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軍之事在咸陽經過一段時間紛紛擾擾的議論之後竟然慢慢平靜下來。
雖然這件事在朝堂似乎漸漸沒有了下文,但在王侯公卿和三省六部的高層,卻知道這件事越來越趨於明朗。
陛下已經快要拿定主意了。
時間已經到了二月底,桃紅逐漸褪去,柳綠越來越濃。
渭河兩岸大片的農田麥浪翻滾,綠油油的麥苗茁壯無比。
而整個咸陽民衆的熱情,又開始慢慢迴歸到正在修建的東方道上。
春播早已結束,眼下正是農閒時節,關中之地大量的民夫開始帶着乾糧被褥去東方道打工,趁着這個時節掙一些閒錢補貼家用。
陳旭最近有很閒,近乎於無所事事。
東方道早已走上正軌,有楊堃、範採盈和科學院的一羣人在負責操持,他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只是偶爾去東方道管理總署聽取一下進展彙報,然後就是去科學院和工學院講講課,要麼就去女子學院給一羣女學生講故事,期間還專門組織了一次春遊,用校車拉着全校的師生去封地上的農莊野炊遊玩了一天,觀看了分片飼養的雞鴨鵝和牛羊果園,這件事還被好事的記者寫成新聞發表在了大秦都市報上,惹起了諸多的討論,都對清河侯對於農莊的規劃感到很有興趣,因此諸多咸陽市民也成羣結隊的跑到農莊去參觀。
這天陳旭正在觀察種下的胡椒生長情況,一個謁者手持諭令而來,通傳他明天上朝參加朝議。
“等了這麼久,看來是該有個結果了!”陳旭看完諭令之後終於是鬆了一口氣。
裁軍之事從蔣步提請奏章之後,已經過去了足足半個月,由此可見這件事皇帝是非常慎重的,而且期間還召集不少人討論,但其中並沒有請陳旭,這是出乎陳旭預料的。
但陳旭也沒有專門去進宮找皇帝,甚至也沒去找任何官員打聽此事。
期間蔣步和江琥來過一次,講述的還是那次朝堂之上蔣步差點兒捱揍的事情,至於後話,兩人也是一問三不知。
至於李信那兒,陳旭乾脆沒有去問。
李信能夠在這件事上挺陳旭一把,已經算是仁至義盡,畢竟作爲大秦的老牌貴族,提議裁軍還是要冒一些政治風險的,如果真的被蓋上一個圖謀不軌的大帽子,這輩子就算栽倒姥姥家去了。
謁者離去,陳旭翻來覆去的想了一遍之後蹲下來繼續查看胡椒的生長情況。
近二十天過去,種下的胡椒已經發芽。
那精選出來的半斤好種子發芽率還不錯,估計有六七成,在管家和幾個家僕的精心照顧下長勢喜人,已經長到了三四寸高,綠油油的非常賞心悅目。
而被管家丟在庫房發黴的那整整一袋胡椒也出了一些芽,但已經說不上發芽率,整整半畝地稀稀拉拉的只長出來幾百根菜苗,寒磣的令人心酸。
但不管怎麼說,只要能夠發芽,至少說明種出胡椒來還是很有希望,因此檢查完這片胡椒苗之後,陳旭吩咐管家安排人就在水塘附近選了一片泥土肥沃的農田,精耕施肥,起隴開溝準備移栽。
胡椒屬於和薜荔類似的半爬藤植物,因此還要搭建藤架,而且印度氣候溫暖溼潤,這些植物必然也屬於喜光喜溼的作物,要做好保溼澆水的準備。
指導完胡椒的栽種之後,陳旭回家收拾一番,把前面寫的裁軍安置奏書都準備好,只等明天去上朝看看皇帝對於裁軍的最後結果。
距離咸陽百里之外的頻陽縣美原鎮,這裡是大秦軍神王翦的老家。
這天傍晚,幾騎快馬從西北疾馳而來,馬背上的人皆都身穿粗布麻衣頭戴斗笠,腰跨長劍,一個個虎背熊腰一看就是軍伍中人。
“來者何人?”在美原鎮口,矗立着一道高高的石門牌坊,幾匹駿馬奔馳到此處,幾個負責警戒的侍衛準備抽刀阻攔。
“放肆!”爲首者微微掀開斗笠低哼。
“侯爺恕罪,我等不知是您……”
幾個侍衛臉色大變趕緊長刀歸鞘拱手行禮,但馬上的幾人卻絲毫不做停留,揮鞭穿過牌坊疾馳而去。
“小侯爺不是在西北大營麼?沒有軍令怎麼回來了?”一個侍衛疑惑的看着絕塵而去的駿馬疑惑不已。
“禁聲,莫非你想死?”侍衛頭領惡狠狠的一腳將說話之人踹到地上。
“是是,屬下多嘴了!”侍衛瞬間明白過來,臉色蒼白的爬起來不敢擡頭。
大秦軍令嚴苛,在外統兵之將若無皇帝諭令,任何時候不得離開軍營,若是違反軍令,輕者罰重者斬,王離本來擔任西北大軍的副統領,卻無聲無息返回老家,此事一旦傳出去,王氏必將大禍臨頭。
美原鎮東南,有一條小河,一座佔地數百畝的豪華大宅靜靜的矗立在河岸邊,大樹掩映之下,高達兩丈的青石高牆,高聳的寬闊大門都在展示着這所豪宅主人的身份與衆不同。
幾匹快馬風馳電掣而來,爲首之人一收馬繮,駿馬前腿離地長嘶一聲,馬背上的人微微掀起斗笠露出半邊臉孔,守門的侍衛一看趕緊行禮,然後面面相覷的看着幾個人策馬衝入大門之中。
“你……你怎麼回來了?”
