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剛剛下了地平線。初冬時節徐徐暖風一陣一陣地吹上人面,只讓讓生出些許暖冬之感。港內的濁水幻成了金綠色,在海風的吹浮下掀起些許波濤,港內的夕潮不知怎的已經漲上了,現在泊於港內的各國船隻都浮出數尺來。
華租界山東會館大堂裡,滿滿地擠着一屋子的人,此時這些北幫、南幫、廣幫的商家們,這會都聚集在一起,在那裡高談闊論,什麼“英吉利的原色布”、“北地的金砂”、“南方的稻米”當然也免不了特區的各色“國產洋貨”,商人們在一起,談論的自然也就是生意上的話量,陣陣南腔北調,震得人耳聾,中間更夾着會館當差們的喲喝着,他們不時的引着新來的商客進屋、坐位。
在這裡每一個位置都是極講究的,什麼身份、做什麼位置,容不得一絲差錯,在朝的商幫按地域分成北、南、廣三大商幫,北幫主要是由山東、直隸等省商人組成,南幫則包括蘇皖浙等省江南商人,至於廣幫則是廣東商人構成。
北幫靠着地利人數衆多、南幫業務廣泛、廣幫資金雄厚,三大商幫各有各的優勢,但卻互相照應,協調內部發展,共同與外國人競爭,因此具有很強的凝聚力,且又能因長遠打算而棄一時之利,而這種協調往往是由仁川華界商董居中加以協調,這商董與大號的東家、掌櫃,自然坐於前排,至於其它人則根據商號規模大小,又分出了三六九等來,中國人談事,往往是在飯桌上談事,在仁川同樣也不例外。
如仁川其它設號的商家一樣,這次商會,作爲仁川唯一一家華資航運公司經理的李明欣同樣接到了邀請,這是以往的慣例。華界所有的坐商,都接到了邀請,不過做爲後生晚輩,他自然是沒資格進入前廳。更沒資格進入雅間,一進山東會館便在王貴的指引下,朝着大堂裡走去,從那些“金砂”、“棉布”之類的聲浪中穿過,不過今天更多的話題卻是“統制”。就在今天上午,那事務廳前的告示欄上已經貼上了“經濟統制辦法”,而且那辦法條例亦已經發到各商號,自然的也就成了各家商號討論的話題了。
“看來大家對這統制經濟,還是有些牴觸啊!”
瞧着那一張張坐滿人的桌上擺着的茶點,李明欣不禁在心裡嘀咕一聲,對於經濟統制,他並不怎麼牴觸,甚至他還從中看到了機遇——獲得特許經營權,進而與北洋航運攜手壟斷朝鮮以至東洋的航運。尤其是最近一段時間,他更是以低價自日本商人手中購進多艘洋式帆船,甚至還有十餘艘日本商船掛靠於他的東亞航運的名下。
在他看來既然統監府要實施統制,那勢必將會對統制行業加以扶持,屆時東洋航運自然能夠獲得府中的支持以至資助,雖不能與北洋航運相比,但至少能夠與東亞洋麪的洋商競爭,全如舊時日本航運業一般,在政府的資助下壟斷東洋海運。
待李明欣走到中間的一個桌子時,便有兩個聲音同時招呼他:
“呀!李老闆!來得好。請你說罷!”
這一聲不約而同的喊聲,倒是讓這張桌上原本正在爭論着什麼事的人聲立刻停止了,就連同周圍的人也都轉了方向,把眼光投向剛走過來的李明欣的身上。雖說他穿着一身青袍,可頭上的短髮卻硬是顯出了他同旁人的不同來,雖說在這特區中可以看到許多隻留分長寸頭的青年學生,可對於這些商人們來說,他們卻仍然留着辮子,這倒也不是爲了方便。而是在他們看來,這是“我大清”的標誌。
不過雖是留着短髮,可大家倒沒覺得的這個李明欣是外人,習慣了之後,也很少有人像過去一般說他是個“二鬼子”,若是說“二鬼子”,那街上的警察裡可不也有,見話到了自己的身上,李明欣微微笑着,眼光在衆人臉上掃過,便走到這桌人跟前,左手拍着一位矮胖子的肩膀,笑說道。
“你們該不是在這裡討論什麼金砂和棉布罷?那個,我可是個外行。”
矮胖子不相信似的挺起眉毛大笑,可是他的說話機會卻被旁邊的另一位給搶了去了。
“不是金砂,不是棉布,卻也不是你趁機敲來的洋船。先坐了再說罷。”
金砂是朝鮮最大宗的出口商品,初時李明欣還準備插手其中,可最終還是放棄了,原因到也簡單——產量有限,利潤自然也極爲有限,相比於金砂還有其它利潤更大的買賣,相比於貿易商,李明欣更看重實業——這是統監府支持的產業,就航運業來說,通過勞工輸入、大米輸出便足以令航運公司獲得暴利,自然也就沒必要冒險參與到如金砂這種受管制的生意中去,甚至在他看來,眼前這些貿易商如果不趁早轉形的話,恐怕也是時日無多——特區的棉紗、棉布已經開始大量輸出,而且還有40萬錠的紗廠在建,就連山東周莊等地的織戶現在也開始改用朝鮮的洋紗,這英吉利的棉布或者國內產的土紡佈於朝鮮還能維持多久?
