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輛西式的大馬車在一支騎兵隊的護送下,沿着公路往北行駛着,而所謂的公路實際上不過只是夯土路面的舊時官道,雖說在戰爭期間幾經平整,甚至還用碎石與砂姜鋪了“半硬質路面”,可幾經雨水浸泡之後又遭重載馬車碾壓,這初修時看似平整的道路迅速再次變得坑窪不平起來,只有些許車輪碾壓出的溝渠,方還算平整。
虧得那馬車輪上裝着減震彈簧加之車伕又刻意沿着相對平整車輪印行駛,所以倒車廂內倒也不算顛簸,靠在車窗邊的沈靜嫺睜大那雙漂亮的眸子,望着窗外的大地,儘管車廂外盡是一片荒地,但她卻依然好奇的張望着。
這就是中國嗎?
是爺爺口中的皇朝嗎?
爲何沿途鮮少見到村落?爲什麼會有這麼多荒地?
諸如此類的問題在她的腦海中冷動時,坐在她對面的一個穿淡青色褙子的女孩,同樣眨動着好奇的眼光,巴巴的望着車外的大地,與沈靜嫺不同的是,她的目中帶着一種莫名的渴望。
“英妍,如果我沒有記錯的放在,李家的祖籍就是遼東吧!”
已經從視線從車外收加回的沈靜嫺注意到李英妍神色中的渴望,便隨口問了一聲,義州李家遠祖是明末遼東將領的李成樑,而英妍和她的妹妹英敏正是出自義州李家,其正是數月前朝鮮王點下那幾位陪嫁“丫環”。
“夫人,李家祖籍確是遼東……”
夫人的話讓英妍的臉色微微一變,連忙垂下頭去。她和妹妹都是由朝鮮王點入沈家。作爲沈靜嫺的陪嫁嫁入大人家中。一旁的李英敏連忙接過姐姐的話說道。
“夫人。李家祖上因躲避唐末變亂避於朝鮮,皇明時又自朝鮮內附,而今再隨大人附遼東,這是託了大人的福才能認祖歸宗,大人於李家之大恩,我和姐姐縱是粉骨碎身亦難相報!”
英敏的話讓沈靜嫺又往外看了一眼,認祖歸宗,李家是如此。那沈家呢?出自江南的沈家何時能夠認祖?父親何時能遷返祖墳?
只有十五六歲的李英妍、李英敏感兩人並不知道夫人爲何會面露愁容,想到夫人五天前才與大人在旅順重聚,隨後又匆匆離開別,現在剛開府設幕的大人,又那會有什麼閒情逸致沉迷於兒女情長之中。
“夫人,若是咱們在這裡等一下大人如何?畢竟大人也要去奉天不是!”
英敏的建議讓沈靜嫺心下一動,雖說是府中家眷是與相公先後離開旅順,可她們卻走在了前面,若是能等上兩天的話,沒準真能等到他。畢竟這從旅順往奉天也就只有這麼一條官道。
可到時候,浩然應該不會生氣?
生氣。怎麼會?想到自結婚以來,浩然對自己的寵愛,沈靜嫺的心底便是一陣甜蜜,而在甜蜜之時,心底卻又涌起一陣憂意。
雖說嫁入唐家後她幾乎享盡專寵,至於那幾位陪嫁的“通房丫頭”浩然更是連碰都沒碰,可她卻打心裡不敢享受這份專寵——善妒是女人的大忌。若是這善妒之名傳出府去的話……深知家中力量薄弱,完全不能爲憑的她立即意識到,若是依然如故的享盡專寵,若是有人煽風點火,或將女子送入府中之時,又該如何?
想到這裡沈靜嫺的心底便是一亂,瞧着面前坐着的兩個女孩,一般的髮辮,一般的淡青褙子,一般的晶瑩大眼,偏偏這對姐妹花幾近一般模樣的漂亮臉蛋,卻散發出截然不同的兩種氣質,一個溫柔婉約,一個嫵媚嬌巧。
這朝鮮王當真是會選人啊!