正在後院與幾個侍衛拿着刀劍進行格鬥的王賁看着進來的王離,臉皮一抖丟下手中的長刀,大步走到王離面前低聲呵斥。
“爹,孩兒偷偷歸來是有一件事想問問您?”王離急切的說。
“逆子,莫非你想讓我們王氏一族跟着你賠命?勿要多言,隨我來!”
王賁臉色漆黑的轉身往房間走去,但很快又回過頭來看着幾個侍衛說:“吩咐下去,此事任何人不許說出去,否則家法處置!”
“喏~”幾個護衛瞬間收起刀劍出門而去。
“爹,我聽聞陛下要裁撤西北三十萬大軍?”前腳剛進屋,王離便迫不及待的問。
“啪~”王賁回頭就是一巴掌抽在王離的臉上,咬牙切齒的看着王離,“逆子,陛下裁軍與否與你何干?你如此心急火燎的跑回家,莫非就是想問這件事?”
王離捂着自己的臉頰呆了許久才使勁兒點頭。
“逆子,逆子,莫非你想氣死老夫!”王賁氣的五官扭曲,舉起蒲扇大的巴掌看着兒子,最後又悻悻的放下胳膊一屁股在大椅上坐下來。
“爹,到底陛下裁軍是不是真的?”王離躲閃着王賁的憤怒眼神低聲問。
“哼,是真的如何?不是真的又如何?”王賁重重的喘息了幾次之後臉色慢慢平息下來,看着兒子臉上的一個紅紅的巴掌印,略有些不忍,嘆了一口氣搖頭,“裁軍之事眼下並無任何確切消息,但根據朝堂的變化來看,此事定然十有八九!”
“那……那我怎麼辦?”王離急切的問。
“你什麼都不能辦,只能趕緊回去靜等陛下的諭令!”
隨着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門口一道人影出現,一個身穿粗布麻衣,鬚髮銀白消瘦的老者走了進來。
“爹~”
“爺爺~”
王賁和王離趕緊都站好恭恭敬敬的拱手行禮。
“逆子~”王翦從王離面前走過的時候,眼睛一瞪吐出兩個字。
王離嚇得一縮脖子,看着王翦在中央的大椅上坐下,這才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去,“爺爺,若是大軍裁撤,我……我豈不是變成了名不副實的將領,那我還守着西北幾個空空的軍營幹什麼?還不如呆在咸陽享福?”
“西北軍營怎麼會空?只是人少了而已,裁軍乃是清河侯主導,此事容不得你置喙,你急匆匆偷偷跑回來難道還想造反不成?”
王翦雖然身形消瘦帶有一絲病容,但氣勢卻非常強大,坐下之後整個房間的溫度似乎都下降了幾度。
“清河侯?不是大庶長蔣步上的奏書麼?”王離呆了一下滿臉疑惑的說。
“蔣步,不過一介籍籍無名之莽夫,何來如此聰慧的頭腦和勇氣!天下間敢如此招搖者,唯有清河侯一人耳!”王翦搖頭。
“那……豈不是說陰山侯與狄道侯也都投靠了清河侯?”王離微微一個哆嗦。
“呵呵,眼下整個朝堂想投靠清河侯的王侯公卿不知幾許,老夫要不是因爲身份問題也想投靠他,仙家弟子,誰不想投靠,皇帝如此器重他,滿朝文武又都不是瞎子!”王翦臉皮抽抽了幾下,雙眼中露出一抹無法描摹的古怪神情。
王離張大嘴巴呆了半天才低着頭小聲說:“我剛剛立功授爵,還準備大展身手一番,但陛下若是把西北大軍裁撤掉,我以後怎麼去立功?”
