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向北方綿伸的鐵路線上,機車、煙霧和大地被染成一片金黃。那沖天的煙霧呈一種美麗的金黃色,在天地間展示一片唯美畫面的同時,也盡顯蒸汽機車這個時代主宰陸上運輸的霸主所特有的霸氣。
蒸汽機車轟鳴着噴吐着煙霧向着北方行駛着的,在這通往濱江的鐵路行駛着,此時火車早已駛過了長春,駛入了真正的吉北荒蕪之地——這裡的絕大多數土地都是一望無際的,了無人煙的荒地,大片的荒原千百年都未曾有人類耕種的痕跡,只有是那一歲一枯的野草化成的肥躍的黑土,這黑土地在召喚着人們的到來。
雖說那長滿野草的荒原一眼望不到盡頭,仍然保持着其原始地貌,可在鐵路兩側卻不時可以看到些許村落的房屋以及耕地,人類的文明正是一點點的改變着這個地方。在一年前,也許這裡還只是一片草地,而現在卻變成了漢人移民的農田,移民正在改變着東北,改變着吉北的荒原。
在夕陽中,那村落中的房屋隱約冒出些許炊煙,在這一片荒蕪之中,村莊與炊煙的出現,總是讓人安心的,甚至是充滿希望的,尤其是對於政治人物來說,村莊與炊煙,就是這片土地未來的希望。
“移民實邊!”
將視線從窗外收回同時,唐浩然輕聲吐出這四個字來。
“如若我東北人口能達三千萬,又何愁東北不興,何憂俄人染指!”
這一聲感嘆是發自於內心的,或許,對於百年後的人們來說,他們根本不可能從文字上體諒到邊防空虛的壓力,那種邊防空虛並不是軍隊的空虛,而是人口的空虛,吉北上千裡的縱深之中,既沒有多少居民,更沒有多少城市,有的只是一片荒蕪,就如同後世的西伯利亞荒原一般,甚至比那裡更爲空虛——在長春以前的吉北,也就是後世黑龍江省的大多數地區,人口甚至不到百萬,如此稀少的人口,廣闊而又肥沃的土地,一直以來都是唐浩然的心病。
只有身處這個時代,才能真切的感受到來自北鄰的壓力,儘管那位來自北方的鄰居的精力此時依然爲所謂的“尼古拉總督區”所牽絆,但並不意味着其會放棄對東北的虎視之心。
或許,正如最初意料的一般,人口近4000萬的“尼古拉總督區”對於俄羅斯而言,或許就如觀音土一般,只能臨時充飢,吃了沒法消化,吃多會出人命。但並不意味着,俄國人會因此忽視東北,就像眼下,幾乎是在尼古拉總督區稍加穩定的第一時間,其便立即對東北展示了其野心。
也正因如此,對於唐浩然來說,每一天都是寶貴的,他希望能夠在俄國人反應過來之前,把東北變成一處繁榮之地——遍地的城市、鄉村,數以千百萬計的人口,就是抵抗俄國人染指的根本,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在特定的情況下,人口的優勢,甚至不是軍隊所能解決的,現在的吉北儘管駐紮着近五萬軍隊,但是又有什麼意義呢?沒有任何意義,並不能改變實力薄弱的現實,用五萬人保護數十萬平方公里土地?如何防禦?如何保護?防線上有太多的漏洞了,只有充足的人口才能帶來鞏固的邊防。
所以,隨着鐵路的築通,移民署將會加大對吉林、黑龍江的移民力度,儘可能的將更多的移民安置於兩省,從而從根本上解決兩地人煙稀少的原因,以達到鞏固邊防的目的。
“……俄羅斯方面提出希望能夠合資修建綏芬河至滿洲里的鐵路,並採用俄製1524毫米軌距……”
作爲東北鐵路公司的總工程師,詹天佑自然知道大帥這次爲什麼來濱江,
之所以來濱江,倒不是因爲其它原因,而是因爲俄國人對東北橫線鐵路的窺視之心,這也難怪,畢竟現在修建西伯利亞鐵路是俄國人的國策,而相比於環黑龍江、烏蘇里江的西伯利亞鐵路,如裡綏芬河至滿洲里東北橫線鐵路能夠與其西伯利亞鐵路相連,其里程可減少近千公里,俄國人焉能不看重此事。
也正因如此,俄國人才會提出合辦鐵路的要求,正是俄國人的要求促成了大帥的此次濱江之行。
“那然帥的意思是……”
聽着大帥話中的憂意,詹天佑試探着問了一句。現在鐵路公司內部正在對此事進行討論着,甚至已經做好的最壞的打算。
“哼,只要我在一天,就絕不會讓俄國人把手伸到東北!伸到中國!合資,笑話,且不說咱們不差那個錢,便是差那個錢,也不能讓步,眷誠,咱們爲什麼要修這條橫線鐵路?”
