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立世之基

正值伏暑,武昌城內有如火爐一般,天氣悶燥非常,城內處處迴響着陣陣蟬鳴,暴曬的街道上鮮少見到行人,縱是有人走過,亦是擠在路邊的些許涼蔭下匆匆走過。

而這伏暑的悶燥之中,武昌城中卻是涌動着陣陣暗潮,與官場闖蕩的他們又豈不知道這“天下九督”之局,對於他們而言又意味如何?於是便有些嗅覺敏感的補官們開始上竄下跳的活動起來,試圖在這大變之局中謀個一官半職。

幾乎是在朝廷下旨“議政”的那天起,這天下的補官們便都意識到,這是他們的晉身實職的良機。

可不是嘛!

過去這天下官吏盡出吏部,縱是地方督撫有意推薦,亦需待地方有空額,且吏部未曾差遣前推薦,若有任命縱是推薦亦只能掛補。如此一些這些雲集督府所在的補官們,自然也就是一差難求了。

但今時卻不同往日,往日國政爲中樞所掌,現今這國政卻盡爲地方都督所把持。且不說其它,就是那位受命主持東北建省的“東三省總督”唐浩然唐大人,剛一上任,非但把三省將軍盡數遣回京城,接着又便大刀闊斧的於東北推行“政改”,那地方官的任免,完全出自總督府,而非吏部。甚至其還於東北廢除了國朝的品級——省無巡撫、府無知府、縣無知縣,有的只是各級民政長官,這地方總督跋扈如此也屬罕見。

雖說其它八位總督自不像他這般跋扈,可大傢伙又豈會眼瞧着他唐子然專權?從浙江巡撫袁世凱的委任中。消息靈通之人便能看到這地方上的總督,已經開始挑戰起朝廷的委官之權了。

當時杭州還爲“亂逆”所據,直隸的李鴻章卻與兩江的劉坤一、閩浙的卞寶第私下相授的。將浙江巡撫授予時任臺灣巡撫袁世凱,再調袁世凱往浙江平剿逆匪,如此纔有了三地共同平定逆亂的舉動。

到最後朝宮廷非但未曾怪罪,甚至還下旨認可了這一委任。當今國朝各省,總督與巡撫關係基本平等,巡撫主持一省政務,總督所駐之省有時乾脆不設巡撫。由總督兼任。可任誰都知道,這督撫關係絕不是“正職”與“副職”的關係,而舊時又其是非總督所駐之省的巡撫往往總督平起平座。把持省政於巡撫之後,雖是總督亦無可奈可,就像張制臺諸事只能與湖南巡撫商量,而不能“委派”一般。若湖南巡撫反對。往往也只能不了了之。

可現在卻完全變了模樣,憑着“議政”之名,總督有了把持地方之權,屆時自然會藉口整頓吏治,任用私人以求鞏固地方,而這個“私人”,便是補官們的機會。

地方上的那些補官意識到天下的大變之後,紛紛奔走起來。或是拜訪故友或是求見幕中要員,以求晉身官場或於這變中謀得一席之地。

而作湖廣總督駐地的武昌城內自然也不例外。雖說補官頻頻拜見幕中要員,可總督衙門西北角的那座灰牆院門,卻很少有人去敲。儘管許多人都知道這院子的主人是張制臺的親信,可誰都知道,若是求到了他那沒準就適得其反了。

這所灰牆房屋的主人便是張制臺那位似友似幕的好友桑治平的住所,雖說身爲二公子的老師,但在更多的時候他卻又是張之洞的幕僚參與府中議事。儘管其身份清貴,可多年來卻仍守着北地農人似的簡樸生活,更是於院間種上些許青菜,自己更是于田間翻土施肥。若非張之洞給他派了兩個僕役與他同住,以便隨時照顧,恐怕很難讓人相信,這位穿着粗布衣腳上粘着泥污的老者,會是張制臺的親幕。

平時,桑治平都是直接往衙門中,與張之洞和大家一起在署中會議廳或書房裡議事,這次他卻將張之洞請到了自己的院子裡,而來到這小院後,瞧着腳上帶泥的桑治平,落座後,張之洞笑着問:

“仲子兄,你叫我到這裡來做什麼?莫非你種出什麼新鮮物,讓我來品賞一番?”

