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中,天色雖然已經早已黑暗下來,但夏季的炎熱還是讓人無法寧靜,蟲鳴蛙聲交織一片,螢火蟲漫天飛舞,渲染出一派盛夏纔有的熱烈氣息。
蒙毅此時正在府中後院的涼亭與兄長蒙恬躺在搖椅上搖着蒲扇聊天,聊的自然也是今天晚上和李信江珩等人商量的細節。
“老爺,四爺回來了,說是有要事奏報!”侯府管家急匆匆而來低聲稟報。
“速請!”蒙毅眉頭微微一皺坐起來。
“是!”管家退去,蒙恬也坐起來問:“怎麼,你安排四弟出門辦事?”
“非也,還有一件事我未曾與兄長說過,建成侯在城南的那棟老宅被改造成了一家曲園,我投了三十萬錢佔了三成股份,因此便安排四弟在裡面當一個主管,我吩咐他平日若無要事勿要來府上見我,恐怕是今日春芳園有事發生?”蒙毅簡單的解釋說。
“原來如此,不過你爲何如此緊張春芳園之事?”蒙毅不解的問。
“兄長有所不知,清河侯懷疑趙亥意圖和公子胡亥勾結,有密謀篡位之嫌,此事如此這般……”蒙毅把當初趙高冒充苗醫混入皇宮一直到趙亥和胡亥二人可能勾結之事大致講述了一遍。
“清河侯既有懷疑,爲何不親自安排,四弟若是攪入其中恐受到牽連?”蒙恬也皺起眉頭。
“兄長無需緊張,此事是清河侯安排,因爲我有股份在其中,所以才假我之手傳遞消息……”
蒙毅說着站起來,輕輕搖着蒲扇走到涼亭邊上仰頭看着滿天燦爛星河徐徐嘆口氣,“清河侯當初所言陛下之大劫即將來臨,說不定就在趙亥胡亥身上,如若陛下不立儲君卻突然殯天,而趙亥胡亥等謀朝篡位,朝中文武必然會有一次大清洗,我蒙氏想要立於不敗之地,則必須要有選擇,眼下就是選擇時機……”
“其一,投靠公子胡亥,一旦將來陛下殯天胡亥登基,必然依舊受到重用,我蒙氏依舊尊榮顯赫。”
“其二,將胡亥謀反之事調查清楚,無論到時候陛下有無立下儲君,只要有清河侯支持,蒙氏依舊還能遊刃有餘靜觀事態變化選擇時機出手!”
“大丈夫行事,豈能如此搖擺,我蒙氏受陛下隆恩,世代皆都忠於大秦,豈能爲了家族行背叛之事,如若胡亥試圖篡位,蒙氏斷然不能相隨,這第一條二弟就勿要考慮,陛下若不立儲君,按順序也是大公子扶蘇登基,此乃名正言順之理……”蒙恬搖頭。
“兄長勿惱,弟也只是按理推論而已,此事清河侯已經知曉,投靠胡亥自然是沒有太大可能,爲了打探胡亥和趙亥的動向,清河侯特意舉辦了一場花魁大賽,將兩位優伶投入春芳園中,借趙亥聯絡公卿文武之時打探一些消息,四弟作爲春芳園的主管,就能夠很容易的將打探的消息送出來,此時四弟來,定然是有些變故……”
“原來如此,既然你已經和清河侯搭成協議,兄長就不問了,你好自爲之!”
“兄長放心,弟一定謹慎小心!”
就在兄弟二人說話之時,老管家帶着一個年約四旬的中年男子急匆匆而來,雖然天色陰暗,但藉着涼亭外懸掛的玻璃燈盞,依舊看得出來這位男子和蒙毅蒙恬有幾分相似。
“弟見過二位兄長!”男子走進涼亭之後對着蒙毅蒙恬恭恭敬敬拱手行禮。
“四弟無需多禮,這麼晚了爲何還匆匆而來,春芳園發生了何事?”一番簡單的行禮之後蒙毅問。
“二兄,今日你與狄道侯等人在春芳園飲宴之後離開,狄道侯卻被建成侯單獨留了下來,然後帶去棋牌室玩耍,一直到戌時中才離開,林仙兒私下告知我說,建成侯與狄道侯三千賭資,狄道侯最後贏了一萬餘錢,武城侯邀他改日再戰,還說要一起去城外狩獵……”
蒙恬和蒙毅聽完之後互相看一眼,淡淡的星月光芒下,看得出來兩人的神情都很嚴肅。
“此事我已知曉,四弟還是速速回去免得惹人懷疑,平日與林仙兒勿要太過親近!”