這麼一對姐妹花,莫說是一般男人,便是她這個女子見了也是我見猶憐的留於身邊,只是浩然,想到浩然對這對姐妹花的視而不見,沈靜嫺心底微暖之餘,卻又於心間感嘆道。
“莫等到別人說出來了,那時可就晚了……”
一聲長嘆之後,心知她們作爲自己的“陪嫁”嫁入府中的就是幫自己固寵的沈靜嫺,心知相比於外間的女子,無論是眼前的李家姐妹亦或其它六位朝鮮兩班女子,無論過去的身份是什麼,她們在唐家的家份就是“沈家的人”,自己是她們的主子,即便是她們在自己之前生出的子女來,那也要先稱自己爲大母,而若是換成了旁人,不定會成什麼模樣。
第一次對未來生出憂患意識的沈靜嫺,像是想通了什麼似的,笑看着這對姐妹花兒,伸出纖手握住英妍、英敏兩人的手笑說道。
“從你們姐妹隨我嫁入唐家,便是唐家的人,那裡需要談什麼報不報的,咱們就在前邊等一下相公吧,這幾日我的身子有些不便,到時候你們替我陪下的相公……”
對於不過剛剛抵達蓋平縣的唐浩然來說,他自然不知道在前方百多裡開外的海城,還有“豔福”在等着自己,而是興趣十足的打量着這座蓋平縣城,儘管沿途還經過了的金州城,但進城時卻是深夜,自然無法感受市間的熱鬧。
離開蓋平縣城外的軍營,進入縣城時,剛過下午五時,雖已經到了落市時候,可街道上依然是熙熙攘攘的盡是人,兩旁店鋪櫛比鱗次,懸掛着牌檔的店鋪完全不見一絲雜亂,街道上也顯得很是清潔完全不見了傳統小城的髒亂,甚至就連那不知什麼時候鋪就的,本應被灰土覆蓋地磚這會也被人掃了出來。
至於路邊的街市門檔的布簾也是全新的,非但高度一至甚至就連伸出挑街寬度也是相同的,至於街邊的攤販,也被刻意的限定於街邊的區域內,偶爾還會看到巡警經過,每當有巡警視線掃過着街邊鋪攤時,百姓總顯得很是敬畏。而一個菜販更是連忙將攤邊的爛菜葉裝在菜筐裡。
對於這個細節。唐浩然只是看了一眼。並沒有表示什麼意見,儘管現在這些警察並沒有於這裡實施家庭衛生督察權,但並不妨礙他們將於特區以及駐在地實施的“社區衛生督導”帶入東北。甚至相比於朝鮮,警察在推行社區風容以及衛生督導的過程中,完全沒有任何阻力——當時正值戰時,雖有安民告示下剛安頓下來的百姓,那裡敢於違背“軍爺”的命令,讓其清理城中的垃圾。其自然不敢有違,令其更換陳舊滿是補丁的遮陽布簾,其立即按規定換上了新簾,顏色尺寸相同的布空。
所謂的曾最讓總督府擔心的刁民壓根就沒有出現,百姓分不清什麼是軍人,什麼是警察,可對於他們來說,這些人都是隨時會殺頭的“亂逆”,無論如何先順從着總好過其它,中國百姓對強權的順從可謂一般。對於這些習慣順從的百姓來說,他們總能在最短的時間內順從於新的統治者。
“走。我們去民政廳那邊看看!”