桑治平也笑了,笑說道:

“要有什麼新鮮物,怕也得先從總督衙門裡出來,還輪得到我?”

桑治平說的是新鮮話,現如今這開國通商數十年,許多海外的新鮮外總會由洋商帶入中國,就如上次總督賞下的那一筐菠蘿般,相比之下,他這小院卻是種不出什麼新鮮物,不過只是些時令青菜罷了。

僕役獻上茶後,桑治平便叫他們出了院,他要和總督商談要事,自然不能有旁人。

“有一樁事,我事前沒有和你商量,自作主張地辦了,現在來向你請罪。”

“什麼事?”

張之洞一時有些摸不着頭腦,這請罪的話,還是第一次從桑治平嘴裡道出來,過去最多是自責失策罷了。

“前陣子我私自要武備學堂派兩個機敏的學生到浙江出了一趟差,前幾天回來了。”

武備學堂,那是上次從朝鮮回來後,張之洞依照桑治平的建議成立的培養新軍官佐的軍校,而其教官亦聘請自朝鮮新軍,雖說學校不過草創,可學生卻已入學月餘。

“到浙江去做什麼?”

聽着浙江兩字,張之洞的眉頭便是一皺。

浙江,那是李合肥插在江南的一根釘,當初他可是藉着兩江、閔浙兩地急欲彈定杭州逆亂的心思,迫使閩浙那邊同意臺灣巡撫袁世凱調至浙江任上。李二掌着直隸,李大執掌兩廣,中間還有袁世凱這個出身北洋的巡撫把持着浙江,這李合肥……當真是在沿着中國劃了一條線,連了一條串啊!

“到浙江去實地考察一下浙江新軍的訓練情況。”

桑治平不露聲色的說了一句。

“我以爲什麼大事!”

聽他這麼一說張之洞頓時莞爾一笑,這倒是要緊。若是說唐子然教會了大傢伙什麼,恐怕就是這練新軍了,就湖廣現在也練起了自強軍。辦起了武備學堂,就連那武備學堂裡的教官,也是出自唐子然的新軍。

“這算什麼,你不要神神秘秘的,事先告訴我也無妨。”

“我如先告訴你,你一定會說,那有什麼可考察的。袁世凱那小子乳臭未乾,他能有什麼好招。”

“你料定我一定會這樣說?”

“你一定會這樣說!”

“真的是深知我心!”

二人相視大笑起來。

“你爲什麼對袁世凱和他的浙江新軍這樣感興趣?”

笑完之後,張之洞鄭重其事地問道。

“香濤兄。這個袁世凱頗有膽識、氣魄和才幹,他把臺灣新軍練得有聲有色,平定浙江逆亂時,他的一鎮新軍從寧波上岸後。一路邊戰連捷。全無敵手,大有駐朝新軍的勢頭,而且與駐朝新軍相同,其臺灣新軍幾個月前也就只有一協,這一鎮新軍也是琉球事後方纔編練,由此可見其練兵之法絕不遜子然。這不他到了浙江任上,第一件事就是練新軍,我本想親自去看看。但我去反而不如武備學堂的年輕人方便,於是讓他們去先瞧瞧。聽了他們回來的稟報後。我有些想法,所以請你來這個偏地方好好談談。”

看窗外,已正夜色四合了。桑治平起身,將窗簾拉上,室內的西洋玻璃罩大煤油燈光,顯得更加明亮而柔和。

擱過去,地方上的總督們雖說練兵,可誰都不急,那是因爲兵練的再好,也是給朝廷練。但自唐浩然之後,縱是再無意練兵的總督,也深知這天下之勢大變,這練兵與其說是練兵自強,倒不如說是爲了保自己的身家性命,沒有幾鎮新軍,指不定什麼時候,就給別人做了嫁衣,這天底下不知多少人虎視眈眈的瞧着世道的變化那。