“是,弟告退!”男子來的快去的也快,前後說話只有兩三句。
“兄長如何,趙亥果然是在暗中不斷拉攏諸多王侯公卿和文武官員,李信不過剛回京師,他便迫不及待的開始拉攏,根據我私下接觸,目前與趙亥交往的不光有內史府令齊宕,吏部令申公兗、通武侯王離,還有文靖侯姚錯,昌武侯趙成、五大夫趙嬰,五大夫楊穆……”蒙毅一邊說一邊使勁兒呼呼啦啦搖着蒲扇,似乎突然之間就燥熱起來。
“看來清河侯推測不錯,趙亥謀反之事已現端倪,武城侯被罷官閒賦在家,人雖不在軍中,但軍中諸多將領甚至朝堂諸多文武皆都對其親近,王翦王賁大量親信將領皆都在西北兩座軍營任職,李信如今因爲搪瓷裝備之事被陛下冷落,心情自然鬱悶難當,如若趙亥投其所好許以錢財利益,說不定李信會暗中投靠,再加上如此多的王侯公卿捲入其中,此事頗有些難以掌控……”蒙恬一番思量,同樣感覺此事棘手。
“若是能夠打探到當初胡亥在趙高府中取走何物,此事或許還好操控,但是皇宮戒備森嚴,我實在力不能及也!”蒙毅頹然搖頭坐回到搖椅上,仰面躺下輕輕搖晃嘆氣。
“知曉如何,不知曉又如何,胡亥貴爲公子,兼且皇宮如此之大,要藏一樣東西實在是太過簡單,清河侯算無遺策都不願去打探,你就莫要想了,眼下的任務還是將西軍倒賣搪瓷裝備之事壓下去再說,若是爲兄被罷官奪爵,未來胡亥趙亥又圖謀篡逆,朝綱混亂則蒙氏更加無助,還有你莫要忘了,清河侯既然已經懷疑趙亥胡亥有謀逆之舉,在無任何證據之下他雖然不能向皇帝說明,但私下應該還有更多安排策應,所以我們也無需太過緊張,無論哪位公子上臺,清河侯的地位都無可撼動,除非……”蒙恬突然臉皮微微一抖。
“除非什麼?”蒙毅停下搖蒲扇的動作。
“除非胡亥趙亥打算對清河侯不利!”蒙恬一字一句的慢慢說出這句話,然後沒來由的竟然打了一個擺子,感覺渾身涼颼颼的。
蒙毅手一抖蒲扇掉在臉上,豁然坐起來看着蒙毅:“兄長莫要亂說,陳旭貴爲太師,另有少師之名,胡亥如何敢?”
“哼,有何不敢,自古王室爭儲,各種手段無所不用其極,清河侯雖是仙家弟子,但他自己也承認只不過是太乙仙尊夢授天書,依舊還是凡夫之體,莫非二弟忘記了當初函谷關之事,季氏兄弟埋伏數百豪俠便差點兒將其擊殺,若非有江氏女兒替他擋箭,只怕眼下大秦就沒有了清河侯這個名號了!”蒙恬捋着鬍鬚,說話的聲音清冷的令人發寒。
蒙毅呆呆的坐了許久纔回過神來,沉思許久之後點頭:“兄長這個推測倒是有幾分道理,難怪……難怪清河侯每次提及胡亥便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反覆蠱惑我們說胡亥登基的危害,肯定是他已經推算出胡亥登基之後會對他不利,因此他才攛掇我們一起對付胡亥……”
“你想的太簡單了,胡亥登基可能對清河侯不利,但清河侯擔心的肯定不是這個原因,而是他擔心胡亥登基之後他所有推動大秦改革造就的這番繁華盛世會被破壞,清河侯需要一位恭順溫良之君登基,而不是胡亥這種包藏禍心之輩,按照我對清河侯的瞭解,即便是胡亥成功登基,他也絕對有後手將其從皇帝寶座上拉下來,只不過這樣做的代價太大,會造成朝堂和民間巨大的動盪,也會影響他在朝野的名聲……”
“唉~”蒙毅重新躺了下去,“強勢如李斯,都在他手上折戟沉沙,我一直自詡還算頭腦清明,但卻始終看不透他,大秦如今的變化快的讓我都目不暇接,實在不知道他想讓大秦最後變成何種樣子,與他相比,滿朝文武皆都像傻子一樣!”
“有些事不需要太過自作聰明,只需要作壁上觀便是,參與的越多,自然承擔的風險越大,既然知道清河侯會和趙亥胡亥有一番爭鬥,蒙氏只要不參與太深,未來必然立於不敗之地,今日就此作罷,爲兄回府休息,這兩日還是儘快先把軍制改革之事的奏書整理好……”蒙恬站起來揮着蒲扇大步走出涼亭,在陰暗的夜色下飄然遠去。
“作壁上觀……如何作壁上觀……唉……”
蒙毅躺在搖椅上嘀咕嘆息,和自己這個常年在外打仗的兄長不一樣,他久在咸陽,知道自己這個女婿有多麼聰慧奸猾,既然決定要對付胡亥,怎麼會允許蒙氏這麼好一把利刃不抽出來用一下。
藏着掖着似乎不是這個雞賊女婿的習慣。
而這些年自從當了左相之後,這個女婿的氣勢越來越盛,如今封爵太師,更是地位不可撼動,上朝高坐始皇帝身邊俯視滿朝文武,就連蒙毅現在和陳旭說話都感覺有些內心惴惴外加小心翼翼。
因此蒙氏想作壁上觀,做鷸蚌相爭而靜待取利的漁夫怕是不容易。
作爲朝堂大佬,在許多事情上並沒有太多選擇,站隊是必須的,在陳旭和胡亥之間,蒙氏必須有明確的支持對象。
而且蒙恬也沒說錯,既然陳旭早就發現了趙亥和胡亥的動向,必然暗中還會有更多的後手,林仙兒臥底春芳園,不過是最爲表面的東西,更深層次的手段應該早就已經開始謀劃佈置了。
“唉,老夫真的是想多了……”
蒙毅再嘆一口氣,感覺與其操心這個雞賊女婿的未來,還不如多操心眼下蒙氏面臨的危機。
若是無法將蒙恬順利從搪瓷事件的危機之中摘出來,只怕蒙氏很快就要開始敗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