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村莊,沒有樹木,僅有茫茫草原的臺地。從遠處眺望,似是一座高山,待走近一看,又成爲一座高原,不過只是一片起伏的丘陵罷了。
遼陽至奉天之間,是一片一望無際的大草原,這是未曾放墾的官旗地,不是說奉天將軍無意放墾,而是害怕“毀了大清國的龍脈”,但在三百年前,這片土地卻早已爲上百萬遼東漢民開墾爲熟田,但當年後金的屠殺卻將這裡重新化爲一片草場,曾經的農耕文明早已毀於歷史的長河之中。只有些許如天然形成的溝壑,隱約可見數百年前漢家兵戶莊戶於此墾荒拓業的痕跡。
幾百年人力挖出的用於灌溉耕地的溝壑,這會已經變成了自然的小河,只有一些河邊那不到人高的簡陋的似河堤般的土坡似還殘留着舊時農耕文明的痕跡,小河嘩嘩地流着,河畔一株株不知何時何人植下的數百年的老柳連成片片林蔭。
也許在幾百年前,這柳樹下樹蔭正是少年們躲避烈日之處,在經歷了幾百年的孤寂之後,這樹蔭下再一次迎來了躲避烈日的人們。
灌了滿滿一壺水,坐在老柳樹下的趙家和便往水壺裡放了一片消毒藥片,在等待着淨水片消毒的時候,靠躺在樹幹下的他美美的抽了一支菸,雙腳痛得他直皺眉頭。
“奶奶的,這清兵逃的可真快!”
可不是逃的真快,有時候他甚至感覺在遼東的戰鬥,並不是一場戰鬥。而一場“賽跑”大傢伙比誰跑的更快。這不。他們師越過鴨綠江後,這一路上便未曾遭遇過多少抵抗。唯一的一次大規模的戰鬥發生在遼陽,在持續不過數小時的“遼陽會戰”結束後,清軍於奉天一帶的主力便被擊潰了,既便是有少數清軍依然在抵抗,其也是根本就是一觸即潰——遼陽之戰已經讓奉天練軍爲之喪膽,甚至有一些剛剛徵募的練軍向鐵路公司的築路工投降,甚至在某種程度上。官軍給部隊造成的威脅,還不如受滿清蠱惑的民團。
從小河那一端的樹上,傳來一陣鳥兒的鳴叫,那是黃鶯的鳴叫聲,此時聽着那優美動聽的鳥鳴。趙家和不由的聽得有些入了迷,似乎忘記了腳上的疼痛。自從部隊越過鴨綠江之後,這是他第一次有時間像現在這麼好好的休息一會。
儘管第二師只是跟在第一師身後“打掃”戰場,協助事務官建立地方政府,但是除去如奉天、遼陽等要點城市外,其它的殘餘清軍依然還要靠第二師去肅清。不過從奉天練軍精銳與遼陽被全殲後,剩下的清軍已經談不上是什麼軍隊了。根本就是一羣拿着槍的平頭百姓,至於那些官長,更是在發現朝鮮軍團部隊的第一時間選擇逃跑,自然的這所謂的進攻,便成了一場“武裝遊行”。
沒錯,就是一場武裝遊行,一場一邊倒式的遊行,沿途清軍只要看到黑軍衣不是投降便是逃潰,似乎這場仗已經結束了,似乎對於那些清軍來說,保衛朝廷不過只是個笑話,最關鍵的還是自己個先活命。
若是官軍都這麼想的話,那豈不就……
“集合、集合,”
坐在柳樹根上的趙家和還沒想好好的休息一會,河堤上便響起了一陣哨聲以及伴着哨聲響起的軍士們的嚎喊聲,軍令如山,儘管百般的不願,但趙家和卻不得不拖着疼痛的腳繼續朝前步行,繼續着這場一邊倒的遊行。
