上都不太靈光,推行起來處處受到阻力,加上當地豪強和官吏盤根錯節的關係,很多主官去了啥事兒都幹不了。
就像當初的江珩調任會稽郡當郡守一樣,如果郡尉警察不配合,真的就是個擺設,項氏這種當地的豪強都可以不鳥他。
其實這就是整個大秦的一個縮影。
血與火的媾和之後,六國歸一併非是人心所向。
而這個情形上到皇帝下到朝堂文武百官都知道,因此皇帝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出行巡視,不斷宣揚自己的功德以此讓六國之民臣服,但以前巡視的經過和結果並不十分美好。
隨着陳旭這幾年不斷的改革,推行許多新的法令,不斷鬆解壓在商人和平民身上的嚴酷法令,不斷降低稅賦,各地一些徭役也都開始用有償的幫工代替,民間的各種敵視和反抗情緒已經平息了許多。
他調回京師任職數年,主管對各地官員的考覈,已經能夠很清楚的看到六國之地的變化,如今各地主官採用五年一次異地調任,西北諸郡的官員任職時間要比他主政太原的時候長多了,由此可見當地的民衆對大秦的認同感越來越強,暴力抵抗的態度正在大幅度的減弱。
但今日,清河侯爲何突然會冷不丁的問起趙地民風問題?
越想越覺得陳旭的話語之中還有其他信息,於是開始在腦海中翻箱倒櫃的尋找關於西北諸地發生的一些事情,甚至是關於朝堂上有關西北諸郡的特別是趙地的一些事情,許久之後江璞猛然想起一件事,然後一咕嚕就從按摩牀上坐了起來,而正在踩背的侍女根本就來不及反應,一個白嫩的小腳丫就直接踩在了江璞的臉上。
“江大人恕罪,饒過奴婢~”小姑娘嚇的臉色慘白跪在邊上磕頭求饒。
江璞卻渾不在意,跳下牀直接穿上靴子,三下五除二將衣服穿上之後胡亂對着屋子裡的一羣人拱手說:“諸位,江某有事先走一步!”說完之後一邊整理衣服頭冠一邊風風火火的就離開了房間。
“江大人這是怎麼了?”陸囂齊宕都驚奇不已的擡頭看着江璞離去的背影。
蒙毅眼皮微微抖了幾下,很快再次把頭埋了下去。
江璞急匆匆離開濟善堂國醫館,回家之後在書房之中又是一通翻箱倒櫃,最後終於從一個角落翻出來一封書信,打開看了一遍之後臉上終於現出瞭然之色,然後臉色也慢慢變得嚴肅而冷峻,揪着鬍鬚開始瞅着書桌發呆。
去歲四月底,在北方軍營當校尉的侄兒江楚天讓驛卒帶回來一封書信,裡面提到了一件事,三月中旬武城侯巡視雁門關,恰好遇到上巳節踏青掃墓的諸多趙地民衆在雁門關附近的一座寺廟祭祀趙國大將李牧,王離指使侍衛和兵卒將寺廟搗毀,與當地民衆發生了衝突,當場殺死殺傷數十人!
這件事信中寫的並不十分清楚,只是像家常話一般隨口提了一句,江璞自然也沒有太放在心上,武城侯王離是上將軍王翦的孫子,通武侯王賁的嫡子,搗毀區區一座寺廟對王離來說完全沒有任何影響,即便是有趙地民衆死傷也根本就不會有人太過在意,因爲王氏三代皆都是大秦柱石,替皇帝掌控數十萬大軍,滅東胡掃百越,更別說以前橫掃六國的功勳了,這點兒小事皇帝連斥責的念頭都不會有。
江璞反覆思量,整個西北諸郡能夠讓清河侯感興趣的就只有這件事了,而且還專門問當地的民風民俗,可見是有所指。
作爲一個合格的官僚家族,江氏在大秦也算是老牌貴族了,因此對於朝廷和官場的諸多打交道的手段也非常瞭然,清河侯必然不會無聊的突然和自己聊這個問題,因爲江楚月和江北亭的關係,清河侯固然對江氏充滿了好感,兩人也同朝上殿討論政務,但兩人平日來往並不多,日常見面也就是互相拱手問個好而已。
說不定這件事發生了什麼新的變故,已經引起了清河侯的關注。
江璞思量許久之後拿起紙筆很快刷刷寫了一份書信,用竹筒裝好封上泥印,蓋上自己的印章之後吩咐管家安排人送去驛舍,用最快的速度送去軍營。
而等信送走之後,江璞猶自還覺得心中有些忐忑,又接連寫下三封書信,再次讓人送去驛舍分別送給大兄江珩,三弟江琥和四弟江北亭。
如今江氏一門四兄弟皆都是大秦高官,但也都天南地北分散開來相隔千里萬里,江珩還在吳中,而江琥卻在西域,光是書信來往就需要數月之久,而眼下已經是深冬時節,書信傳遞更加不方便。
但這件事如果清河侯要插手,那麼極有可能朝堂和軍隊會有一次極大的動盪,江氏必須要有自己的立場,而清河侯一貫不按常理出牌,心思誰都猜不透。
王離這件事可大可小,要看什麼人來操作。
在文武百官和皇帝看來,這件事就和綠豆芝麻差不多,數十個平民的死傷,如何都不能和王氏三代人的功勞相提並論。
但如果清河侯想要插手,那麼其中的問題就很複雜了,普天之下,除開皇帝能夠掌控王氏之外,有能力對抗王氏的就只有仙家弟子兼左相陳旭。
清河侯到底想幹什麼?
挑起和王氏之間的對抗嗎?
對他有什麼好處?
而且上將軍剛剛去世不久。
往常他並不如此咄咄逼人,因爲這件事可大可小,戰則兩敗,這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麼?
江璞將自己關在書房之中反覆思量,不斷的衡量其中的利弊以及一旦清河侯真的出手之後,江氏到底該何去何從?
因爲這並不是一個雙贏的局面,而一定有一方會受到巨大的打壓,最後的結局就是看誰能夠得到皇帝更多的支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