出言表述自己的決心時,唐浩然又看着詹天佑反問道。
“然帥當初堅持修橫線鐵路,自然是爲加強東三省東西兩線邊防,有了這條橫線鐵路,自然有利於未來往東西兩線調兵,而再配以伸入黑龍江畔支線鐵路,既可構成散佈全東北的鐵路網,進可威脅遠東,退可固守於三省,盡用鐵路之利,無懼俄人之威!”
作爲鐵路總工程師的詹天佑自然參加了鐵路規劃會議,當然深知鐵路規劃背後的國防意義。如此重要的鐵路,自然不可能容忍俄國人控制,更不可能採用俄製軌距。
“有然帥這句話,職下也就放心了……”
詹天佑嘴上這麼說着,可心底卻顯得有些沒底,畢竟既然這條鐵路無論是於中國亦或是俄國都是這麼重要,那俄國人又豈會能接受其採用準軌,而準軌的橫線鐵路意味着既便是與俄國的西伯利亞鐵路連線,其又怎麼可能會坐視大帥寸步不讓?
“可……”
話聲稍稍一頓,望着窗外夕陽中的原野,望着那一塊塊今年剛剛墾殖的農田,望着那一座座定居點,唐浩然的話聲又是一沉。
“可如果俄國人染指不成,進而惱羞成怒,改以武力相迫,以東北當前之實力,又如何能擋?即便是擋住了……”
即便是擋住了,最好的結果恐怕也是東北打爛了,雖說無論是黑龍江也好,吉林也罷,實際上大都還是一片荒蕪,但如果打仗的話,現在好不容易於吉林、黑龍江建立起來的幾千個定居點都有可能毀於戰火,非但幾十萬移民將會淪爲難民,縱是將來停戰了,沒有三五年的時間,兩省都不會恢復元氣,更重要的一點是,沒有幾年的時間,關內的百姓又怎麼會放心的移民東北?
屁股決定腦袋,這句話着實不假,唐浩然當然不願意在鐵路問題上作出任何“讓步”,但是他卻又不得不得考慮到整個東北的大局,不得不考慮到東北的未來。
“按移民署的計算,從今年7月份以來,每日移民第一次突破萬人之後,便一直呈遞增趨勢,9月份,關內移民超過37萬人,如果再加上企業僱工,估計超過40萬人,這37萬移民中的八成都是家庭移民,移民署預計,明年東北將吸納超過400萬移民,東北人口將突破1300萬,我們只用三年的時間,就做到了這一切……”
原本按唐浩然的估計,在東三省建省十年後,其人口將超過3000萬人,這是借鑑歷史上的數字,當然,這也於政府行爲的鼓勵移民有很大的關係,但自己顯然忽視了在自己的重視下,東北對移民的渴求,使得政府移民機構以公司通過各種渠道吸納關內各省移民。
而政府墊付船票、車票以及安家費,更是進一步刺激着移民的涌入,在政府的鼓勵下,源源不斷的移民涌入東三省,非其速度遠超過另一個時空,甚至就連同遠至四川、湖南、江西等地百姓都加入到闖關東的行列之中,那些南方移民甚至給東北帶來了大米種植業。
而按移民署的樂觀估計,在“一四計劃”完成時,東北人口將突破2000萬人,在“二四計劃”期間,東北人口將會突破3500萬大關,甚至可能接受4000萬。屆時多年來制約東北的人力資源不足的局面將得到根本性的改變。
換句話來說,到時候,東北非但在工業上、經濟上具備入關的前提條件,同樣在人口上,也將具備進關的條件,8年的時間,足夠東北培養出數百萬接受小學教育的青年,更重要的數十萬接受中學教育的青年以及大量的大學生,相比于軍隊他們纔是統一中國的關鍵。
就像後世的那句話一樣,沒有八年時間培養的十幾萬幹部,談什麼打天下。而現在,東北需要的就是這個八年,這個旨在積聚力量、培養幹部的八年。而不是憑着一時武勇,奪取天下後卻不知如何治理,最終功虧一簣的“匹夫之勇”。
可現在的問題在於,且不說關內,就是俄國人,也沒打算給自己留下足夠的時間!這次俄國人對鐵路提出的要求,讓唐浩然的心中頓時生出了警惕之意,如果說相比於這個時代的政治人物,唐浩然最大的特點是什麼?就是能夠把目光看得更遠,在他看來,中俄之間有着不可調和的矛盾,這勢必導致戰爭,也正因如此,戰爭隨時都有可能爆發,只是時間問題。
現在,俄國人只是在試探自己,可試探之後呢?