說到練兵,這天下資格最老的自然就是直隸總督李鴻章,練的最好的自然是唐浩然。而處於兩人陰影下的袁世凱,自是名聲不顯,甚至不爲人所注意。

可就是這個名聲不顯的袁世凱,卻倍受李鴻章信任,在浙江逆亂平定後,李鴻章即令平亂的十六營淮軍、魯練留於浙江,由袁世凱編練爲新軍,而且又將從德國定購的最新式小口五響槍中的一萬五千支劃撥於其,供其練新軍之用。

李合肥對袁世凱的重用,自然引起了桑治平的注意。

“香濤兄,武備學堂兩個學生在杭州住了半個月,浙江那邊對他們自然極爲熱情,聽了他們回來後講的所見所聞,我有一些想法。我隱隱約約覺得,這個袁世凱,絕不可小覷,李合肥令其操練新軍,看樣子是找對人了。”

“是嗎?”

張之洞的嘴角邊微露笑容,不以爲意的說道。

“難不成他袁世凱比唐浩然還會練兵?”

對於張之洞來說,現在最緊要的就是把湖南巡撫吳大澂拉下馬來,湖北這邊他不擔心,從譚繼洵被罷官後,這巡撫一職便空了出來,朝廷那邊若是有意插手湖北巡撫一職,推薦一個自己人便是了,可湖南卻不同,那吳大澂可不是自己人,至少還不算自己人。

至於練兵,張之洞同樣不擔心,上次桑治平去朝鮮就把這個事兒給解決了——從朝鮮帶回了五十名教官除去負責練兵之外,甚至還仿着唐子然建了武備學堂,以培養官佐。即便就是槍械,這漢陽槍炮廠至多再過兩年即可投產,到時要兵有兵,要官有官,且械彈又能自造,如此一來這練兵的事兒,自然也無需再愁了。

“袁世凱這個人並沒有什麼特別過人之處,你爲什麼對他期許這樣高?他替李合肥練新軍將有可能成事,我們自強軍今後就不能成事嗎?”

大人的反問讓桑治平笑了笑說道:

“我今天特意和你談談浙江的新軍,正是爲了讓我們的自強軍今後能成大事。”

收起笑容,桑治平面容肅穆地說:

“我在隱居古北口的時候。曾研究了一些歷史上的軍隊。從歷朝歷代的兵制到戰時的調遣,從史書上的重大戰役到著名的軍事將領,尤其是近世的八旗、綠營、湘軍、淮軍。我都曾對他們傾注過很大的興趣。而這樣地研究之後,我有一個認識:凡是能成大事能建奇功的軍隊,都是統帥個人的私家部隊,而不是朝廷的官軍。從古時的楊家將、岳家軍到現在的湘軍、淮軍,都可證實我的這個看法。香濤兄,你想過沒有,三十年前。建立功勳時的湘淮軍,實際上就是曾家軍、李家軍,就是他唐子然的駐朝軍。哦,現在叫東北軍,不也是唐家軍嗎?”

初聽起來這是十足的離經叛道,細想起來卻又不無道理。張之洞不露聲色地盯着這位一直在輔佐自己卻不願接受任何官職的老友。全神貫注地聽他說下去。

“我隱隱地覺得。這袁世凱走的也是這條路子,這浙江新軍表面上浙江新軍,可實際上將來肯定會慢慢變成袁家軍。”

張之洞心裡微微怔了一下,連忙急問問:

“仲子,你有何證據嗎?爲何說這浙江軍將會變成袁家軍呢?”

