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失守了!”
這似雷鳴般的消息於寧壽宮內響起的時候,很意外地,慈禧太后聽說通州失守,並無驚惶或感到意外的神色,或者說,她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了,只沉着地問:
“怎麼失守的?”
“是奴才失策,奴才實在是死罪!”
榮祿一邊說,一邊叩頭謝着罪,可他心裡卻暗自叫着苦,到頭來,他還是讓自家的爺們給坑了,原本的指着自家人能守着通州,可未曾想通州那邊的旗兵昨個聽說逆軍打來的消息後,就自己個棄城逃跑了,說一千道一萬又有何用,趕緊謝罪纔是正理。
“你別提什麼死罪不死罪的了,”
慈禧太后打斷了榮祿的話說道:
“你纔到京城才幾天,這不遠千里的率着三千旗兵、八千甘軍進京勤王,單就是這份忠心,我看旁人都差遠了!”
可不是嘛,打從唐逆造反,這天下真心勤王的可就屈指可數了,到最後還是旗人最可靠,榮祿一接着旨意便率領三千旗兵和新募的八千甘軍不遠千里趕到了京城。就憑着這份忠心,榮祿一進京,就被任爲“幫辦軍務大臣”,這成立督辦軍務處不單單是派恭親王督辦軍務,以統各路統兵大員,爲的卻是將來練旗人的新軍。
而這忠心耿耿的榮祿自然是再合適不過的人選了,非但是合適的人選,而且還是統領各路大軍的人選,慈禧對其可謂是信任有加,這會自然也不例外。
聽太后這麼一說。榮祿便知道太后的火雖然生大了,可自己的腦袋算是保住了,於是連忙囁嚅着說:
“太后,奴才唯萬死報效太后、報效朝廷……”
“榮祿,別提什麼萬死不萬死的了。若是守不住京師,咱們旗人都是死無葬身之地!”
慈禧太后無奈的長嘆一聲,瞧着奕劻說道:
“我問你,纔不過幾天的工夫,通州怎麼就失守了呢?咱們沒有能奈擋住他唐浩然的亂軍?”
這樣兜過來一問,正好接上榮祿原來要說的話:
“回老佛爺。這朝鮮逆軍雖兵強馬壯,可京城卻也有堅城作守。老佛爺萬安,只要京營上下萬衆一心,京城一定不要緊!”
雖然榮祿說的不是喪氣話,可聽在慈禧太后耳中。那臉上的憂色反而更濃了,這京營能靠得住嗎?
“好吧,你說不要緊,就不要緊!反正,逆兵要一進京,你頭一個擱在城樓上去擋逆兵的大炮!”
說着慈禧太后揮揮手說:
“你先下去等着。”
而接下來召見的是慶郡王,這些天,慈禧依如過去垂簾時一般。主持着朝政,至於皇上,再一次成了擺設。甚至就像現在,皇上也只是在一旁站着,連個說話的功夫都沒有。
相比於見榮祿,這一次見奕劻,慈禧太后可沒有先前那麼沉着了,不等奕劻磕頭。便拍着御案厲聲問道:
“你知不知道,什麼叫欺君之罪?”
奕劻頓時大驚。急忙碰頭答道:
“奴才吃了豹子膽,也不敢欺騙老佛爺!”
“你不敢!你平素不是自以爲能辦差事嗎?這次恭王復出後。哀家仍然讓你主持着總理衙門,我問你,這總理衙門是辦外交的,現在各國是個什麼態度?你可又有了什麼法子?”
聽得這話,奕劻恍如當頭一個焦雷打下來,震得他眼前金星亂迸,頭上嗡嗡作響,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這幾日,你是不是否尋思着將來若是這京城真個守不住了,你就逃到東交民巷去!”
“奴、奴才……”
這會奕劻甚至被嚇的都說不出話來,太后,太后怎麼知道自己的想法?他還真這麼想過,甚至早已經悄悄派人於天津的租界裡頭置辦了一處宅子,縱是他唐浩然也不見得敢招惹洋人吧!