一年後,兩年後,俄國人又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他們會不會因對日本的吞併,導致其野心急劇膨脹,進而選擇武力?如果選擇武力的話,那麼東北又將如何抵擋俄國人的入侵?
僅只是依靠二十二個混成旅以及三個獨立團,能夠完阻擋俄國人的腳步嗎?
陸軍混成旅,這是東北建省後朝鮮新軍改變爲東北軍後,最大的一個變化,這是鑑於“壬辰之戰”期間,軍隊師團級作戰表現欠佳的局面,在對部隊進行的適當的整編。在這個時空中混成旅無疑是一個新鮮的編制,其是由步兵、騎兵、炮兵、工兵等各種兵混合編成的獨立旅。一個混成旅通常約有4500多人,與團相比其因是步、騎、炮、工等各種兵混合單位,從而使得他的獨立戰鬥力大於團,但與師相比,因其人數只有步兵師的三分之一,進而更容易指揮。
當然,相比於步兵團,混成旅最大的好處就是易於擴編,在戰爭時期,通過對各單的擴充,可以很輕易的擴編爲師級單位,從而達到擴軍的目的。
計劃看似美好,甚至在唐浩然的這個方案,更是得到德國教官團的一至稱讚,可現實問題在於,即便是對二十二個混成旅整編,直到現在都沒有完成,最關鍵的問題就是軍官,沒有足夠全格而又稱職的旅長,甚至就連團長都是勉強堪用。
試問,一支這樣的軍隊,又如何能夠抵擋幾十萬俄國軍隊的進攻?除非……想到那個殺手鐗。唐浩然的眉頭微微一皺,在戰爭中,自己絕不會吝惜對其的使用,只要能夠保證戰爭的勝利。但是問題在於……戰爭又豈只是靠幾件新式武器就能取得勝利的?
“眷誠,你看過徐鐵珊的那本《遠東紀行》嗎?”
收回心中那些雜亂思緒的唐浩然突然又把話題一轉,提到了徐鐵珊著寫的遊記,去年也曾在東北賣得洛陽紙貴。
“回然帥,那本書確實也曾看過!”
詹天佑顯然有些不甚明白大帥話裡的意思,那本書去年那般火熱,他又焉能不看,更何況這徐鐵珊現在可還是東北鼎鼎大名大商人,非但開闢了赴蒙商路,更於東北商界鼓吹修建進蒙鐵路,甚至還吸納了不少山西土財主的投資。
對於此人和他寫的書,詹天佑又焉能不看?但那本書有什麼不同之處?也不過就是一篇遊記,如此而已。
“眷誠,你可知道,那本書裡我印象最深的是什麼?”
反問之餘,唐浩然從雪茄煙內取出了一根雪茄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往往意味着他的心情發生了變化,他需要用雪茄煙來緩解內心的沉重。
“嗯?這……”
雙目微睜,詹天佑有些不解的看着大帥,同時又試探着說道。
“是西伯利亞鐵路?”