這纔是他最關心的事情,這浙江軍變成袁家軍對湖廣只會有利,這意味着又能斷李鴻章一臂,其埋於江南的這着棋子。沒準還能化爲已用。

“眼下證據還不夠,憑那兩個學生半個月的觀察。不足以構成憑據。不過,這個是次要的。他袁世凱今後能不能達到這一點,且擺在一邊,我以爲,他若是有心人,應該這樣做,要利用這個大好的機會,來做這件事。”

張之洞似乎聽出點名堂來了,他沉住氣,繼續聽了下去。

“在古北口的時候,莊子裡的百姓平素務農,冬日裡則趕山追獸做獵人。我有一個獵人朋友,他跟我說過這樣的話。打獵靠的是獵犬。獵犬的作用,平時追趕野獸,危急時則能救援主人,通常的獵人都買來狗崽來訓。但他家裡卻是從自家母狗所生的狗崽中,挑選最好好的來訓,故他家的獵犬比別人家的獵犬更忠心,更護主。以這個朋友話說,的其實是一個很簡單的道理:自家的親,別人的疏。”

“自家的親,別人的疏。”

喝了一口茶後,桑治平繼續說道:

“這個道理也適用於帶兵上。帶現有的兵,如同養半大的狗,帶自己從無到有組建的兵,好比養自家生的狗,其間是大不相同的。但帶兵與養狗又有大不相同之處。家生狗誰家都可以養,過去朝廷自然決不會允許。可現在卻都打着朝廷的名義招兵買馬,各省自行籌餉,豈不是天賜良機?袁世凱的聰明就在這裡,利用這個機會,他自己在浙江練兵,甚至還把臺灣新軍都交了出去,又藉着練新軍的名義,對十幾營淮軍、練軍加以整頓,現在這支軍隊實際上是他的家養犬了。他之所以把全副心思投進去,不是他特別地忠誠、特別地要報效朝廷,他是爲他自己在做事。香帥,還記得那年廣武軍二百名軍官隨船到武昌的事嗎?”

“怎麼不記得!”

提及舊事,張之洞的語間難免帶着些惱意,

“爲此還招來一道指摘的上諭。只是後來全力辦洋務去了,顧不上辦湖北新軍,這批人也沒好好用。”

何止是這批人,就是唐浩然……想這,他的臉色不禁微微一變,於心底長嘆了口氣。

“不瞞你說,我當時就藏有遠圖,只是未向你挑明罷了。這差不多三年過去了,那批軍官也已經滿身暮氣,不能有所指望了。”

桑治平在心裡嘆了一口氣,頗爲當年的“遠圖”未酬而遺憾。張之洞瞪大眼睛看着,等待着他的下文。

桑治平把嗓子壓低,身體微微前湊。

“咱們大清國,其實打從鹹同年起,就進入了亂世。亂世中靠的什麼,就是靠軍隊,有軍隊就有官位有事業,無軍隊,則頭上的烏紗帽總提在別人的手裡。曾文正公當年在江西處於進退維谷的場面,借奔父喪來擺脫困境,但朝廷爲什麼在守喪僅一年便又叫他復出呢?不是因爲他會打仗,而是因爲湘軍是他的。朝廷起復他,不是看重他曾某人,而是看重他手下的幾萬湘軍。李鴻章爲什麼能長保富貴尊榮,普天之下的清流都罵不倒他,就是因爲他手裡頭握着的那支北洋水陸,實際上還是當年的那隻淮軍,即便是魯練、直練,說白了,還是淮軍。當年同樣對付長毛的,如袁世凱的叔祖袁甲三爲什麼四處流動,有如流寇一般終歸一事無成,就是因爲他麾下的軍隊,不是家生而是抱來的犬。袁世凱正是吸取了他袁家的祖訓,改弦易轍,走曾、李的成功之路。還有他唐子然,不也是如此!”

話聲微微一頓,桑治平盯着張之洞說道。

“甚至,他唐子然走的比誰都遠,他乾脆就直接憑着手中的兵權,直接把朝廷的臉面踩了個稀爛,大人,現如今這大清國,欲立足者,非得憑軍權不可!”

(嗯,應該說在某種程度上,於小說中1892年之後的滿清已經顯現了軍閥割據的雛形,不過還好,那八位都不是真正的行伍出身,文人出身的他們不至於像軍閥一般行世全無顧忌。雖說大家都意識到到了憑軍權立世的時候了,但至少幾年的體面還能夠維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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