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1年,光緒17年,初春,春雨綿綿。
運貨的馬車離開機器局專線後,緩緩走過廠地間泥水窪,拖着沉重的生鐵、鋼材以及木料往料倉走去,現在的漢城機器局,幾經擴建之後,已經變成一座佔地四千餘畝大廠,規模堪稱遠東第一的鑄幣廠亦位於其中,每日運貨馬車不斷往返於倉庫與專線車站,將原料運進或將產品運出,終日不歇。
機器局西則一排連綿的廠房便是去年新建的機器工廠,其規模相比過去擴充十數倍,機器達四百餘臺,非但機器齊備諸如蒸汽錘、鍊鋼爐、化鐵爐更是一應俱全,甚至工廠內還建成鍊鐵車間,添置了一臺二手的25.55立方鍊鐵高爐,以鍊鐵供工廠使用,當然這座高不過11.4米的鍊鐵高爐最重要的用途還是作技術驗證,供統監大人於此研究新型鍊鐵工藝。
自這座小鍊鐵高爐月前投入使用後,幾經改造後,其日產量一躍達到50餘噸,高爐利用係數更達到驚人的2.1/m3,甚至因原料不足而陷入停產,不過隨着仁漢鐵路築成,仁川的焦炭以及從北部鐵礦運來的礦石經鐵路運至機器局,從而滿足其生產需求,機器局則利同時引進了一臺1噸鹼性鍊鋼轉爐以及兩套軋鋼設備,生產出鐵路輕軌和建築用鋼材。
或許正得益於鋼鐵分廠對原料以及產品運輸的需求,才使得其擁有廠區內目前僅有的廠內鐵路,而在通往鐵廠的鐵路邊,有一座半露天的工棚。這座工棚過去是用於生產鐵路棚車,只是一座臨時組裝車間,在鐵路棚車定單完成後,工棚便閒了下來,而現在這裡卻又忙活了起來。
在過去的十幾天間。十幾名機器局的工人、技師在唐浩然的帶領下,於工棚內的軌道上,利用機器局生產的車輪、木板等零件,組裝起了第一輛電車。
這輛有軌電車直接借用了鐵路棚車的車盤,只是進行了適當的減重,藍色的木製車廂帶着金門的門邊、窗邊。雖談不上富麗堂皇,可卻也顯得極爲華麗,車廂內的木板塗着一層淡淡的清漆,露出了漂亮的木統,車廂兩邊的座椅也很是簡單。有點像是公園中的木條椅,這瞧着似乎與機器局先前製造的客車廂區別不大,只是窗口上裝上了玻璃。
而與火車車廂不同的是,在其車首部正面多出了三面玻璃窗,此時在這個怪模怪樣的車廂裡,幾名工人正在忙碌車,甚至就連車底下,亦有兩名工人憑着燈檢視着。
“把這兩根電線。對,就是這兩根連接好,還有……”
在車廂中。唐浩然不時的指導着工人接好車廂內的電路,這輛電車於機器局中的標號爲“東亞100型”,如果試驗成功的話,其將是世界上第一輛有軌電車。
在過去的十三天間,唐浩然一心撲到了“現代化城市交通體系”的設計上,上午處理完府中的公務後。便會立即來到工廠向工人和技師解釋着圖紙,另一方面還要擠出時間。設計的電車交通的電力系統,也就是電車上拖着的那條“辮子”以及城市中的架空觸線。相比於電車,供電系統尤其是架空線網無疑是最爲複雜的。
有如“蜘蛛網”般密佈的架空線網在設計時碰到了太多的問題,幸好這些問題現在都已一一加以解決,並且與廠區中佈設了一條試驗網,而解決架空線網問題的正是鄭廷襄,作爲機械工程師的他,在電車的研製過程中給了唐浩然太多的幫助。
“大人,你就這有軌電車,真的能賣到海外嗎?”