“哼哼?”
瞧着奕劻,慈禧冷笑着說道:
“你也不想想,就是跑到了東交民巷,你就安全了?你是旗人,若是他唐浩然奪了天下,又豈能放得過你?”
“奴才決不敢欺騙老佛爺!”
奕劻連忙叩頭答道:
“那些個洋人口口聲聲的說着局外中立,奴才、奴才也是沒辦法啊!”
“洋人說局外中立,你就不能去找他們繼續談嗎?讓你辦着總理衙門的差事,你不去和洋人打交道,光是在這探消息,你告訴我,你探了什麼消息?”
慈禧太后忍不住激動了:
“恭王出來的時候,你在哀家面前哭着要留總理衙門的差事,你也不是個不知輕重的人,哀家也就留下了你,可你瞧瞧,你現在這樣子,上負國恩,也教人寒心。這多少天以來,你辦了什麼差事?這地方上靠不上,洋人也靠不得,你不去想辦法,可不是誰都靠不得,你們這些人,可有一個讓哀家省心的。”
狠狠的罵了一番之後,慈禧瞧着不住叩頭的奕劻繼續問道。
“罷了,罷了,我看這總理衙門的差事,你就別辦了,讓你領這個差,我瞧着也是不中用,還是先讓老六兼着吧,現如今,這大清國,也就是六爺還能辦些事情,好了,你下去吧。”
奕劻少不得還要跪安。等一退出來,發覺李蓮英在走廊上,料知自己被罵得狗血噴頭的倒黴樣子,都落在這個太監眼中了。不由得臉上發燒,訕訕地說道。
“迅雷不及掩耳。”
“王爺,”
李蓮英不接他的話,管自己說道:
“請趕快回府吧!今個太后心情不太好!等過幾天再說吧。”
接着他又把話聲微微一壓,對奕劻輕聲說道。
“恭王爺在東交民巷那……”
李蓮英的話讓奕劻心下一驚!難怪太后會這般生氣,弄了半天,是恭王直接把手插到了自己這裡來了!這樣一想。心知太后惱的是什麼的奕劻,連話都顧不得多說,急急離宮回府,而在回府的路上,奕劻忍不住想着。現在這時候恭王去找那些洋人,難不成還能遊說洋人出兵?
遊說洋人出兵?
如果可以話,奕訢肯定會這麼辦,可從咸豐年間出任議政王主持朝政二十四年的他又豈不瞭解洋人,那“鬼子六”的名聲也不是白落下的,那些洋人之所以選擇“局外中立”。那是因爲對他們來說,這是最有利的選擇,這樣自然也就別指往他們插手了,更何況,這些洋人對朝鮮的印象甚至好過大清。
“王爺。現在對清國而言,最有利的選擇就是議和!”
美國公使西貝的話讓奕訢的眉頭一皺,這幾日他先後拜見過英國、德國公使,再加上西貝公使無不是表示希望他們議和,在他們看來,大清國已經完全沒有戰鬥下去的資本了。
在拜見的衆多公使中,只有俄國公使表示了對大清國的支持,而俄國公使亦隱隱透露出其對於在黑龍江吉林修建鐵路的興趣。只不過他們同樣也表示,現在俄國無力幫助朝廷——對日本的佔領正值關鍵之時,俄國自然不會冒着有損侵日大局的風險派兵進攻東北。不過雖是如此卻答應在外交支持朝廷,當然朝廷也要付出一定的代價——同意俄國於黑龍江、吉林修建一條西伯利亞鐵路支線。
同俄國人打過幾十年交道的奕訢自然不會像三十二年前一樣,被什麼力都未出的俄國人忽悠割了大片的土地,現在一直以來對唐浩然滿懷敵意的美國公使則成爲了其最後的選擇。
“王爺,現在李大人的精銳部隊被困於榆關以及天津,儘管北洋艦隊已經開往劉公島。開始執行海上的封鎖,但是王爺。這並不無法改變朝鮮軍即將攻入京城的現實!王爺,如果朝鮮軍攻克京城的話。貴國的太后與皇上將避往何處?”
