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險,軍事上總有着太多的冒險。
而往往軍事上的冒險並沒僅僅只是對自身軍事力量的信任或者無限的誇大,更重要的一點是,許多軍事上的冒險卻是出於軍事上的不自信,進而引發的在戰略上的冒險嘗試。而正是這種冒險往往卻又能出乎人們的意料。從而產生奇兵之效,不過對於唐浩然而言,他所在意的並不是奇兵或者說冒險,更準確的來說,之所以在要“以蛇吞象”,完全是出自於戰略上的需要,正如同他此時拒絕妥協一般。
表面上拒絕妥協是爲了避免好不容易喚醒的民心士氣遭到打擊,但實際上,從其統監朝鮮伊始,所實施的政策就註定了今天的一切,與清廷決裂只是遲早之事,而現在的這一切,不過是一個理由罷了。
“既然滿清不爭氣,那我也就不客氣了。”
唐浩然的脣角一揚,輕聲說道。
“從保衛朝鮮的角度來說,既便是咱們打到了京城,迫使他們簽了城下之盟,也沒有解決朝鮮所面臨的陸海兩路威脅,而且關東在滿清的手中,其隨時都有可能越過鴨綠江,朝鮮又全無戰略縱深,自不可爲持,可如若關東於我等手中,卻隨時可對北京形成威脅之勢,令其不敢妄爲!”
這恰恰是明末的局面,自清軍佔領遼東後,其即對京城以至山東形成威脅,從而令明朝對清軍的一切優勢盡喪,陷入處處被動的防守局面,可遼東若是在滿清之手,自己便會陷入處處被動防守的局面。從而優勢盡失。
深知明清以至中國近代史的唐浩然自然不會坐視自己失去優勢,而讓滿清盡掌優勢,當然更深層的一點是,他相信一但自己獲得了成功,就等於撕破了滿清朝廷最後一張虎皮。從而造成滿清內部地方力量的膨脹,進而爲徹底擊敗滿清奠定一個最爲堅實的地基礎——時機成熟時舉國皆反的基礎。
“大人所言極是!”
稍加思索商德全立即明白了掌握關東對府中的優勢,到時戰與不戰非由清廷掌握,而是由府中掌握,至於滿清只能陷入被動防禦的局面。
“再則,就是旅順。北洋水師駐地雖在劉公島,然其後勤基地卻在旅順,除旅順外,全國再無可維護定鎮兩艦之船塢,亦無此相應設備。現下北洋水師已出海半年之久,其船隻早已需進塢維修,現在咱們還沒有海軍,這北洋艦隊便是懸於我等心頭之劍,這柄劍……”
雙目微斂的同時唐浩然的話聲又是稍稍一沉。
“咱們現在沒辦法折了他,可若是奪下了旅順,卻能讓這柄利劍變鈍了,且旅順、青泥窪一帶又有數百門組成之炮臺以及良好之軍港、船塢等設備。亦可作爲未來海軍基地之一,這海軍咱們一直在辦,有了這麼一個基地。就可與劉公島形成崎角之勢,進而令其不敢妄動!”
在旅順的大船塢未修成時,北洋艦隊的定鎮兩艦隻能到日本去維護船底,可現在他們顯然不可能前往陷入戰火中的日本,那麼只剩下一個地點——新加坡,甚至香港亦不能維護定鎮兩艦。
而且北洋海軍又定購了那麼多軍艦。其亦需新建軍港,在北方還有什麼地方適合建軍港?只有青島了。佔領旅順,除去可以令北洋艦隊的基地南移。青島只是第一線,甚至李鴻章很有可能選擇於南方建立基地,當然滿清朝廷必不會同意,畢竟北洋艦隊的成立就是爲了保衛京畿要地。
“再就是東北的資源!”
雖說朝鮮的資源豐富,但實際上卻又極爲匱乏,這甚至制約着特區的工業發展,再則對於唐浩然而言,他更希望建設中國,而不是朝鮮,儘管於他心中朝鮮是中國的一部分,可有些習慣總是無法避免的。
“於東北不僅有我們急需的焦煤,亦有豐富的鐵礦、銅礦以及農牧資源,且東北地廣人稀,我們完全可以通過授田的方式吸引國內移民,以充實人口,而不至現在一般,僅只能依靠工礦業吸引勞動力……”
一直以來,人口都是統監府最大的短板,正是因爲沒有足夠的人力資源,才使得府中事業處處受制,雖說朝鮮能夠提供充足的勞動力,但是朝鮮人總歸還不是中國人,或許唐浩然可以稱朝鮮人爲“中國人”,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思想依然左右着他的許多決定。
但東北卻不同,且不說那裡有千萬漢民,就是其數億畝耕地,亦能吸引大量的百姓涌入關東,充足的人力不僅能鞏固邊疆,亦能在未來光復全國時,提供充足的兵力。這都不是朝鮮所具備的。
略停片刻後,唐浩然堅定地說道,
“總之,拿下關東,雖說看似風險大了些,可是事到如今,既然事情已經開了頭,就一定要把事情做到底。倘若此時顧忌重重的縮手縮腳不敢冒險,那麼後果不堪設想。所以……”
盯視着衆人,唐浩然幾乎是一字一句話的說道。
“給我拿下關東!把咱們的朝鮮統監府變成東北總督府!”