儘管意識到有軌電車於城市推廣對百姓生活帶來的便利,但鄭廷襄卻總會想起白種人對黃種人的歧視,他們是否能夠接受這種由黃種人發明的新生事物?儘管它確實能給人們的生活帶來極大的改變
聽罷,唐浩然笑着說道:
“想不到你會這麼沒有自信,先不說外國人買不買,現在咱們已經開始沿着特區的幾條主幹道鋪設路軌,這有軌電車除去這一輛客車型之外,接下來咱們造的就是貨車型,一輛電車長7.3米,黃2.2米,我估計去掉車廂後,貨車型的載重應在10噸左右,如此一來,我們即可利用電車將建築物資和工人運到特區的各個角落……”
就目前而言,這纔是最重要的,養馬的費用實在太過驚人,爲了保障物資運輸公司於仁川養了2700多匹馬,每日開支多達三千元,這馬果然是“貴族”的玩意,若是再加上購馬的二十餘萬元鉅款,足夠於城內鋪設幾十公里電車軌道了,而且電車的運力亦遠超過馬車。
“租界裡的那些外國人的眼睛又不是看不到,等到他們看到了電車的便利,到時候,自然會同咱們談判引進技術,到時候,咱們再狠狠的敲他們一筆!就像他們賣給咱們火車的時候一樣!非得出這口惡氣不可!”
唐浩然口中的噁心指的自然是購買機車時的高價,尤其是後期維護保養的高價,被人宰了那麼幾刀的經歷,唐浩然又豈能忘記,若非如此,又豈會令機器局研究機車。
大人這般一說,鄭廷襄連忙豎起大拇指,由衷地讚道。
“大人,若非您的這個發明,恐怕這口惡氣,咱們可還真出不了。”
不是我的發明,我只是剽竊別人的發明罷了!
每一次有所新“發明”後,面對屬下的稱讚時唐浩然雖說已經習慣,可臉皮依然還沒有那麼厚,儘管他在內心不斷的對自己反覆說着“發明別人的東西,讓別人無物可以發明”,可謙虛總是中國人的優良傳統。
“矣,這話有拍馬屁的之嫌了,這個電力。便是我不發明,我想你也不會放過電動機不是?”
笑看着鄭廷襄,唐浩然卻搖頭說道:
“你不是已經開始在機器局試驗用電機帶動機器了嘛?你早晚會想到把它用在車上!”
電動機無疑是19世紀最偉大的發明,儘管這個時代其它國家的電動機尚不成熟,但最終在未來的幾十年中。正是電動機改變了世界,改變了各國工業的格局。而最讓唐浩然驚奇的恐怕還是他將電動機用於車間進行動力試驗,這甚至在某種程度上,顛覆了他對中國技術人員的認知——他們的創新意識遠超過自己的想象。
“大人,相比蒸汽機,電動機不但有着使用便利的優點。且更安全、動力亦更強,將將其應用於工業生產,以其高轉速再配合大人發明的高速鋼刀具,機器局的生產效率提高又豈止一倍,不過這試驗並不怎麼成功。”
高速鋼。對於機器而言,這是機器局的第一個“王牌產品”,正是得益高速鋼的應用,機器的產能方纔得到很快的提高,而“發明”高速鋼的正是唐浩然。
在高速鋼“發明”之前,這個時代最好的刀具用鋼是1865年,英國的羅伯特?墨希特發明了合金工具鋼,一般能承受350c的切削溫度。加工一般鋼材時切削速度可提高到10-12m/min。而這一速度遠不能滿足唐浩然對工業產能的需要。
有鑑於此,唐浩然自然想起了另一種“原始”的工具鋼——高速鋼,在歷史上其原本應該是泰勒和懷特一同發明。現在泰勒到了仁川,“發明高速鋼”的重任自然落到了他的肩上,高速鋼的技術並不複雜,相比於之前的合金工具鋼,它能夠承受550-600c的切削溫度,切削一般鋼材可採用25-30m/min的切削速度、從而使其加工效率比碳素工具鋼洽金工具鋼分別提高了4倍和2.5倍以上。從19世紀末到20世紀初,曾使美國、英國等主要資本主義國家的切削水平出現了一個飛躍。從而獲得了巨大的經濟效益,機械製造工業也賴以迅速發展。
不過儘管高速鋼的冶煉並不複雜。但熱處理工藝卻較爲複雜,必須經過淬火、回火等一系列過程。淬火時由於它的導熱性差一般分兩階段進行。先在800~850c預熱,以避免引起大的熱應力,然後迅速加熱到淬火溫度1190~1290c,這是根據不同牌號實際使用時溫度有區別,然後油冷或空冷或充氣體冷卻。過去一般工廠均採用鹽爐加熱,後來真空爐的使用也相當廣泛。而在淬火後因內部組織還保留一部分殘餘奧氏體沒有轉變成馬氏體,影響了高速鋼的性能。爲使殘餘奧氏體轉變,進一步提高硬度和耐磨性,一般要進行2~3次回火,回火溫度560c,每次保溫1小時。
以至於唐浩然足足在機器局用於煉製合金鋼的坩堝車間中呆了近一個月,方纔確定了十二個型號的高速鋼,不過辛苦是值得的——高速的推廣使得機器局生產上了一個新臺階——產能提高了近一倍。
現在鄭廷襄之所以會提及此事,正是因爲高速鋼的成功,便得他相信,電機的使用亦能夠提高工廠的生產速度。
“此話怎講?”