西貝的反問讓奕訢的心底倒抽了一口冷氣,這不正是他擔心的地方嗎?一但逃出京城,沒有了京營作保,無論太后、皇上逃到什麼地方,都不過是漢臣手中“挾天子令諸侯”的質物罷了。若非明白這個道理,恐怕太后、皇上恐怕早都西狩或者南狩了……
面對陷入沉思中的奕訢,西貝的心中卻沒有絲毫的同情,從一開始,朝鮮統監府就爭取到了英國以至於德國的支持,相比清廷在英德甚至美國的眼中,唐浩然無疑更容易打交道,不僅如此,在歐美諸如《紐約時報》《泰晤士報》等大報,隨處可以看到朝鮮統監府提供給外國報社的新聞,他們運用輿論公關讓許多歐美的媒體,包括那些原本同情中方的媒體倒向了統監府,甚至這正是美國保持中立的原因——在許多美國民衆看來,統監府是在“反抗暴政”,他們的起義是爲了保護民衆的“言論自由”,甚至相比於歐洲,其在美國獲得了更爲廣泛的支持,在這種情況下,縱是因朝鮮問題對唐浩然極爲牴觸,西貝亦不得不與公使團持同一立場,支持雙方議和,以結束這場“衝突”。
“而且,這是公使團的態度,如果王爺所代表的朝廷同意議和的話,可交由北洋大臣李大人負責此事!”
在奕訢的猶豫中,西貝又一次拋出了一個公使團剛剛達成的共識。
“公使先生!”
心知已經無力改變公使團決定的奕訢咬一咬牙,看着西貝反問道:
“如果朝廷同意議和,那麼各國是否保證唐浩然就會撤兵回朝鮮?”
耀眼的閃電映亮了天地,驚雷於烏雲中滾動着,這電閃雷鳴似乎就像是這大清國的喪鐘似的,在這四九城的上空迴響,而當那電閃將紫禁城映亮的時候,在寧壽宮的殿內,這會氣氛卻壓抑到了極點,那空氣甚至緊崩到隨時都能燃燒一般。
奕訢跪伏於地上,他的臉上滿是淚痕,此時他跪的並不是太后,也不是小皇上。而是這大清國,而是大清國的列祖列宗,而相比於的奕訢的滿面老淚,面色煞白的慈禧則於上位,雙目死死的盯着殿外。盯着殿外的雨。
“這……就是咱大清國的忠臣啊!”
一聲長嘆中,慈禧的目中迸發出似要殺人的怒火,難怪他會這般惱怒,曾被朝廷寄以厚望,用於牽制李鴻章的張之洞,現如今也完全翻過臉來。他和四川總督、雲貴總督一道發來了電報,請旨朝廷除奸佞以安天下,更說什麼當今天下紛亂,以至俄人窺視東北三省,爲國家計。東北當建立行省,進而直截了當的保舉唐浩然爲東北三省總督。
好一羣肝膽忠臣啊!
這就是他們對大清國的忠啊!他李鴻章守着精兵不派,他張之洞一衆人等,更是爲了一已私利,甘心授權於逆亂,這大清國竟然被這一羣亂臣賊子把持着地方,如何能不讓慈禧惱怒,可縱是惱怒非常。她卻也只能在這宮殿中發出這麼一聲感嘆罷了。
“李鴻章那邊給了話了!”
強壓下心頭之怒,慈禧看着跪伏於地的奕訢,用盡可能平靜的語氣說道。
“張之洞這些人也是爲了國事。既然現在咱們兵不及人,那就議和吧,當年能同洋人議和,今個就能同他唐浩然議和!”
在道出這句話時,那話聲雖是平靜,可那字卻是幾乎是一字一字的迸出來的。到最後慈禧盯着奕訢直說道。
“這祖宗的交待現如今看來,是錯不了的。六爺,當年咱們錯不是錯在用了他們。而是用過了,沒有丟掉他們,當年聖祖爺那會……好了,再說這也都沒用了,反倒是徒惹人笑話,不過這樣也好,到也能讓天下人瞧瞧,瞧瞧咱大清國的忠臣們,都是什麼模樣!”