“哎!我說黃掌櫃!你的嘴裡總沒有好話!我那船也是買賣,那裡是什麼趁機敲來的,可都是真金白銀換來的!這生意可都是這樣,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不是……”
李明欣裝出抗議的樣子,便擠進了這個桌上,嘴上這麼說,可臉上卻帶着笑,趁人之危,或許在仁川,沒有誰比他更能領會這四個的含意,日俄戰後,數十艘日本商船涌入朝鮮,但那些日本船主卻苦心無貨可運,爲維持生計或是將船出售,或是將船掛入北洋或者東亞,至於日資會社自然不能掛靠——俄國人可等着捕獲日本船那。
對於這些日本船,北洋航運自然是一番打壓,然後再借機收購,相比於西洋帆船,北洋航運更看重汽船,但對於本小業小的李明欣來說,他卻沒什麼挑頭,不過因爲從事的是勞工和大米以及煤炭之類的大宗貨運輸,那些西洋帆船倒也適用,於是也跟着喝了幾口湯,但他壓榨的更爲厲害,這是因爲那些只裝有小功率蒸氣機的帆船正趨於淘汰,各公司自然不會購進這種舊船,自然也就有了壓榨的空間。
“得,還是您李老闆的理,李老闆,你的商船生意,可擠兌了不少山東的船商,不過生意嘛,就是這樣,咱們在商言商不是,李老闆您現在正是銳意進取的時候,怎麼樣,現在這統制一出,您怎麼看!到時候不會把你的船給統沒了吧!”
黃奎升的話讓桌上頓時靜默了一剎那,這經濟統制如何個統制法他們不知道,但所有人都知道,這統制之後,生意怕就是不好乾了。最簡單的,往後去他們不能再想進口棉布就進口棉布了——那是受統制物資,即便是特許商亦需要配額。
這會他把這話一下擱到了臺上,卻使得桌上的氣氛突的一變,頓時衆人都不肯搶先說話。
“行啊!……”
李明欣倒是沒有激動,只是笑着說道。
“若是北洋公司真的把我的船給收了,那還真解了我的急,這不,東亞那邊現在有2條汽船、16條帆船,算算再怎麼着也值着幾十萬,我這陣子瞧着特區那些工廠日進斗金的,可是眼饞緊,我尋思過,這想發財啊,最簡單的法子就是辦廠子,可正愁着沒錢那,若是真有人買我的船,我可還真賣!”
在這些人面前,李明欣倒是沒有掩飾自己辦廠的想法,實際上他說的是實話,他還真準備辦廠,只不過相比於旁人,他想辦的卻是船廠,一來可以避免商船再入仁川船塢維護時交出大筆的維護費,二來也可以嘗試自行造船。
“你李老闆家大業大,自然不在乎,可我們這小本買賣的卻在乎得不得了,這往後朝鮮的大米可都由統監府給統制了,咱們就是想買米那得從府中去買,李老闆,我瞧着,這事,可跟你也有關係”
可不是有關係嘛!
代招勞工時李明欣付的安家費,用得可都是朝鮮米,沒有了廉價的朝鮮米,這生意自然也就做到頭了,他這麼一說,果然讓李明欣的臉色一沉,好一會才說道。
“這事,還得再看看,若真推行統制,咱們不過就是做買賣的小商人,又有啥辦法?”
就在李明欣的聲音落下時,卻聽着那邊響起一個聲音來。
“沒辦法?”
那一聲冷哼卻是從前廳傳來的,隔着人李明欣並沒有看清是誰在說這句話,可話中濃濃的直隸腔提醒着他,這人應該是直隸商幫的。
“他唐大人是統監不假,在這朝鮮他唐大人就是說一不二的太上皇,可別忘了,他唐大人也是朝廷委派的官員,終歸還是咱們大清國的官,我還就不相信了,朝廷就能這般任他胡來!諸位,以我之見,其實,這件事想解決倒也容易,咱們只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