“立功,你還要立什麼功?再立功你就只能當皇帝了!”王翦冷哼一聲。
“啊!?”王賁王離父子兩個幾乎同時臉色大變。
“啊個屁!”王翦狠狠的瞪了王賁一眼,然後吐了一口氣說,“我們王氏一族如今三代皆是徹候,這份殊榮亙古未有,自從滅楚之後老夫便告老退隱不問軍政,賁兒也在滅燕齊兩國之後卸甲歸田,我們王氏父子功勞太大,滿朝文武皆都有猜忌之心,因此只能退隱保命,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當初范蠡輔佐越王勾踐滅吳復國,然後急流勇退,但文種卻貪戀權勢不願意離開,結果被勾踐逼迫引劍自盡,臨死才明白范蠡的話,可惜悔之晚矣!陛下雖然雄才大略,也非是越王勾踐這種薄心之人,但皇帝隨着年歲增大,心思越發難測,誰也保證不了將來的變故,如今西北匈胡皆滅,百十年內再無戰事,裁軍纔是最好的策略,不然空養數十萬光吃飯不打仗的兵卒何用?”
“爺爺,這算不算是鳥盡弓藏?”王離小心翼翼的問。
“愚蠢,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不用打仗了還要那麼多將卒何用?”王翦瞪了自己的孫子一眼。
“爺爺,那……那我該怎麼辦?”
“你趕緊回軍營去,陛下既然有裁軍意圖,必然會再次召集王侯公卿上朝議政商討後續之策,畢竟三十萬大軍裁撤下來如何安排也是一件大事,如果安排不好必然生亂,此事你莫要胡亂插手,對了,蒙恬可有什麼舉動?對裁軍之事有何看法?”王翦問。
“大將軍似有退隱之心,對於裁軍之事與爺爺看法並無二致!”王離趕緊回答。
王翦捋着尺餘長銀白的鬍鬚默默點頭,“蒙恬駐守西北,統領三十萬大軍的主要目的就是對抗匈胡,如今任務已經完成,他非是愚蠢之輩,自然也明白該怎麼做,偃武修文,歸馬南山,示天下太平也,蒙恬若退,西北大軍必然歸於你手,此應是陛下早已籌劃之事,往後……往後……唉!”
王翦臉色糾結而疑惑,平日胸有千般謀略,但在這件事上似乎卻怎麼也看不清楚。
“父親因何嘆氣?”王賁很不明白。
“本來此事很簡單,但眼下多了一個清河侯夾在其中,老夫怎麼都看不透,裁軍似乎又並非老夫想象的如此這般簡單!”王翦微微搖頭。
“爺爺,要不要偷偷去問問清河侯,我們怎麼說和他也算是姻親……”王離猶豫了一下說。
而一提到王青袖,王翦身體微微一哆嗦,猛然咳嗽了幾聲站起來,臉色也帶着一絲傷感說:“我們平日不要和清河侯走的太近,以免引起猜疑和誤會,離兒趕緊回軍營去吧,裁軍之事這幾日或許就會明朗……”
就在王翦說話之時,一個侍衛從外面急匆匆走進來,站在房間外面稟報:“報,侯爺,有謁者前來傳旨!”
“賁兒去接旨,如若問起老夫病情,就言說依舊病重無法起榻!”
“是,父親!”
王賁轉身離去,不過半刻時間就手持一卷帛書迴轉,進門就臉色古怪的說:“爹,果然如您所料,陛下請我明天去參加早朝,聽傳旨的謁者透露,估計就是西北裁軍之事!”
王翦站起來看着王離說:“離兒趕緊回軍營,明日朝議之後必然就會有諭令通傳西北軍營,若是你不在軍營之中必然多生事端!”
“還不快滾~”王賁低喝一聲揚起巴掌。
“是是,爺爺保重,父親保重,我這就回軍營去!”
王離抱頭逃出房間,很快幾匹快馬衝出侯府往西北方向而去。
“小侯爺不是剛回來麼,怎麼還沒一頓飯功夫就又走了?”美原鎮口的牌坊下面,幾個侍衛目送幾匹快馬絕塵而去。
“就你特麼多話!”侍衛頭領狠狠一腳將說話之人踹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