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辯論,唐浩然並不算是內行,但是相比於蔡紹基這位正牌的耶魯大學出身的法律專家來說,他卻多出了百年的見識,自然知道用什麼去反駁他,同時證明自己的觀點正確性,至少在某種程度上,證明自己的正確性。
就像此時的辯解一般,這種“強制爲民”的觀點在後世已經被辯論了半個多世紀,唐浩然說起來自然是輕車路熟,而相應的蔡紹基卻無從反駁他這些觀點,因爲他的出發點同樣也是爲了民衆。
見其似乎陷入沉思之中,心知對方正在動搖的唐浩然,又接着說道。
“再說國內城市中胡同和農村的情況,述堂並不陌生,那麼以你之見,以國內百姓的衛生習慣來說,是否有建立衛生警察,強制民衆改善生活以及衛生習慣的必要?”
儘管明知道衛生警察的權力深入家庭對民權的損害,但是想到國內的現狀,尤其是國內農村那成堆的垃圾,糞堆,污池,泥坑以及百姓衣服上積着的厚厚的油灰,蔡紹基還是鬼迷心竅似的點了點頭,雖是贊同了警察的衛生權,但他還是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大人,只是這警察的權力是否太過廣泛,畢竟,如此以這一條例來看,警察的權力完全凌架於政府之上!”
“不是凌架於政府!”
搖搖着,唐浩然接着說道,
“而是依據政府的授權,實施這些工作,這些權力隨時都可以收回來,而像協助宣傳禁令、收稅、管理戶籍、普查戶口等。這些工作的推動,本身就需要藉助一定的權威,而警察部作爲一個強力機關,自然足以擔負這一職責,至於這教育。雖說現在特區沒有多少人口,更談不上多少適齡兒童,自然也就談不上強迫教育,可將來呢?若是某一家移民拖兒帶女來到這,他爲了掙錢不讓孩子去學校讀書,如果由教育專員負責。他需要先報告警察,然後再由警察出面處置此事,述堂,這是否有浪費人力之嫌?”
話峰一轉,唐浩然又從行政成本上談了起來。如果說泡了多年論壇給他帶來了什麼好處,那就是培養了一張還算善辯的嘴以及轉移話題的本領。
“而且教育專員需要分管一個學區,其又豈能每日深入社會查探其家中是否有子女未去上學?但是警察卻不同,他每日巡邏於社區,對於社區內的百姓瞭如指掌,自然知道其子女是否已經適齡,是否上學,如其不上學。他自然可以利用罰戒權對其父母加以懲戒,迫使其將子女送往學校。”
由警察協辦教育,是參照後世山西以及日本的經驗。後世山西用軍人辦學,通過軍事命令強制推行教育,而日本則是用警察的強制力,於城中鄉間督辦,用警棍和罰款迫使農家將子女送往學堂,明治維新的成功。在很大程度上,實際上就是教育的成功。正是教育的成功使得日本迅速富強的根本原因。
在明治維新時日本把教育作爲振興國家民族,後來居上的起跳板。明治政府爲了把日本建成一個既能抵禦西方列強入侵。又能與國際資本主義勢力相競爭的資本主義國家,上臺伊始,便強凋教育的重要。把是否重視教育,作爲考察各級官吏政績的重要依據,一些地方官吏因未能辦好地方教育而引咎自裁。因此日本只用了50年的時間,就走完於英法等歐美國家在教育上用200多年的時間所走過的路,爲後來日本民族的振興,經濟的發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無念經是德國也好,日本也罷,都是通過教育踏上了強國之路,而兩者無一例外的均選擇了“強迫教育”,而推行“強迫教育”就需要強力機關的介入,作爲政府暴力機關的警察則是最好的選擇,當然現在只之所以提及用警察推行強迫教育,更多的卻是爲了說服蔡紹基這位特區的“司法部長”接受警察權力的擴張,雖說這是特區建設的需要,但更多的卻是將來統治朝鮮的需要。
即便是在心底從未將高麗棒子視爲“國人”,但是對於打着“中華”名義想將半島納入中國版圖的唐浩然,卻需要對這些棒子作到表面上的“公平”,而這警察權將從特區向朝鮮半島擴展,至少在表面上,這嚴苛的警察統治,並只是針對朝鮮人,而是立足於“重建中華文明”之必需。
“但是,大人,如此會造成警察權力空前膨脹,其極可能濫用警察之權,從而欺壓良善,如此豈不違大人的本意?”