東北總督府!
唐浩然的話顯然打動了衆人的心,是啊,反正那麼大的風險都冒了,縱是再冒一些風險又能如何,反正都是一場仗,既然要打,那就一起打吧。
“大人,那依標下看來,佔領關東雖說不至於打大仗,還有可能會打,至少那幾万旗兵咱們要一路打過去,不過我估計,用第二師的新兵營,就差不多能打下他們,”
商德全的建議立即引起唐昭儀的反對。
“用新兵?如果新兵打不好仗的話,到時候,舉國上下如何看待府中呢?俄國人又會如何看待府中呢?”
唐昭儀的這般提醒,才使得衆人紛紛想起。現在的滿清可不是幾十年前的滿清,府中於朝鮮出兵,還有外國的影響,如關東地區還有俄國人的影響。
“這正是我的顧慮!”
點點頭,唐昭儀看着衆人說道。
“就我本心而言。唐某是漢人,是中國人,所以絕不甘爲滿清之奴,諸位亦不甘如此,方纔於唐某齊聚於朝鮮,共謀復國興族之大業。”
當然這會誰都不會說。當初若是唐浩然沒有三品的頂戴和朝鮮總理大臣的實職,大傢伙也不會追隨他。可現下當初個人前程卻都變成了“爲民族的將來”,當初他們來朝鮮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於滿清朝廷中都屬於那種受排斥之人,正因如此。當其於朝鮮受“華夷之辯”的影響從而令其內心對朝廷的不滿演變爲敵視,而於內心深處亦不可不可避免的難免是爲了個人更爲遠大的前程。
在說話的時候,唐浩然的眼睛始終盯着辜鴻銘,與府中的但凡有留洋經歷的高官都剪去辮子不同,他的辮子至今仍未剪去,甚至在另一個時空中,其直至民國時亦留着辮子,還有留下了那句“我頭上的辮子是有形的,你們心中的辮子卻是無形的”的名言。
“可我們的實力。卻使得我們不可能在短期內光復中國,即便是地方疆吏羣起響應,我們亦不得不面對一個現實——無力彈壓地方的局面。而這一局面又可能造成地方勢力坐大,甚至地方勢力於西洋諸列強的支持下對抗中央,形成軍閥混戰的局面!”
這正是唐浩然的顧慮,甚至在杭州起義前,他就曾構想過派一路奇兵奇襲北京,從而一舉定乾坤。通過北京的陷落造成地方上羣起響應的局面,可如果真的這麼幹了。結果會是什麼樣子?
另一個時空中的辛亥革命即是前車之鑑,武昌起義後各省紛紛響應獨立。從而造成了滿清的崩潰。隨後亞洲第一個共和國成立了,可看似成功的辛亥革命給中國帶來了什麼?是長達近二十年的軍閥混戰,正是持續數十年的軍閥混戰,毀去了中國最後一絲富強的希望。
這絕不是唐浩然所能接受的,於他來說,他寧可用十年的時間去準備,去積蓄力量,也不會在自身實力不足以穩定全國前,冒險嘗試徹底打倒滿清,歷史將沒有留給中國更多的時間,更沒有給自己足夠的時間。亦正因如此,他纔會在參謀部成立後,授意參謀部在講武堂德國教官的幫助下,制定一個旨在“爭取半獨立地位”的軍事計劃。
這一計劃自然就是商德全先前所述的計劃,而根據這一計劃,開戰即是爲了停戰,是爲了換取停戰後地位上的半對等。
“所以,咱們一定要打好,這場戰爭的目的是什麼?不僅僅只是打出一個東北總督府,打出一個半獨立的地位,一是要撕破滿清朝廷的那層窗戶紙,讓地方上看清滿清朝廷的虛弱,從而爲將來鋪平道路。”
唐浩然口中的將來,指得是數年或者十年後,數十萬東北大軍南下之時,他設想是在這一過程中,地方勢力與滿清朝廷互相牽制,從而爲東北的發展贏得時間,當然到時候統一或許會面臨地方上的阻力。但是以現在看來,這卻是最符合眼前自身利益的。
至於將來……無非就是把敵人打倒罷了!
“其二,就是讓洋人知道,滿清朝廷不可依,但咱們還是可以有所憑的!”
說到這裡,唐浩然的眉頭微微一挑,
“俄國人,暫時不需要擔心,關鍵是在英國人,少川,以你看來,咱們能爭取到英國人的支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