這話看似是在爲自己打氣,可無論怎麼聽,都像是氣話,但慈禧的話還是說進了奕訢的心裡,可不是嘛,當年用漢臣平定發亂沒有錯,就像當年世祖皇帝用吳三桂他們得了中原,聖祖爺用綠營平了吳三桂一般。現在朝廷錯就錯用過了漢臣,卻沒有把他們連根拔起,反倒一味的恩撫,若是如聖祖爺一般再建新兵,借新兵之手剿平曾李等人,又豈有今日?
“六爺,這往後啊,恐怕日子會一天比一天難過了!”
起了身,慈禧倒是不再顧着那簾子了,而是走出了簾子,瞧也未瞧跪於地的奕訢,徑直走到了殿門邊,那雨被風吹着時而落在她的身上,旁邊站着的李蓮英這會卻只是垂着頭,連大氣也不敢出,這時候太后就是淋雨,那也得讓她淋着,若是太后不痛快,大傢伙都別想痛快了!
現在慈禧倒是看清楚了這世道,認清了疆吏的嘴臉之後,自然想到了將來。
“可無論如何,咱們這大清國總算暫時保住了!”
太后的話只讓奕訢渾身一顫,難道太后當真要接受張之洞他們的脅迫,把祖宗之地交給唐浩然那個逆賊?
“太后,那祖宗之地,焉能交給外人,實在不行,咱,咱們就回去,回……”
不待奕訢把話說完,慈禧卻把眼一瞪,盯着奕訢惱道。
“六爺,您精明一世,怎麼這個時候反倒犯起了糊塗啊,就是咱們現在願意出關,他唐浩然又豈會容咱們出關?其它人又豈會容咱們回滿洲?”
斥問之後,臉色緊繃的慈禧繼續說道。
“這天下啊,若是當真讓這些個漢人奪了去,可真就沒咱們滿人的存身之地了,六爺,所以的,往後非但我們娘倆的命系在您身上,就是百多万旗人的身家性命,也系在您身上!”
話到了這,慈禧才走過去親自將奕訢拉起來,而後看着他說道。
“今天這時局,怪不得那些人不忠,要怪,只怪咱們旗人不爭氣吧,可往後啊,再不爭氣不行了,六爺,若是咱旗人再不爭氣,只怕這天下之大,非但沒有咱們的容身之地,怕到最後咱們旗人只會死無葬身之地啊!”
“太后!”
雙目通紅的奕訢又豈不知這個道理,他的腰身鞠着,那臉上卻盡是苦色,現在還來得急嗎?
“就像先前說的,既然地方上的那些人野心勃勃的,那多出一個唐浩然來,倒也不見得是個壞事,有了他在滿洲盯着,他李鴻章就不敢輕舉妄動,還有張之洞他們,也都互相盯着彼此,六爺,您讀的書多,比我這個婦道人家懂得多,這局面怎麼用,到時候您可得操好心,這兵是一定得練的,練不成兵,咱旗人……”
“太后,練兵,就要銀子,可現如今,這銀子,都卡在地方上,若是地方上不再解餉,這新軍如何練?”
這幾日榮祿可是一個盡的問他要銀子,心知將來日子更難的奕訢一想到銀子便是一陣頭大,可若是沒有銀子,這八旗新軍又怎麼練?練不成新軍,這大清國的天下怎麼保?
“哼哼,六爺,您別愁銀子,管他李鴻章也好,張之洞也罷,他們都要維持朝廷的體面,這銀子,你儘量問他們去要,我還就不信了,他們就敢斷這個餉,”
冷哼一聲,慈禧朝着殿外瞧了一眼,那蒼白的臉上怒容反倒消失了。
“六爺,這大清國的天下,可不能斷在你我的手裡,咱得保住這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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