沿着夯土官道往前走去時,官道兩側是一片光芒遼闊的大平原。多半是由遼河、渾河沖積的平地,沿着河往下游去,便會到達渤海。而往北走去,卻是朝着吉林的方向走去,由機動警察部隊改編的第三師,早已經越過圖門江,兵進吉林,也許,如果他們速度夠快的話,還能與其在吉林會師也不一定。
之所以懂得這些,是因爲趙家和與師裡的新兵不同——他早在去年就到了朝鮮,是公司裡的礦工,曾讀過工人夜校,自然知道一些地理知識,而他之所以當兵,是因爲士兵的薪餉更高,而且作爲有一年工齡的礦工,他在訓練結束後即被授予下士軍銜,接受兩個月的士官培訓後,便作爲副班長配合班長指揮一個班的戰士。
行軍幾個小時後,部隊順利抵達了永陵,這是滿清的皇陵,原本於趙家和以及營中戰士想來,他們一定會在這裡遭遇頑強的抵抗,畢竟這裡是滿清狗皇帝的祖陵,按道理那些自稱“奴才”的旗兵應該死守這裡纔是。
而出人意料的卻是——守陵的清軍旗營早在他們抵達前,就已經逃散了——數千旗兵甚至沒有放上一槍,便匆匆逃散了。在永陵外的守備營房外全是一片狼籍,地上散落着被旗營兵丁脫掉的號衣,地上還有許多散落的武器彈藥,甚至還有四門行營炮,被隨意的丟在營地中。
甚至就連那永陵的大門亦敞開着,道路上隨處可見丟棄的號衣、武器,沒有抵抗,甚至沒有敵人,完全是一副兵敗如山倒般的模樣。
“奶奶的,這是連祖宗都不要了啊!”
摘下帽檐,王長年簡單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作爲班長的他甚至擔心過,自己的這個班裡有11個新兵,若是清軍死守永陵,那到時候無疑將是一場血戰,到時候這些新兵能撐住嗎?可結果卻全出乎他的意料。
“班長,這,這清軍也太不經打了吧,咱們走了百多裡地,到現在,他們都沒給咱們開槍的機會!也太不是個爺們了!”
顯然沿途的“無抵抗”只使得這些新兵們瞬間變得自滿起來,在說話的時候,那語中的輕蔑、面上的嘲笑,只將他們的自大映襯的更加鮮明。清軍的怯懦在某種程度上助漲了他們的氣焰。對此。 王長年到是沒有反駁,他樂意看到班裡的戰士氣勢上的猖狂,這至少會讓他們在上戰場時全無膽怯,只要不害怕就行!
“爺們?那些旗人有幾個帶鳥的?還爺們哪……”
“可不是,我瞧着,這些人該不是宮裡頭出來的太監吧!鳥都沒了,還什麼爺們!”
在衆人的嘲笑聲中,騎兵排——這是利用繳獲的戰馬組成的營屬“遊騎”。負責沿途的偵察、搜索,已經再次踏上了征程,以搜索附近的清軍殘餘,確保宿營地附近的安全。在“騎兵排”離開永陵搜索殘敵時,因爲天色將晚的關係,部隊便在永陵旁的這片清軍遺留的營地上宿營,在戰士們準備着宿營地、驅趕着蚊蟲的時候,閒來無事的王長年卻彎腰抓了把地上的土。
“家和,你瞧這,地可真肥啊!”
土是油汪汪的黑土。對於家在山東山區不過只有幾畝劣田的王長年來說,瞧着眼前這一望無際的田地就這麼被荒廢着。那便是滿清的罪狀,難怪大傢伙都闖關東,這地肥啊。
“那可不,這可是正經的黑土,插根筷子都能發出芽來!”