唐浩然反倒有些好奇了,電機應用於機牀不成功?這怎麼可能?若是不成功又豈會有後世的機牀。
“大人,您設計的電動機,不過只有78馬力,其功率全不夠動車間天軸,如想改用電力,非得設計大型電機不可,可大電機,因爲一些技術硬件上的問題,一時卻還造不出來。”
“大的造不成,那爲什麼不能先造小的呢?”
唐浩然笑着反問一聲,原來就因爲這個,解決這個問題再簡單不過了,造成不大的,難不成就不能去造小的嗎?
“既然它不能帶動幾十臺機器,那是因爲動力不能與蒸汽機相比,可爲什麼非要死守着天軸或者地軸,過去之所以用天軸或者地軸傳動,是因爲蒸汽機的功率大,且造價昂貴,使用不便,所以需要用一臺蒸汽機作爲一個車間的動力,可相比於蒸汽機,電動機無疑非常廉價,如果進一步縮小功率的話,比如其功率正好適用於一臺機牀,其成本自然也就更低了,這樣不也就解決問題了嘛。”
“大人,您的意思是給每一臺機牀都加裝電動機?”
點點頭,想到後世那些擁有獨立電機的機牀,唐浩然便接說道:
“沒錯,就是給每一臺機牀都加裝電動機。”
有時候記憶力太好,也是一個問題,過去幾十年看過的書,讀過的文章散落在腦海的深處,只有經過適當的“提醒”才能回想起來,正因如此,唐浩然一直嘗試着試圖將自己記憶中的東西完全抄寫一份,可那卻只是一個不太現實的想法,且說沒那麼多時間,就是腦海中散亂的記憶,總會影響到他的“發明”,就像現在,若非鄭廷襄的“提醒”,恐怕還真想不起這個“革命性的創新”。
機牀擁有獨立動力,在使用蒸汽機的時代無疑是癡人說夢,但隨着電動機技術的成熟,在20世紀初,西門子公司終於爲機牀安裝了單獨的電動機驅動,從而掀起了機牀製造業以及工業生產的一場革命,在這場革命之前,工廠只能藉助複雜的傳動天軸或地軸驅動機牀,不單危險且使用成本較高,更不利於提高機牀加工速度,但機牀採用單獨電動機驅動之後,工業生產的面貌立即從根本上得到了改變。
“這樣不單避免了天軸或地軸傳動傳動帶可能引起的工人傷亡,亦能令廠房施工更簡易,廠房生產區更爲整潔,既便是增加些許機器成本,也是可以接受的。”唐浩然接着又補充道。
“不過我想,這個成本應該不會增加!”
作爲機械工程師的鄭廷襄,仔細思索後,立即意識到機牀採用單獨電動機驅動之後對生產效率的提高,於是便不無激動的說道:
“大人,既然如此,那不如咱們現在就試試?”
“你看這機器局……”
手往工廠一指,唐浩然笑說道:
“你是這機器局的總辦,至於怎麼辦,又豈需要請教我?這工廠中的事情,說到底,不還是由你作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