對宋新玉說了一聲,唐浩然便加快了腳步,儘管主張通過強制手段達成改良社會風氣、改變國人衛生習慣重現所謂的“禮樂之邦典容”,但在另一方面,他最爲擔心的,還是民政系統,而蓋平縣是他經過的第一個縣城,自然想深入瞭解那個簡易的民政體系是否能夠有效的治理城市。
“大帥,這地方人生地不熟的,還是少轉悠爲妙,蓋平縣的民政官,對地方上利弊自然知道不少,和他先談談,再走走看看,又省事又少麻煩。”
實際上從開始,宋玉新就不贊同大帥只帶四名保鏢進城,畢竟現在戰事方靖,若是出了什麼意外,可不是他能擔待的起得,但他又豈能說得動早已打定主意的唐浩然。
“我還是喜歡這樣,若是咱們直接把民政長找過來,肯定就見不到真東西了。有些人作官,全憑一張嘴,而那張嘴真能把死人說活,從古至今在那些個官員的口中,那裡的百姓過的不是豐衣足食的日子。說得有條理,也有實據,若當真如此,又豈會有朝代更迭?又豈會有餓殍千里,往狠裡說去,我寧肯相信一條狗,再不敢相信官員們的花言巧語!”
這句話雖說的是粗俗,但卻又是由感而發,在後世時,他曾不止一次見過官員們如何花言巧語的粉飾太平,而在這個時代,通過同他們的接觸更是對官員們失望透頂。過去,唐浩然或許可以不去在意那些官員,但今時不同往日,過去說好聽了是統監朝鮮,說難聽了就是殖民朝鮮,自然無需顧慮太多,而且過去統監府的民政官說白了,是要“篡奪”朝鮮官府之權,但儘管如此在大多數時候仍然需要藉助朝鮮官府,實施間接統治,通常不會同朝鮮民衆有直接接觸。
而現在民政廳、民政公署卻已經完全取代的了滿清的官府,成爲總督府於東北實施統治的基礎,也正因如此,唐浩然纔會顯得緊張,畢竟那些民政官不過都是一羣年齡不過二十來歲的青年人,過去他們與朝鮮時,能經得住“誘惑”,是因其於朝鮮官員的權責衝突導致的互相監督,現在呢?一朝權在手的他們,是否會在中國這個所謂的人情社會中淪落下來?
也正因如此,唐浩然在說話的時候,難免會帶着一些因過於關切或者說緊張而產生的些許戾氣。
覺察到大帥言語中流露出的戾氣,宋玉新連忙勸說道:
“彼一時此一時,情異事不同。治國以道,不能全靠權術。大帥之所以常言滿清官場腐敗墜落前無古人,其文武百官一概都不可靠,而其腐敗非常,那是因爲有法不依,大帥在朝鮮的時候,就說過即便是於朝鮮,也必須要依法治國,至於各級官員更要依法用權,能做到依法用權,自然能夠依法用權,廉潔用權,話再說回來,”
爲了避免滿清官場習氣的影響,早在進攻東北前,就制定了一個基本原則——不用舊官,所以對舊時官場中人一概不用,即便是面臨着人員緊張、人手不足的局面,寧可通過減免田賦以降低行政壓力。也絕不沿用舊時官場之人。
話聲稍稍一頓。宋玉新看着身邊的大帥笑道。
“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用大人的話說,正是因爲權力不受監督,所以纔會導致這種局面,可在東北各個城市之中,除了民政長之外還有法官,他們權責導致其必定互相監督,若有人敢貪腐。就會受到連坐處分,使敢於試法者望而卻步。再加上相應的行政制度的制定和執行的到位,府中的貪腐現象一直都很少見。再則,即便是偶有大膽者等到將來報社建立之後,還有輿論於外界作爲監督,百姓若有不公,自然有報紙爲其申張,如此一來,又豈有官員甘願爲了那點銀子把自己的金飯碗給砸了!”