附和着班長的話,趙家和“啪”的拍了一下臉上的蚊子,這地方地是好,可就是蚊子太多,蚊子能咬死個人。
“林子,你去找點野葛花,往帳蓬裡擱點,薰薰蚊子,還有弟兄們的口袋裡也裝上點……”
作爲“老兵”趙家和自然有他的一套野外宿營的辦法,一些簡單的土辦法,至少能讓人安穩的睡上一覺。
正當大傢伙忙活着準備宿營地、準備着晚餐的時候,搜索排抓回了一隊敵軍俘虜,足有數十人之多,人直接帶到營長那裡。所謂敵軍看上去是並不比百姓好多少,十幾個逃兵早已脫掉號衣,穿着不知從那弄來的汗褂,腳上卻穿着靴子一看就是逃兵的敵軍,雖說身個看起來和大傢伙差不多,可身上卻沒有多少肌肉,甚至還有幾人顯得有些面黃肌瘦,而領頭的大概是參將或者副將,渾身都是肥肉,另外還有一位五十歲左右的人,眼光遊離的瞧着周圍,也就是這麼兩三個人能夠引起別人的注意。
隨着俘虜一同被俘獲得的還有幾匹馬,與趙家和等人見過的“搜索排”的蒙古馬差不多,這些馬都是矮小的蒙古馬,鞍子是木製的,顯得極爲破舊,在新軍中,這種劣馬只是臨時的徵發馬,甚至作爲挽馬亦不合格,畢竟其挽力太小。而這種徵發馬只有他們這樣的步兵纔會看在眼中,不過即便是作爲步兵,也不會愛惜這種馬,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晚上一定能吃到馬肉湯,因爲其有一匹瘦馬,顯然進不了搜索排或者輜重排的眼,最終只能落到炊事員的鐵鍋裡和大家的肚子裡,對於戰士們來說,一頓熱騰騰的馬肉湯,遠比鯨魚罐頭更爲美味,以至於幾乎是在大家看到那匹瘦馬的時候,衆人立即就流出了口水來。
“嘿,我說,爺們,先給弄碗上湯喝兩口……”
就在趙家和等人瞧着那瘦馬想着熱湯的功夫,卻見那渾身肥肉一副官樣的俘虜那張肥臉上擠出了笑來,全沒有一絲當俘虜的自覺。
“就是,這跑了一天,弟兄們可是連口水都沒有,爺們可是正經的旗人,將來……”
就在那胖子說嚷着“自己是旗人”的時候,趙家和看到營指導員走了過來,在營連裡頭指導員是僅次於主官的存在,經常和大家聊天、談心,平常看起來是很和善的人,可那次清軍騎兵的突襲中,他卻見到指導員的另一面——親手殺死了十幾名逃兵。
在指導員走過來的時候,他們能看到指導員神情中的冷酷,只見他一邊走,一邊從腰間槍套中抽出轉輪手槍,在衆人的注視中,手槍直指那人的腦袋,而那個胖子還在那裡嚷嚷着。
“將來,你們唐大人想當咱大清國的臣子,那就要……”
“砰!”
槍聲打斷了胖子的話語。槍響的同時,血霧噴濺出數尺,在俘虜的驚恐中,指導員甚至都沒看那天靈蓋被子彈打飛的胖子一眼,而是掃視着其它俘虜。那些原本似沒有任何感覺的俘虜。這會無不是流露出驚恐之狀。在指導員的視線投向他們時。這些原本全無任何懼意的俘虜紛紛跪了下去,不住的衝着指導員叩起頭來。
“長官、長官饒命,慶五那孫子是京旗來的,就是嘴賤,我們雖說也是旗人,可是都是奉天的本份人那……”
“就是哩,俺俺是漢軍旗的,那。那也是漢人……”
喲,居然是一羣旗兵,能俘虜着這麼一羣人可着實不容易,這一路上旗兵逃的那是一個快字。
“別特麼的以爲自己是旗人,老子就不敢殺了,告訴你們,殺個團兵,老子還得考慮考慮,可若是旗人,別說殺一個。就是殺上個百八十個,老子也不帶眨眼的!至於什麼漢軍旗。也就是一漢奸!殺了倒也乾脆利落!”
指導員這麼一說,只使得那些跪在地上求饒的旗兵無不是渾身一顫,就在他們以爲自己性命不保的時候,卻又聽指導員說道:
“不過我們也不是濫殺之人,如果你們想活命的話,就要爲我軍效勞,明白嗎?”