雖然說是贊同先生用強制的手段迫使百姓改變衛生習慣,迫使其送子女進入學校,但是蔡紹基還是覺察到警察權力膨脹帶來的危險,甚至在其看來,這種危險是不可避免。
聽着蔡紹基的擔心,唐浩然便想到了一些新聞上看到的警察權力延伸帶來的諸多問題,但他直視着蔡紹基目中的擔心,緩聲說道。
“我們現在於特區實施的是新政,而條律便是其中的重中之重,儘管條律參考了中國習慣法,但是卻引入了西方的法制法度,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是將剛從西方學來的法律應用在特區,代替了我國傳統的法律。所以,我們需要通過樹立警察的權威,他們的權威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絕對的。爲了重拾中華民族的文明,我們於特區施行的刑罰,雖可以用嚴酷來形容,但是並非是沒有制約的,制約警察權力的,不是條例的減少,而是通過法律,所以,這就要求我們必須要清廉且獨立的法官,法官的審判必須作到有法可據,不可任意地仗勢欺人,法律嚴峻,卻值得信賴,如此才能讓特區的居民真正認識了公權力的權威!”
話聲稍頓,直視着蔡紹基,唐浩然神情再次變得嚴峻。
“所以,最終,所有的問題都在你這裡,述堂,警察以法律授權行駛權力,而法院卻是百姓尋求法律保護之地,若是警察違反法律,濫用警察之權,欺壓良善,不是還有檢察官和法院嗎?而公平的審判不僅可以帶來公正,亦能讓百姓以及警察都認識到法律的權威!”
端起茶杯的時候,唐浩然喝了口茶潤了下嗓子,又繼續說道。
“述堂,於我國有句俗話叫“生不進衙門”,官員者厭訟,百姓者恥訟,而這正是我們所需要改變的,我們需要讓百姓意識到,法律的建立是爲保護他們而設立的,當他們遭受不公、遭受侵害的時候,只有法律可以保護他們,至於其它……”
搖搖頭,唐浩然的眼皮微垂,看着手中的茶杯默默的說道。
“這個世界上沒有青天大老爺,也不會有青天大老爺爲他們作主,唯獨只有法律能夠維護他們的權益!而當所有人都相信法律的時候,我想便再也不需要去找什麼青天大老爺了!”
“如果司法清明,確實不需要青天大老爺,而正是司法不公,司法腐敗倒致國人心中普遍存在着青天大老爺,他們相信某一位官員的清廉可以爲其作主,而不是相信法律,這不能不說是中國數千年立法之悲哀!”
蔡紹基的感嘆讓唐浩然深以爲然的點了點頭。
“確實,是我國司法之悲哀,所以,述堂,與其說我們借鑑西洋現代法律改良我國法律,但實際上,不如說是借鑑西洋司法制度,建立現代的司法制度,述堂,如何讓一個從不相信法律的民族相信法律,你的責任重大啊!”
“大人!”
擡起頭來,迎着大人的視線,蔡紹基沉聲說道。
“中國早於春秋便有法家之學說,然兩千餘年間,國人卻從未相信法律,皆因司法不獨立,自秦時起,漫長曆史中,歷代朝廷雖設司法機關,然其活動或爲皇帝左右,或受宰相及其它機關牽制,很少獨立行使職權,至於地方兩者更是直接全一,全無獨立之說,司法實施全賴官員好惡,官員帶頭枉法,百姓談何信法?所以百姓除去青天大老爺外,便再無所依了!自然這法也就成了擺設,成了官員手中的玩物,以法虐民、以法行暴更是於史書中屢見不鮮。”
“所以,才需要你在特區樹立法律的威嚴,建立司法的公正,從而讓百姓相信公正的司法是他們唯一的保護,至於行政官員嘛……”
看着蔡紹基,唐浩然的聲音略微一沉。
“干涉司法,妨礙司法公正,本身就是違法,既然違法,檢察官如不提起公訴,那就是他的失職,所以,對於你過去說的,司法必須要獨立,否則全無公正可言,對此我亦深爲贊同,述堂,怎麼樣,有信心嗎?”
“信心?”
搖搖頭,蔡紹基神情嚴肅的說道。
“司法的公正不需要信心,大人,只有人治才需要信心!我想一個司法清明的特區,是不需要主持者的信心去維持其清明,而是依靠其制度!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