“金飯碗”這是外界對總督府事務官員職務的稱謂,之所以稱其爲“金”。卻是因其“含金量”。總督府下設的政府機構,人員構成可謂是極爲精簡——如一縣事務官員不過數人。即便是包括警察亦不過十數人。而沿自朝鮮統監府時期的待遇更可謂是極爲優厚,即便是最普通的事務員,其工資比要高。一個普通的事務員試用期滿後月薪都超過100元。而現在內地七品知縣每年能領俸銀29.3兩、年給養廉銀1400兩,公銀160兩,雖說其每年加之貪腐所得不下上萬兩,但仍然很難與總督府的事務官相比——畢竟其除去晉升之外還有年績加薪。
相比於滿清從入關至今沒有任何增長的工資,總督府下設公職卻有定期升級加薪,從而保證其即便是未獲晉升,只要遵守制度不出岔子,依然可以得到豐厚的工薪。即便是事務官員年老退體了,還可一次性領取相當於十年工薪的退休金,這是滿清官員待遇所不能企及的——其一但致仕將不再有任何收入。
這就是唐浩然於在統監府以及公司中推行的退休制度及養老儲金制度。平時待遇優厚,退休了還有一筆可觀的退休金作爲養老保障,因此府中的事務官員在崗時才能做到無後顧之憂,可以安心工作、死心塌地服務。而且,服務年限越長,養老儲金積累越大,越到後來越捨不得放棄。如此,養老儲金實際上成了促使事務官員們保持操守、廉潔行政的保證金,無形中增加了對官員們的管理效力。而這些事務官員們在權衡利弊後,大都不想爲貪污冒風險,不願意爲貪蝕而失去金飯碗的。
當然,相比於內地官場,除去環環相扣,互爲監督,甚至互相連座的制度之外,更爲重要的是監督,而監督更是從唐浩然本人做起,這樣就沒有人可以不受監督,也沒有事可以暗箱操作。此外,一直以來,唐浩然又多次強調製度的執行力,如果發現哪個官員不檢點,一旦上報,必然一查到底,絕不手軟。端的是反腐倡廉嚴抓不懈,發現一起,查處一起。所以,各級官員自然無人敢越雷池,甚至生怕一不小心,便生生將金飯碗給打碎了。
“哎,是我鑽了牛角尖!”
意識到自己忽視了府中制度對官員約束力的唐浩然無可奈何地擺着手,然後笑說道:
“不過,這也是對將來的擔心,畢竟,現在我們在這裡所做的一切,都直接決定着我們的將來……”
提及將來時,唐浩然自然想到了李自成,想到了其如何打到了北京,卻又丟掉了天下,不正是因爲貪腐嗎?
“啓新,你知道我想象中的東北未來應該是什麼樣子的?”
一聲反問之餘,唐浩然滿是憧憬的說道。
“就是政治清明,百姓安居樂業,經濟繁榮,是人人嚮往的中華樂土……”
雖說那樂土幾乎讓他本能的想到另一個時空中那個所謂的“皇道樂土”,但對於唐浩然來說,這正是他所希望看到的,在未來的幾年間,人們提到東北首先想到的就是政治清明,官員廉潔,如此百姓才能安居樂業,經濟才能繁榮,如此才能征服人心。
儘管統一不可避免的要使用武力,甚至軍令部已經開始制定了相應的入關計劃,而且未來的十年間,東北軍表面上實施的是對俄備戰的建軍計劃,但實際上俄羅斯只是假想敵,而關內的那八位總督纔是實實在在的敵人,無論是李鴻章也好,張之洞也罷,未來都是自己的敵人!
“……只有世人將東北視爲樂土,將來兵戎相見之時,才能令人心在我啊!”
“大帥深謀遠慮,非是我等所能見,但是越是如此,越應該遵守制定,這蓋平縣的民政自然有民政長官負責,雖是上級亦僅只實施監督之權,若是其貪腐或瀆職,自有檢察機關取證調查。而非道聽途說,而大帥意欲瞭解此地,還是應該先聽民政長彙報!”
用府中的制度作擋箭牌的宋玉新,在道出這一番道理後又連忙衝身後的一名保鏢吩咐道。
“孫田,你立即去把本地的民政長叫來……”
不待宋玉新說完,唐浩然便打斷他說道。
“不用了,我們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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