部隊需要苦力,徵發勞力是工錢的,可俘虜卻不同,徵發俘虜不需要任何成本,無非就是賞上幾口飯,至於糧食,完全可以就地徵發。
“是,是大人,大人,我等願意爲貴軍效勞……”
這十幾名好不容易刀口餘生的旗兵那裡會拒絕,紛紛連連叩頭表示願意,對此,指導員倒是沒有拒絕,不過在把這些旗兵發配給“役夫隊”的時候,卻又叮囑道。
“如果誰敢逃,就打死他!”
周圍投來的惡狠狠的眼光,讓那五隻覺脖頸一涼,一堂堂正六品的驍騎校說殺便殺了,自己這不入流的八品的把總,若是要殺的話……
“啪……哎喲”
突然,隨着耳光聲和吃痛聲,捂着臉的那五好不容易纔瞧清楚抽自己一個大嘴巴的是誰——不是駐朝軍,那頭上的挽起的發冠和那一身苦力打扮,分明是在告訴他——這就是一朝鮮苦力。現如今他差不多已經弄清楚了這朝鮮軍中的各種人來,穿黑軍裝剃光頭的,那是駐朝軍,個個都是正經的中國人。至於這些苦力打扮,沒有辮子的役夫,都是統監府徵發的朝鮮役夫,地位最低下,見着駐朝軍是要下跪叩頭的下等人。可現在這下等人卻在他面前得瑟起來了。
“啪……”
又是一個大嘴巴,在那大嘴巴抽的那五眼冒金星的時候,卻聽着那朝鮮苦力用生硬的中國話說道。
“你,旗奴,還不去幹活……”
臉上火辣辣的抽痛,加之抽打自己的居然是一朝鮮苦力,這隻讓那五頓時只覺一份羞憤難當,讓駐朝軍當成狗使喚便得了,可這朝鮮苦力居然也,孰可忍孰……
“嘿,小子……”
不待那五剛想嚷出聲來,就聽旁邊來一聲訓斥。
“怎麼了,嚷什麼嚷!”
伴着訓斥聲響起的還有拉動槍栓的聲響,對這聲響縱是平素打靶時都閉上眼的那五可不陌生,這會他才記起自己現在的身份。
“爺,爺,這小子沒眼力,不長記性,爺別惱……”
一旁的端慶那小老頭一瞧着,連忙拉着那五給那朝鮮苦力道起歉來,見旗兵服了軟,那朝鮮苦力頓時變得得意起來,同時又躬着腰像是哈巴狗似的跑到苦力營的守衛面前,全是一副卑微狀,似乎是在那是邀着功。
“慶爺,你瞧瞧,我這臉,哎喲,這狗丟的朝鮮苦力,下手也忒狠了,”
砌着竈的時候,那五還不住的抱怨着,瞧着那些朝鮮人時,那眼中更全是一副恨不得食其骨的模樣,也難怪,自打他們進了這苦力營,這些朝鮮苦力就瞧他們不順眼,非但尋着理由抽他們嘴巴子,更是“旗奴、滿狗”的喊着,完全沒有把他們當成人待。
“照我說,咱爺們是旗人,再怎麼着也比朝鮮人和漢人親近,按道理,也應該是咱們管這些朝鮮苦力,現在可好,整個翻了個個兒……”
不待那五抱怨完,端慶卻眯着他那看似昏花的眼睛掃視了一圈,那滿是皺紋的臉上流露出卻是發自內心的憂慮,只是在這營中,他便能瞧着這駐朝軍與官軍的不同,他們說是“清君側”,可有這麼個清法的嗎?
“這時候說啥都晚了,人家是駐朝軍,咱爺們,先尋思着活過這一關再說……”
是啊,活過這一關再說,對於端慶來說,沒有什麼比活着回到奉天,回到家人身邊更重要的事了,至於其它的事兒,自然不是他能操得起的。
“就是,那五,你小子就是嘴賤,你就沒瞧着那勒三爺的教訓嘛,說殺就殺了,這從古至今造反的可沒有幾個心慈手軟的主,咱爺們,現在能撿回條命,那都是老祖宗積德……”
一旁的人勸着那五的功夫,端慶的心思卻又是一沉,這造反的沒有心慈手軟的,若是他們打下了盛京,到時候……自己那蠢兒子,不會真當朝廷的忠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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